第一百六十七章:末路
2024-08-31 04:54:42
作者: 玄暉
自那天后,許是人心所向,不斷有人隨著姜尚仁之事,咬出尹賢芳。
繼東軒黨入獄後,時隔三年,朝堂上終於再次出現彈劾尹賢芳的摺子。
董徹對此的態度是——沒有態度。
於是愈來愈多彈劾摺子被呈上。
尹賢芳急得大把大把地掉頭髮,嘴上起了好幾個火泡。
他也曾找過杜明。
杜明道只說些「陛下會處理好的,廠公大可放心的。」的屁話來搪塞尹賢芳。
尹賢芳恨得給了杜明一個嘴巴。
杜明捂著臉:「廠公,你不如進宮求求陛下,這樣給百官一個態度,也給陛下一個台階下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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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賢芳狠狠盯著他:「你小子,別忘了,你……」
「廠公放心,我杜明的命都捏在你的手裡,我哪裡敢害廠公呢。」
「害你不就等於害了我自己嗎。」
杜明低著頭道,言語卻誠懇。
想必尹賢芳認為杜明說得有禮。
於是他真的進宮了。
尹賢芳說服皇帝回心轉意的方法只有一個——哭。
繞床痛哭。
邊哭邊扇自己嘴巴。
董徹:「……」
真牛啊。
他知道現在朝堂人心浮動,大批官員惶惶開始尋找別的靠山,叫尹賢芳急了。
隨便搪塞尹賢芳幾句。
待他走後,董徹把杜明叫進宮來。
「動手。」
董徹道。
於是,一場空前的針對尹賢芳的民間輿論興起,甚至有人給尹賢芳變成童謠,四處傳唱,
九千歲,大能人。
吃喝嫖賭沒錢使。
不論妻子死與活,
賣了女兒去了根。
花言巧語騙天子,
榮華富貴成天使。
天命悠悠終有道,
挫骨揚灰當肥料!
據說尹賢芳第一次聽到這童謠時,氣沒了半條命。
但與民間民怨四起、熱火朝天的情況相反,朝堂上還是噤若寒蟬,冷冷清清。
這是杜明始料不及的。
官員們跪得太久了,他們已經不願意站起來了。
打破僵局的。
不是什麼高官,更不是杜明安排的御史。
而是國子監的一位學生——錢嘉征。
書生錢嘉征聽聞朝野局勢,氣憤萬分,對同窗好友道:「虎狼在前,朝廷竟然無人敢於反抗!我雖一介平民,願與之決死,雖死無撼!」
一時間,錢嘉征彈劾尹賢芳十大罪之事,傳遍天下。
像是雪崩前最後的脆弱被打破。
海量的彈劾奏摺從各地郵來,上至州府,下至縣城,全國上下,無不展現出罕見的團結精神。
董徹看著桌面上、書桌下、甚至是被擂成十幾摞摞高高堆在牆角,全是彈劾尹賢芳的奏摺,
董徹感慨道:「這就是民意啊。」
「啟稟陛下,廠公求見。」
董徹「呵」了一聲。
「宣他進來。」
尊貴的九千歲的人,穿著普通宮袍,這種真正代表他身份衣服,他已多久沒有穿過了。
金色的陽光照著他斑白的雙鬢,他身上的濃厚脂粉味,沒辦法掩飾那從內至外的腐朽氣息。
尹賢芳一絲不苟地下跪,行禮,他仰臉看著董徹。
董徹發現尹賢芳兩眼浮腫,皺紋滿面,面露苦相,不由得感慨萬千。
這就是朝堂最大的毒瘤,叫無數人為之家破人亡的大宦官尹賢芳嗎。
尹賢芳乾嚎一聲:「陛下!有人要害老奴啊……還不如隨先帝一齊去了……受苦。」
董徹只聽請這麼幾句,原因是尹賢芳哭得太傷心了。
好歹也是花甲之年,那鼻涕眼淚怎麼能說掉就掉呢?
待尹賢芳哭得沒力氣,他偷著抬眼望董徹。
董徹並沒有像往常一般,柔聲叫他起來。
他只是盯著尹賢芳。
甚至沒有半分笑容。
尹賢芳看呆了,只見董徹遲遲沒有叫他起來的意思。
自己又養尊處優慣了,哪裡受得這種苦,於是偷偷活動了下左腿,準備告退了。
正當尹賢芳要站起來時,一本奏摺正砸中他腦門。
尹賢芳仰倒在地,他先是不解,隨後看到奏摺上露出的「尹賢芳十大罪」等字樣,他神色變得無比驚恐。
「說!這是怎麼回事?」
董徹身子前傾,手肘擱在大腿上,問道。
「說啊!這謀害嬪妃,勾結地方官私開煤礦,大量養兵存械,條條樁樁,鐵證如山!」
董徹聲音驀然拔高,好似晴天驚雷。
「尹賢芳,你是要反嗎!」
「陛下!陛下老奴冤枉……」
「老奴冤枉!」
尹賢芳嘴裡只有這一句話,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冤枉在哪。
尹賢芳幾乎不敢看那些奏摺,仿佛無數亡靈的眼附著在上面,冷冷地瞧著他!
董徹:「……滾。」
尹賢芳屁滾尿流地跑出去,老淚縱橫。
後來尹賢芳做了多方努力,給出的結果都是讓他自己請辭回家。
起碼還能保全一條性命。
這怎麼能行!
過慣了萬人之上,高高在上的日子,尹賢芳怎麼可能捨棄。
於是他找到杜明,杜明卻壓根不見他。
被屢次拒之門外的尹賢芳這時才明白,自己又被騙了!
他狂怒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狗。
卻不知該咬誰。
這時身邊的乾兒子對他說,不妨以退為進,先向陛下請辭,陛下定會挽留他,隨後再向陛下一一陳情。
一籌莫展的尹賢芳也覺得若是叫董徹先下手,就不止是辭官回家的事了。
於是心灰意冷呈上請辭奏摺。
董徹立馬就准了。
尹賢芳跪著,呆呆聽著太監宣讀聖旨,說陛下感念自己與先皇情誼深厚,特發配自己去鳳陽守陵,永世不得回京,即日啟程,不得延誤。
完了。
尹賢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心仿佛也隨之跌落谷底,粉碎。
不完全是因為這道旨意,而是來宣布聖旨的是董徹身邊伺候多年的老太監徐應元。
前幾日自己剛送了五十萬兩銀票,加一千錠黃金,希望他能在董徹身邊美言幾句。
徐應元收下銀子,信誓旦旦稱好。
二人約定暗號,若是徐應元來宣旨時,腳尖併攏,說明沒什麼事,只等著他東山再起。
腳尖朝外,意味著董徹定不留他,讓尹賢芳趁早明哲保身,還能過幾年閒散日子。
若是腳尖內扣,那邊是大凶之兆。說明董徹對他起了殺心!
徐應元方才宣旨時,尹賢芳只死死盯著他內扣的腳尖,一絲都沒有變過!
「廠公!廠公!我被免了職,發配到遼東去了!」
「廠公救命啊!我家大人被下了詔獄!」
門外有一派的鬼哭狼嚎,全是尹賢芳的親信被董徹或逐或殺,閹黨慌得好似沒頭蒼蠅,只好都堆在尹賢芳門口,痛哭流涕。
尹賢芳癱倒在地上,好似木塑的,半晌,他眼珠半輪了一圈。
「把他們都給我趕走。」
尹賢芳低聲道。
他踉蹌著起身,好似瞬間蒼老了十歲。
許是坐得太久腿麻,尹賢芳踉蹌著跌倒,把大門牙摔掉一顆,流了滿嘴的血。
尹賢芳抬頭,只見一輪紅日慢慢墜到山下。
尹賢芳忽而放聲大笑,蒼老又悲涼笑聲迴蕩在諾大的宅院裡。
他又放聲大哭,淚水隨著誕水一齊滴下,一個老太監的哭大抵是很難讓人感到感同身受的傷感,反而只覺得瘮人,府中下人面面相覷,互相從彼此眼底看出強忍的笑意。
這時偏偏又來了傳言,說即刻就會有錦衣衛上門拿人,到時候一個都跑不了!都得跟著尹賢芳陪葬!
下人們嚇破了膽子。
不知是誰想起找管家金宣虎,推開門,金宣虎的臥房裡空無一人。
房間壁畫、陳設蕩然無存,裡面連塊破布都沒剩下。
金宣虎的行為證實了眾人的擔心。
下人們這才如夢初醒,立馬鳥作獸散,開始迅速又悄悄地收拾家當準備跑路。
許是尹賢芳平素太不得人心,這時候大家仿佛都沒什麼傷感氛圍,甚至隱約能在彼此眼底瞧見一絲興奮的光。
所以當尹賢芳嚎累了時,詫異為何這麼久都沒人給他倒杯茶水,他憤憤起身,誰料推開院門,已是人去宅空,連條狗都沒有。
這時候尹賢芳才發覺這宅院實在太大了,大得怕人。
宅門外的野白楊樹嘩嘩響著,像在醞釀一場大的風暴。
尹賢芳又開始發了瘋似得破口大罵,他扯自己的衣領,扇空氣嘴巴子,裝模作樣地訓斥著人,驚得白楊樹上的鳥紛紛飛起。
「來人!」
尹賢芳氣喘吁吁,發瘋般大喊道。
一個身子佝僂的老太監緩緩跪倒在他面前。
他眼泛綠光,手指乾瘦如雞爪,正是培育出子母蠱的老太監劉行,他跟隨尹賢芳足足有二十年了。
從一開始的手足之交,到現在的忠心耿耿的下屬。
劉行瘋了般追隨著尹賢芳。
但尹賢芳嫌他面容醜陋,從不叫他露面。
「給我,我要那小子萬分痛苦而死!」
尹賢芳的目的很明顯,左右也是一死,不如拉著董徹的心腹一起死。
尹賢芳先是吩咐劉行鎖住所有大門,通道。
隨後在自己的藏寶室中,在遍地黃金中抱著那些金銀珠寶痛哭了一氣。
他本是想帶著珠寶跑路的,誰知越看越喜歡,哪一件他都割捨不下!
「咚咚咚!」
「開門!」
喧鬧人聲響起,像是敲在尹賢芳心口上。
白玉童子觀音像從手中滑落,摔碎成遍地殘渣。
尹賢芳的腿抖成麵條,幾乎不敢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