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李夫人馮盈

  一片黑暗的李家後院，因十七姨娘的激烈叫聲，接連亮起了燈。不過這些亮起燈的院子裡，沒不長眼的敢靠近李夫人的院子，窺探內情。

  一頭霧水地被人從床上拖下來，板子都打到身上了，十七姨娘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被按在這裡。

  稀里糊塗地被教訓著，身上的疼痛跟求生的本能，讓她不住地嚎叫。眼角瞥見才從自己屋子離開的老爺，十七姨娘伸出染著大紅丹蔻的手，想要求救。

  「老爺，老爺，您救救我，快救救我啊！柔娘疼啊！疼得快死了！」

  千嬌百媚的十七姨娘，在重擊下沒了呼救的聲音。狼狽地爬在長凳上，她掙扎散亂的烏髮，帶著不受控制的抽搐，在黑夜中，顯得分外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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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場景，將李濤上頭的酒意擊退，看向依舊在那裡超然念佛的李夫人，他抖著手，到底什麼都不敢再說。

  「李濤。」李濤不追究，不代表李夫人會這麼放過他。

  對上那雙被酒色熏暗的眼睛，李夫人手中動作不停，「我說過，不管你納多少姨娘，選多少美色。終你一生，都不要再妄想有一個孩子。」

  「老爺，老爺，我肚子疼，肚子疼啊！」

  年近五十，膝下空空。被李夫人一刺，快踏出院門的李濤才發現，十七姨娘身下，不知何時起暈出一灘血，跟身上幾近正紅的顏色混在一起，肉眼難辨。

  不知道自己就這樣失去第一個孩子的十七姨娘，被腹部絞痛從昏厥中叫醒，耳邊板聲不停，她看向李濤的眼中，滿是祈求。

  「你……你……」

  心中一窒，李濤快步走到十七姨娘身邊，望著那幾乎遍布整條裙子的血色，望著站在檐下雲淡風輕的李夫人，絕望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不明白，從前宅心仁厚的夫人，是從什麼時候起，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我什麼我？」李夫人語帶譏諷，「我馮盈就是這樣的女人，從前是，現在是，以後更是。李濤啊，李濤。當初敢頂著我的壞名聲娶我，怎麼？現在就不敢承擔了嗎？」

  李夫人也就是馮盈，曾是沅北郡守的掌中獨女。只可惜當年沅水一戰，不僅沅北落入晉人之手，就連她馮家滿門除她這齣嫁女，也悉數殉城。

  「承嗣已經失蹤多年，他沒了，可我李家香火還是要傳承的！」

  怒火中燒不足以概括李濤現在心情，大吼大叫著，他將這些年身上籠罩的縣令皮囊，扒得半點不剩。

  作為犯守城不力罪名的馮家女婿，李濤這些年龜縮在羌縣，不敢挪動，已深覺委屈。

  府中無嗣，好不容易盼到再有姨娘有孕。李濤還沒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就得先接受失去他的痛苦。

  嗤笑一聲，馮盈手中佛珠轉得更快，「這是你李家香火，關我馮家何事？」想起才三歲就失蹤的兒子，她眼中寒意更甚。

  「我知道你恨我，可這些年我也沒停下讓人去找承嗣啊！大姜，還是晉國，不管耗費多少精力，我李濤放棄過嗎？」

  「那是因為，你就這一個孩子。若你今日兒孫滿堂，子嗣環膝，你會這麼盡心盡力地去找承嗣嗎？別將自己說得這麼高尚，你不過是為了你自己罷了。」

  李承嗣是李濤跟馮盈獨子，承襲外家文人血脈，自幼便天資聰穎，三歲便能背百詩，而就在馮李兩家將一切希望都傾注於他身上時，他卻無故失蹤。

  當年沅北生亂，作為馮家獨女的馮盈不肯撇下年邁父母，執意留守沅北。李濤則是帶著獨子，從沅北逃出。

  朝中馳援久久不至，沅北郡尉又私通外敵，一夕之間，戰局大改，沅北失守。馮盈一弱女子，帶著父母骸骨，歷經千險地找到李濤，可面臨的只有兒子失蹤的噩耗。

  從那一日起，馮盈便常年供佛，是為了死不瞑目的父母，更是為了下落不明的兒子。

  她在李家後院的這些年，不管李濤求什麼佛，拜什麼神，用什麼靈藥，這些妾室們，均無一誕下李濤夢寐以求的子嗣。

  「找！找！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死死盯著李濤那滿臉橫肉的臉，若殺人不犯律法，馮盈恨不得將他撕碎。

  「若你當日肯多費半點心，現在你我早該是做祖父母的人了。現在貓哭耗子，當年怎麼不多多關心兒子。」

  砰砰作響的板子聲早在他們二人的爭執聲中停下，早就處理過百十回這種事的老嬤嬤，熟練地將如一灘爛肉般的十七姨娘扔出院子。

  沒人敢為她料理，打下來的模糊血肉兜在十七姨娘的裙子裡，在地上蜿蜒出深深血痕。

  僕婦們熱血朝天清洗地上血漬的聲響，才終於將李濤從悔恨情緒中，拉出來。

  老年得子本是大喜，更何論李濤膝下無子。瞪著眼前，這個將大喜變成大悲的女人，顧不得這麼多年的情誼，他指著馮盈鼻子罵道。

  「面上慈悲，心比蛇蠍。馮盈，這些年找不回承嗣，你有沒有反思過，蓋是因你滿手鮮血，就是菩薩有靈，也不會垂憐你這狠心婦人。」

  口中佛經一頓，馮盈凝視著眼前這個氣急敗壞的老男人。怎麼想，也想不通當年自己怎麼就瞎了眼，看中這個廢物。

  「你的所有女人，我都警告告訴過她們。只要不懷孕，我是不會為難她們的。但誰叫，總有人不長眼。不長眼的人，就該用血長長記性，才會記住。」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馮家雖轟然倒塌，可當年飽嘗失子之痛的馮盈，也有別的選擇。

  她原可以輕輕鬆鬆地離開，但當年聽見兒子失蹤的場景，她卻永難忘懷。憑什麼，她的兒子沒了，李濤身邊的姨娘們，卻個個大著肚子。

  給那些女人灌了落胎藥，從那一刻起，馮盈決定要跟李濤，死磕到底。

  沒了李家的承嗣，那李家就不能再承襲子嗣。

  李濤不能再有孩子，這李家家業也只能是她兒子一人的。就算永遠找不到人，除了她的承嗣，沒人能染指，也沒人配染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