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沅南絳縣
2024-08-31 00:18:26
作者: 減字南柯子
朝自己身上那不可忽視的蝴蝶結,瞧了好幾眼,艱難抬起手,越珵試探地拉了拉眼前這個繃著臉的人。
「有事?」將藥粉快見底的瓷瓶收起來,霍溦理都沒理越珵,就準備轉身離開,可越珵卻扯著她的衣角不肯放。
經過這些時日的朝夕相處,越珵對霍溦,不敢說是十分了解,也算是知曉幾分。
見她這樣,就知道,她肯定是生氣了。
摸不清楚她為什麼突然生氣,越珵輕問:「你生氣了?」
將手中東西往地上一撂,霍溦冷笑,看向這個不自知的人,問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你是不是人?」
中華語言的博大精深,就在於哪怕用同樣的字、同樣的語序,而在萬千語境之中,就會有萬千不同意味。
天生的直覺,讓越珵知道霍溦這肯定不是想問他是人是鬼。
在心裏面將這句話過了多遍,到底沒體會出這到底是什麼意思,越珵縮著頭反問:「阿姐,你覺得我是呢?還是不是?」
沒想到,他會這樣反問,霍溦臉色一僵,差點破功。
往他身上的輕傷一按,霍溦道:「你是不是人,還要問我,難道自己心裡還沒點數嗎?」
「瞧瞧你身上那傷,越珵,你敢看著我的眼睛說,這些都是你必須要受的嗎?」
「跟個孤勇將軍似的不計生死地往前沖,你是不是打心眼裡覺得自己不是人啊!不會痛,不會死,哪怕受再重的傷也會好起來?!」
霍溦起先見他這麼重的傷,還以為是那些殺手太厲害才這樣的。
可徐平卻說,越珵跟那些人廝殺時,只攻不守。不會痛。不會傷,不管對方往他身上怎麼砍刺,他都跟個沒事人似的。
「想死,死在哪裡都可以。越珵,我們歷經艱險得到沅南,不是為了死在這兒的?!」
「你死了,草蓆一裹,荒地一埋,是很簡單。可你有沒有想過你娘,她就你一個兒子了,你有個好歹,你讓她怎麼撐下去?!」
將越珵僵直的手扯下,霍溦沒再看一眼他,轉身離開。
而留在原地的越珵,卻維持著那個動作,盯著霍溦的身影,直到消失。
疲憊地靠在牆根,越珵知道自己是不能死的。
哪怕不是為了父兄未雪之仇,就光是為了霍溦這段時間的不離不棄,他也不能輕易言死。
可當跟那些人對峙的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只攻不守,就仿佛身上的傷越重,心裡的那塊石頭就能越輕似的。
探尋著心中所感,越珵緘默不語,而霍溦也沒跟他繼續搭話。
直到到了沅南,二人才再度恢復交流。
「你說什麼?」緊握手中戶籍,霍溦不可置信地看向對面的小吏。
將手中毫筆一撂,小吏嘲諷出聲:「什麼意思,就是你聽到的意思。你個罪民,能入軍戶,已是聖上開恩。還想挑三揀四不成?」
「弟妹,弟妹。不如還是讓我來吧。」見那小吏滿臉橫色,徐平示意越珵將霍溦拉出來,接過她手中的戶籍。
除徐平外,負責押送越家人的吏卒無一留存。而那些購置用來偽裝的東西,按照霍溦先前所言,自然也成了他一人的。
入了沅南,徐平就去售賣東西。
他原以為,越家戶籍入戶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而萬萬沒想到,賣完東西的他,回來會看見霍溦跟小吏相爭。
身上從未有過這麼多銀子,徐平對越家的感激,簡直無可復加。
接過越家戶籍,徐平顛顛地進去幫他們打探,卻沒想到這一去會是大半日。
「還是軍戶嗎?」觀徐平臉色,霍溦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卻還是不死心地相問。
暗嘆一口氣,徐平點了點頭,「倒真不是他們故意難為你,你們家入軍戶的事,乃是上頭定的。」
剩下的話,徐平不需說,越家人也都明白了。
他口中的上頭人,必定與越家有些私怨,才會讓不到年紀的越珵,入了軍戶。那些人都遠在鄞都,就是硬要為難這裡的吏卒,也是無用。
「沅南屯軍之地甚多,聽人說,這絳縣乃是戰事所發最低之處,雖貧苦,卻也安全。日後到了絳縣,珵兄弟多多努力,說不得還有脫離軍戶之時。」
軍戶哪有能隨便挑選駐地的,更別說像他們這樣的罪民。徐平話說得輕巧,可若真這麼簡單,他也不會去了這麼久。
承他的情,越家人點了點頭。
「都是兄弟,別說虛話。把你們送到沅南,我的任務也算完成了。去絳縣,我就不跟著了。鄞都那裡還等著我回去呢,咱們不如就此告別吧。」
徐平知道,這一路雖說是他在負責押送越家。可要不是越家人在,他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更不說他如今身上還有比他為吏積攢多年,還多的銀子。
沅南常年為亂,軍戶屯兵之間乃有其特定約束方法。
徐平告辭,越家人也沒有多留。在沅南修整不到一日,越家人就又踏上了遷徙之途。
越往絳縣走,路上的景色就越荒涼。等到絳縣,他們已是黃土滿面。
「這就是軍里分給你們的屋子,好好休息,明日記得按時去軍營報導。」
擱下這句話,負責接引的人便匆匆離開。徒留風塵僕僕的越家人,對著眼前快要傾頹的土屋,目瞪口呆。
「這……這屋子……不會塌吧。」
靈犀村的屋子,已是霍溦兩世住過最差的了。可那屋子跟眼前這個比起來,也能稱得上是個豪宅。
「這咋會塌呢,大妹子你放心住好了,我們家這可比你家還破,不也住了二三十年,啥事沒有。」
高昂的女聲從旁邊響起,霍溦往那兒看去,卻見個青年女子正在那裡薅菜。
跟鄞都那些扭扭捏捏的婦人不同,將手中的蔬果往霍溦懷裡一塞,這女子眼睛就開始骨溜溜在越家人身上掃著,裡面是毫不掩飾的好奇。
「這菜地都荒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你們放心吃,都是自己田裡面出的,不夠就再來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