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黥面折辱
2024-08-31 00:18:10
作者: 減字南柯子
「……換越家一脈星火。」
說完這些話,還不待眾人反應。岑老御史便如撲火的蛾,猛然朝殿中柱子撞去。
悶重之音,捶得在場之人,莫不心慌難止。
早知成帝秉性,岑老御史其實從決定來鄞都之時,便沒想過要活著回去。
所以,當劇痛來襲的時候,他臉上露出個笑來。
文死諫,武死戰。從他決定放棄尚書之位,到御史台的那一日,他就想過有今日。只是沒想到,這一日來得這麼晚。
「老師,老師。」在眾人尚未反應過來前,成帝站起大喊道:「請御醫,快請御醫,請御醫啊!」
岑老御史撞的柱子離霍溦很近,潮濕的液體從她臉上滑落,將垂在眼睫上的血滴擦去。霍溦看見岑老御史對成帝掙扎著出聲,「聖上,越家……越家……」
看他在摸索著什麼,霍溦將丹書鐵券塞到他的手裡,而越夫人也同時爬到他的身側。
太后顯然也被眼前變故給驚住了,推開錢女官擋在眼前的手,她抖著嘴唇開口,「岑卿,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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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岑老御史的艱難呼吸外,殿中安靜不已,太子、鄔陽長公主、秦王、魏國公皆不語半字。
因為,他們心中都已知道……這一戰,勝負已定。
岑老御史這一死,徹底將成帝心中那最後一點的自欺欺人給撞碎。
致仕老臣,不遠千里,得見君王,卻以死諫,為越家求情。
便不提世人如何說,光御史台中,就不乏岑老御史的徒弟。便是他們先前顧忌萬分,不肯為越家出聲。如今恩師死諫,他們也得轉變主意。
且他這一撞,不僅是將成帝逼上絕路,也將越家之事,徹底攤現在眾人之前。
此事不決,以文人清傲,江南文壇動盪。那些殺人不見血的墨客文人,手中軟筆,便是足以將成帝拉下泥淖之中。
此事不決,以將士魯莽,邊關疆境不穩。那些拋顱灑熱血的戍邊將士,手中利刃,便是足以將成帝拖入沼澤之內。
而至此,成帝便是再想將此事默不作聲地遮掩下去,怕也不能。
他必須,迅速、果決地在世人面前展示他屬於帝王的胸懷。
不然,萬千將士,皆會因此舉寒心。無數忠臣良將,都會心生芥蒂。
岑老御史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將目光交給越夫人,他染血之口微張,仿佛在說,答應你的事,我已然盡力做到。
定定盯著已然無息的岑老御史,片刻之後,成帝閉目出言。
「既有丹書鐵券在,朕,赦越家四子之罪。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著越家族人即刻出都,遠發沅南。七代之內,子孫不可入鄞都半步。」
知道這已經是成帝最大的讓步了,越家諸人叩首謝恩。
而在她們出去前,太后卻又發話。「皇帝既已赦之死罪,哀家倒不如再送個順水人情,魏國公。」
明白自己已失大勢,被自始至終每一個好臉的太后點名,魏國公忐忑垂頭應道。
「皇帝既這般看重你,想來你定有過人之處。」
說到這兒,太后停頓下來。而先前才被她罵得狗血淋頭的魏國公,心中一驚,面上卻還是受寵若驚之態。
「既如此,哀家便將護送越家前往沅南之責交給你。若越家眾人有半點差池,哀家就唯你是問。」
此話一出,殿中之人面上不顯,心裡的算盤卻都打起來了。
「臣……臣久居都中多年……」
「皇帝,哀家之言,你覺得是否可行。」打斷魏國公的推諉之言,太后直接將話頭拋給成帝。
最艱難的一步都已經走了,現在這一點又算得了什麼。
沉浸在岑老御史先前的話中,成帝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而魏國公卻一下子,滿臉死灰。
丹書鐵券被成帝收去,霍溦抱著牌位從養心殿走出的時候,外面的雪忽然就停了。
而那給人帶來無限暖意的太陽,也終於肯從烏雲之後走出,將象徵光明的陽光灑向高山大川。
走出皇宮,在宮中一直面無表情的越家女眷突然都笑了。
而笑著笑著,她們又都哭了。
「聖上下旨,讓我們即刻前往沅南。我去找越珵,你們先回去收拾,咱們直接城門見。」
帝王之心,詭變莫測。他現在是因岑老御史之死而鬆口,可誰都不知道他又會在什麼時候改變主意。
現今之計,唯有趕緊離開鄞都。只有離開鄞都,那些萬千可能才有施展的機會。
去刑部大牢的路,霍溦走過很多次。而沒有一次,她的心中是如此的輕鬆。
「越珵。」
有太后的敦促,成帝旨意下得很快。當霍溦走到大牢門口的時候,一個渾身染血的佝僂人影正在那裡。
聽見有人輕聲叫自己的名字,越珵將一直勾著的頭抬起半分,而下一刻就又埋起來了。
「你怎麼了?你臉這是怎麼了?」
哪怕越珵擋得很快,霍溦還是看見他臉上的血肉模糊。強硬地將他的手掰開,霍溦顫著手將他的臉抬起來。
而一看見那好似能觀白骨的傷,霍溦的眼就開始朦朧不清。
拗不過霍溦,越珵抬起頭,可不到片刻就將臉給藏了起來。
「他們怎麼能?怎麼能這樣對你呢?」霍溦將手放在越珵如雜草般的頭上。
「有什麼不能的?跟我父兄比起來,我只是黥面,現在能留得下一條命來,已經很好了。」將霍溦的手拉下來握在掌心,越珵寬慰著她。
含淚點了點頭,知道現在不適合繼續這個話題,霍溦說:「聖上讓我們即刻發往沅南,娘她們回去收拾東西去了,我們去城門等她們會合。」
應了一聲,見霍溦情緒穩定,越珵就鬆開了手,往城門走去。
知道自己臉上現在的樣子,不想面對那些流言蜚語跟同情目光,這一路上越珵都遮掩著臉。
而霍溦也將三個嫂子的打算說給他聽,而越夫人的求死之心,她思量再三,還是沒有告訴越珵。
從人人愛戴的將軍之子,成為人人避之不及的逆賊之子。父兄一夕之間盡數逝去,自己又被黥面折辱。
霍溦不確定,再聽到這個消息,他會不會撐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