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岑老御史
2024-08-31 00:17:58
作者: 減字南柯子
元微二十七年,正月的最後一天。
越家女眷在漫天飄雪的世界裡,像是尊尊冰雕。
鄞都常年無雪,昨夜突降之雪,大家起先還以為是氣候所致。
可如今見這狀似柳絮的大雪在地上積累成毯,讓人不得不想起還在宮門處久跪不起的越氏女眷。
是否真是越家蒙冤所致,才像話本子裡那樣,六月飛雪。
瘦削的四個弱女子在宮門久跪求見聖上,滿朝文武皆以為她們不過做戲,可如今遠望著那四個黑點,他們不禁為自己先前所想而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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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簾放下,沒人敢久久注視著那跪在地上的四個人。
「夫人,請飲一杯熱水吧。」
就如把雙刃劍,世間有惡人的出生,便有好人的存在。
年邁老人,顫巍巍從懷中取出自家中一直捂著的熱水,倒在一塵不染的碗中。
將碗遞到身上滿是寒涼之氣的越夫人面前,見越夫人不接,那老人結結巴巴地說:「夫……夫人放心,這……碗新買的,乾淨得……很,您可……放心喝。」
老人眼中滿是忐忑,她生怕自己的舉動,會惹得這金尊玉貴的貴婦人會不喜。
朝老人露出個笑,越夫人輕聲說道:「多謝老人家,不是嫌不乾淨,只是我們現在實在是不方便喝。」
「咋會不方便呢?」老人知道她們是鼎鼎有名越大將軍的家眷,跪在這裡想見聖上。
她弄不懂大將軍為什麼突然去世,她也不明白聖上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英雄遺眷。這些不懂,跟這些貴婦人不肯喝她送來的熱水驅寒的不解,混在一起讓她更不懂了。
她的心裡只有一個樸素念頭,那就是,好人不該是現在這個樣子的。
被接連拒絕,不解的老人還是在家中青年的攙扶下離開。
這不曾停息的雪,不僅在地上積累厚厚一層,也將越家女眷緊挨地面的腿給遮蓋住。
「你沒事吧?」紀純好歹也是在山窩子裡面跑跳著長大,還算皮糙肉厚,身體尚能支撐。可杏林世家的任然,身嬌體弱,就撐不了這麼久了。
尤其是,在這數年不遇的天降大雪,將她們微薄衣衫盡數打濕。水成冰,冰刺骨。
撐起晃動的身體,任然朝一直跟她不對付的紀純笑了笑,「別擔心,我沒事。」
見她跪好了,紀純才鬆開為她支撐身體的手。
白了一眼任然,她有些沒好氣,「別忘自己臉上貼金了,我這是擔心你壞了大事。誰吃飽了沒事幹,擔心你?」
身後紀純跟任然的聲音傳入耳中,霍溦滿口血腥氣,眼皮子似有千斤重。
在人意識薄弱的時候,身邊的每一處異響,都會是她如驚弓之鳥。尤其是那毫不掩飾的哭聲,更將她渾身神經提起來。
來到宮前,撩起帘子,岑老御史還未下車,便老淚縱橫。
「越夫人,您受苦了啊!」推開身邊扶著他的小廝,岑老御史撲到越夫人身邊。
花白的髮絲,隨著雞皮老人哭動,而微微發顫。
「岑……岑御史。」越夫人從這蒼老面容中,依稀找出點熟悉感,「您,您不是已經告老歸鄉了嗎?」
跟小孩似的將眼淚擦乾,岑老御史道:「老朽在江南,聞越將軍蒙冤入獄,又聽他們已……」
「他們已經去了。」頷首將淚意壓下,越夫人看向三個兒媳手中的牌位。
順著越夫人的視線看去,猛地往頭上一拍,岑老御史不顧阻攔地朝著那黑沉沉的牌位叩了三個響頭。
「是老朽,是老朽不好,耽擱了時間,否則……」
在越振多年前攜家眷回京述職時,岑老御史曾跟越振有一面之緣。可他怎麼也沒想到,不過數年,二人再見竟是如今境地。
黃泉相隔,死的卻不是他這個老不死的。
「岑大人,使不得。」
就是抱著越振牌位,霍溦到底也還是小輩,如何禁得起長輩如此叩首。扶著岑老御史,她輕聲說道。
看著面前抱著牌位、面容憔悴的婦人們,岑老御史眼中一熱,心中哀慟不已。
「不論別人如何潑髒水?老朽,都始終相信,越將軍是清白的。」
被那些人拒絕慣了,如今聽到這難得的相信之言,越夫人吸了吸鼻子,重重地點了幾個頭。
「這就是丹書鐵券嗎?」
姜國丹書鐵券向來都是頒給那些開國朝臣,立國百年,直到現在,朝中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它的蹤影。岑老御史也沒見過,所以才有此問。
既以丹書鐵券求見,越夫人自然將它護得很好。
紅腫的手將它取出,越夫人將它放到岑老御史的面前,「這就是的。」
見岑老御史仔細端詳著上面的鎏金刻字,越夫人低語,「也不求,什么九死,三死了。我現在只想,想將阿珵救出。」
越將軍跟越家三子在火場喪命的消息,岑老御史早就於途中聽聞。
他也知,越家還有一幼子尚存。他此番緊趕慢趕的來,就是想助越家人救出此子,為越家留一血脈。
冰天雪地中,鐵製品涼的瘮人。
把手從那上面取下來,岑老御史盯著越夫人的眼,「教導聖上多年,聖上脾性我還是知道些許。他不想見你們,便是你們跪到天荒地老,他也不會見。」
鄭重其事地跪在越夫人面前,岑老御史收斂衣服,行了個大禮。
「若夫人肯相信老朽,將此物交給我,老朽願為越家暫效犬馬之勞。」
岑老御史未告老之前,乃是以耿直聞名朝堂。
他是死守道義底線的人,曾數次於朝堂上跟成帝對峙。若非他是成帝啟蒙之師,他早被拖出去十幾回了。
沒想過事情會走向這樣的發展,越夫人秉住呼吸,望著岑老御史的頭頂,有些發愣。
這可能是成帝的陰謀,可讓一個行將朽木的老人能從江南千里迢迢的奔來,越夫人不想這麼懷疑他。
將丹書鐵券放到岑老御史的手中,越夫人也對他鄭重其事的行了一禮。
「那既如此,妾身將此物交給大人。越家此身,便全系大人手中。」
接過丹書鐵券,岑老御史的背影,薄弱卻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