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原來,叫做生氣
2024-08-31 00:16:48
作者: 減字南柯子
「阿姐。」
越家現在所背罪名足以抄家滅族,哪怕是被移到刑部大牢,看守也沒有絲毫鬆懈。
而這挪獄的唯一好處,便是霍溦不必再掩人耳目地潛入,可正大光明地進來。
可雖說刑部大牢允許探監,霍溦此次還是塞了不少的銀子才進來。畢竟這裡平日關的都是些窮酸百姓,難得來一個肥羊,獄卒們可不得好好宰宰。
「阿姐。」
見霍溦沒有應答,越珵又叫了一聲。這一次,他抓住霍溦幫他包紮的手,緊緊不放。
知道自己此番能被挪獄,背後定有她在出力。看著霍溦烏壓壓的發頂,越珵的嗓子有點發澀。
「阿姐,這……是生我氣了嗎?」
「沒有。」
才殺了個人,雖然在羅潤面前裝作雲淡風輕,可霍溦到現在手都還是止不住的發抖。
在深宮之中,身邊不是沒有生命因後宮爭鬥而逝去,可是那麼多,沒一次是霍溦親自動手的。
死巷中的那個人,是霍溦繼前世鴆殺自己之後,所殺第一人。
臉面濺上的溫熱液體似乎還沒擦淨,越珵話音未落,霍溦就扔出這兩個字。
用力地用衣袖蹭了蹭自己的臉,她別開越珵的手,頭也不抬地繼續將金瘡藥往他身上深可見骨的傷口上撒。
「既沒有生氣,阿姐為什麼打進來,就從未抬頭看過我。」
將前世的年歲加起來,她都可以當越珵長輩了。又怎會因為他好心的放妻書而生氣呢?
不想跟越珵說自己是因為親手殺人而不想說話,霍溦垂目,將壓在心底的那股酸澀翻出來。白了他一眼,沒再說話。
雖然寬慰自己不要生氣,可收到越珵和離書,霍溦心裡,難免還是有點難受的。只不過跟性命比起來,霍溦將這股酸澀壓得很好。
前世作為被男人送來送去的禮物,哪怕後來成為手握生殺大權的皇貴妃,霍溦都知道自己是沒有資格生氣的。
因為她知道,自己哪怕再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她所有的依仗不過還是成帝寵愛,而帝王寵愛,乃是世間最為空中樓台之事。
她只有不斷討好的命,而直到現在被越珵點出,霍溦才恍然發現,她心中那酸澀難言的滋味。
原來,叫做生氣。
獄中空氣變得凝澀起來,徒留霍溦包紮的聲音在輕響。
在越珵沉不住氣要再度開口時,認清自己內心的霍溦才終於抬起自己深埋的頭。
「是,我是生氣。生氣你既做不出承諾,當初又何必招惹我。」
「我雖為農女,平生卻最恨言而無信之事。」
「越珵,越四公子。你一廂情願地覺得這是為我好,有沒有想過,這是我想要的嗎?」
清澈的眼底閃爍著淚光,越珵有些手足無措地為她拭淚。他真痛恨,自己為什麼每一次都會將她惹哭,明明他不是想這樣的。
「我……」
「娘這次叫我來,是讓你先別急,顧全自己。既然有法子將你挪出大理寺獄,自然也有法子將父兄們移出來。」
控訴的話一說出來,霍溦就覺得自己這是好日子過多了,居然變得矯情起來。
不想自己讓沉溺在這樣的陌生的情緒里,她極快地整理好情緒,將自己所來目的說出。
兒女情長,比不過性命。
越珵的右手是被魏國公一脈的人打斷,是他練槍之手,沒有名正言順請醫的法子,霍溦也不敢妄動。只將他身上傷口包紮好,她便收手。
看出霍溦不想多講,越珵也沒有死命地抓著這個點不放。畢竟他現在還是不知道性命幾何的人,談論這些都還太早了。
如果真的逃不過一死,他希望只自己在霍溦心中留下的痕跡可以輕一點,再輕一點。
因為這樣,她以後忘記自己的時候,就可以簡單一點。而不會像軍中其他遺孀那樣,痛入骨髓,恨不以身相代。
「好,我知道了。你……們在外面也要顧全自己,不要太過憂心。是非黑白,總有定論的。」
霍溦點了點頭,沒打算戳破他的幻想。人活著,總要有一個支撐,既然他這樣想,其實也挺好。
且他被家裡人保護得太好了,既從未上過戰場,也不懂官場上的那些爾虞我詐。就算是跟他說了也是徒增煩惱,還不如這樣,先糊弄著。
「時間到了。」兩人相顧無言時,渾身酒氣的獄卒,挺著個大肚子進來吆喝。
他們可不管,你在外面是什麼樣的身份,只要是進了裡面,就統統都要看他們的臉色。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更何況,這些人還有家人在他們手上。
淫邪的目光在霍溦的身上上下打量,霍溦捏緊了拳,竭力將這如芒在背的目光忽視掉。
「你在看什麼?」醉酒獄卒眼中的垂涎幾乎要掉出來了,一掌打在木欄上,越珵低吼出聲。
「我就看……」另一個獄卒拉住了想大放厥詞的兄弟。
這可是鎮國將軍府的人,就是拔根汗毛都比他們腰粗。誰知道人家還有沒有翻身的時候,尚無定論,還是不要得罪為好。
「他這是喝迷糊了,你們再說幾句,再說幾句。不過時間到了,也不能再耽擱了。」
這種目光霍溦習慣了,她沒有理會,只是扯出一個笑,「你也別多想了,好好養傷。有我在,我會救你們的。」
她習慣了,可她所不知道的是,在她離開後,有個少年直愣愣地望著她離開的方向,久久無言。
就算是沒有上戰場,家學在那裡。越珵就算是在城門被人扣下來時不知道,遭受這麼久的拷問,也早明白了。
越家此次乃是傾家之禍,帝王之心,愛之欲其生,憎之欲其死。
他如此說,只是以為霍溦尚不知家中境地,想暫以謊言寬慰她。
而剛才霍溦腕上紅印,他看見了。
可他是個懦夫,他不敢問。不敢問那個他許諾過要保護的姑娘,到底在外面遭受了。
撒著藥粉的傷口在作痛,可另一種疼痛卻從越珵骨頭裡生出來。越演越烈,讓他幾欲發瘋。
那是弱小的疼痛,是妻子被人覬覦而無能為力的痛。
他從未有過一刻痛恨自己的弱小,他想活下去,想爬上高位,想將那些污衊越家、欺侮霍溦的人通通踩在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