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查帳2

  半小時後，我看到一個五十多歲頭髮已經開始斑白，身穿華盛制服的男人進來，他應該就是華盛財務的負責人，宇龍很客氣地喚他為老韋，他放下幾個厚厚的文件夾，就垂手退到一邊，是典型的沉默寡言，埋頭於數字的財務人。

  宇龍床上的小桌子又被重新支起來，華盛最新一季度的財務報表也逐一在他的面前打開。我正準備告辭離開，卻被他攔住了，言詞很是懇切：「子欣，別走，留下來幫我一起找找問題行嗎？」

  他氣色很差，中氣明顯不足，但身體還是筆直地端坐在那裡，目光裡帶著熱熾的期盼。我的心一下子軟了下來，他在病中依然如此勞瘁，我實在是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他揮手讓魏總監到外面等待，我和他就一起在病房裡細細研讀報表上的數字，他的精神明顯不支，疲憊難耐，凝神看了一會報表後，就不得不把頭靠在床頭上，蹙眉閉目，隨後側過臉去，右手成拳，放在嘴邊，又是一陣不能停息的咳嗽。

  老韋在門外聽著那撕心啞肺的咳嗽聲，又返身進來，憂心忡忡地問：「副總裁，你還好嗎？」

  我把噴霧劑對著他的喉嚨深處再次猛按了幾下，他的呼吸才慢慢重新平順下來，皮膚本來就白皙的他，此時臉色比桌面上的A4紙還要白上幾分。他擺手堅持說自己沒有事，只是讓魏總監下樓去給他帶杯咖啡上來。

  魏總監還在遲疑著，不願離開，卻禁不住他一聲低吼：「我沒事，快去！」

  喝下兩杯咖啡後，他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只是他蒼白的臉上，多了兩塊病態的紅雲，他伸手揉著眉心，繼續低頭研究桌上報表的數字。

  看著他如此勉強地硬撐著工作，我的心頭大痛，甚至隱隱後悔自己今晚的到來。我翻到了資產負債表上，看到上面應收票據的金額數字大得有些離譜，開始陷入了沉思，隨後又重新翻閱了他們的應收報表，還有利潤表，心中已經有幾分把握。

  已經是夜裡十一點多，我抬頭，看到他雙手按壓在兩邊太陽穴上，明明是體力難支，卻還是咬牙在堅持，不禁輕喚了一聲：「宇龍……」

  

  他轉頭看著我，目光卻是我很少見到的溫柔，輕聲說：「是不是累了，我讓人送你回去休息，謝謝你今晚可以陪我。」

  我輕輕地搖搖頭，卻如鯁在喉，只是把資產負債表放到他的面前，把上面的應收票據票據的金額指給他看，他的臉色隨後一沉，然後才緩緩地說：「客戶應收款沒有增多，但應收票據金額猛增，所以帳上實質上沒有收到現金？」

  我還是搖頭，輕聲說：「問題恐怕不是那樣簡單，這三個月來，我發現，應收票據的增加金額遠遠大於客戶的回款金額，我懷疑有人利用銀行承兌或者商業承兌來直接套取華盛的現金，所以造成華盛現金短缺。」

  他聽了我的話，又重新把所有的報表仔細再研讀了一遍，才把老韋叫進來，吩咐了幾句，讓他帶著報表回去繼續準備明天的會議。

  我替他收起床上的小桌子，看著他臉上的神色疲憊痛苦，不得不輕聲勸道：「具體的原因，明天再查閱一下憑證就可以知道了，今晚先好好休息吧。」

  他點頭，只是身體依然筆直地坐在那裡，沒有動彈，我疑惑不解，略有不耐煩：「那你躺下吧，難道你還要坐一個晚上？」

  我的右手被他拉過去，抵在他的後腰上，他的聲音嘶啞低弱：「扶我一把，腰痛得厲害，現在動不了。」

  此刻，我才恍然大悟，腰上有傷的人本來不能久坐，他卻這樣硬生生地坐了一個晚上，他的身體恐怕是早已經支持不住了。我扶著他躺下，指腹觸及他他頸後的皮膚時，卻是異常地燙手。

  待他重新躺好，我再伸手試探他的額頭，上面的溫度讓我懷疑放個生雞蛋上去，若干時間也能被煮熟。忍不住驚呼：「宇龍，你在發燒？」

  他閉上眼睛，精神已經被透支到了極點，只是喃喃地回應：「可能是，我覺得身上怪熱的。」

  我不敢再大意，連忙喚來醫生，接著，他的手背上，又被重新掛上液體，藥水一滴一滴地進入他的身體，他很快就迷糊睡了過去。我坐在床邊，像上次一樣，守在他的身旁，胸口處卻是痛得讓我有一種窒息的感覺，華家如此高貴的出身又如何，只怕日子還不如尋常百姓家輕鬆自在。

  我趴在床頭柜上，也是瞌睡得厲害，不知何時，漸漸地進了夢鄉，醒來時，看到自己身上蓋著一方薄被，而他正看著我，臉上帶得難得的笑意：「昨晚的事真是抱歉，辛苦你了，下次你沒有必要這樣守著我的，這裡有醫生護士。」

  我沒理會他的話，只是伸手輕撫他的前額，所幸昨夜突如其來的高燒，已經退去。接著，高澤進來，對於我的存在，似乎並不愕然，只是聽聞他昨夜突然高燒，再次出言阻止他如此魯莽出院，不過他決心已下，又豈是旁人可以說服的。

  接下來，我拒絕高澤他們好意相送，獨自打車回到公司上班，他和高澤駕車返回華盛。審計組的工作讓人忙得不分晝夜，我跟他接下來幾天都沒有再聯繫，夜裡難眠時，我會打開手機，按亮屏膜，凝視著裡面的號碼，卻始終沒有勇氣拔出，哪怕是簡訊，也不曾再發過一條。

  媛媛說，我們公寓隔壁搬來了新鄰居，我沒有在意，只是夜裡，聽到隔壁傳來陣陣的低咳，讓我總覺得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值得高興的是，房東最近大發慈悲，不僅把公寓樓後面的臭水溝重新清理，讓我們免去蚊蟲的困擾，居然還在樓前開了僻了一個小花園，種上香氣宜人的九里香，一時間讓我們這裡的環境有了很大提升。只是樓下，不時看到一輛白色的大眾CC停靠在那裡，對我們的出入，略有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