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本性由來無一物

  星光燦爛，每一顆星辰都像是一枚棋子、一支算籌，在演算、推算著無窮無盡的變化，時而迷霧泛起，時而重巒疊嶂，時而星空浩瀚，時而宇宙洪荒，將能夠截取一切變化、一切天機、一切大道的阿難如來連同其極樂淨土困在其中。

  從來都是滿臉苦色的阿難如來，另外一隻手忽然伸出，接住一片被風吹過來的清香宜人蓮花瓣，看著這蓮花瓣，阿難如來臉上竟然露出了一絲微笑，這笑容真摯如同嬰兒，帶著無法言述的佛門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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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生便有死，有常亦無常，虛空宇宙，三千大道，多如恆河沙數的世界和生靈，都難以逃脫這命運，眾生多苦，不證如來，不得菩提，不享極樂。」

  聲音蒼老枯寂，蓮花瓣緩緩飄落，阿難如來臉露微笑地結出了「十方本願琉璃光王如來印」，頓時，其身上就放出內外明澈的琉璃光芒，無數佛門至高萬字符在光芒中浮現，大極樂、大自在、大解脫之意宛如實質。

  而他伸出去截取大道的那隻枯瘦頎長之手，亦猛地亮起琉璃光芒，透出圓潤無暇之意，其輕輕合攏，就將整個河圖萬象陣一起從虛空宇宙截取了出來。

  這一握，無量星光熄滅、無窮變化停滯，只有河圖心生預感，險險遁出了大陣。

  河圖月眉微皺，心中暗道：「阿難如來竟發下宏願來恢復傷勢，這樣一來，若宏願不完成，則再也無望踏入合道第三步，他為了寂滅道祖居然可以做到這種程度？不過，也對，若寂滅隕落，當年一起聯手擊殺青雲子的他，就孤掌難鳴了。」

  「但即便他不這麼做，使得現在無法殺死石軒，讓他逃離。有了警覺的情況下，寂滅道祖和他都還有種種應對，甚至還占據上風，完全不必走到這個玉石俱焚的地步。」

  每個人一生可以發下諸多宏願，但完成這個宏願前，則不能再立宏願，阿難如來一步步證得如來，靠得是自身，從未以宏願取巧，河圖亦沒能算出他今日卻會這麼做！

  「阿難如來對自身真是夠狠。」

  「果然，即使我能洞徹天機，對於先天金仙的決斷，還是會有所疏漏。」

  不經磨難，不受苦痛，不歷劫數，不證如來！

  星光亮起，萬象具現，河圖將陣法變化的極致展現，重新困住了阿難如來。

  河圖心神平靜，推算著種種可能：

  「阿難如來已經恢復不少，再有兩個剎那，宏願之力徹底反饋，阿難如來就會完全恢復，被其克制之下，我頂多能再支撐一兩個剎那。」

  「只能寄希望於這段時間內，生死道友將石軒送去了太元天、玉景天那裡。」

  「生死道友有我相助推衍功法，已經距離合道寂滅不遠，雖然仍差祖龍少許，但拼命之下，祖龍要攔住他送人，非常困難。」

  「可即使送出了祖龍屏障，能不能到達太元天、玉景天，還得看有沒有寂滅道祖或是阿難如來關係親密的後天金仙反應過來，出手攔截。」

  「石軒已經窺破了外道演法，以我推算，再有萬年，就可以找出屬於自己的道路，衝擊合道了。」

  「不過有了警覺的寂滅道祖，往大光明界一躲，那就非常麻煩，而且此次之後，娥凰師姐知道太虛的不妥，說不定會與寂滅道祖、祖龍聯手。三位排在十二大金仙前列的道祖聯手，我們這邊勝算極小。」

  「我千算萬算，不僅算錯了阿難如來的決絕，還算錯了寂滅道祖在陰陽大道上的進益，不愧為身跨佛道兩門，自創功法，歷經無數磨難而證道的一代天驕。呼，我若不轉世經歷磨練，磨礪自身，這方面很難彌補。」

  「為今之計，還是只有先送出石軒。」

  以推算聞名的河圖，瞬息之間，竟然有這麼多念頭浮現。

  她定下心神，專心困住阿難如來，充分信任生死道祖。

  …………

  赤青黃白黑五色光華之下，七彩光芒掙扎不停，周圍五行漸漸寂滅，再有三四個剎那，就能掙脫出來了。

  寂滅道祖雖然所有念頭連同寂滅大道一起被五色神光刷落，使得寄託於寂滅大道的全部天人、道君、未來佛祖等都像是被五色神光刷落了般，化為一尊尊反應遲緩的石人，元神產生缺憾之感，大道加持之力消失，使得沒有接觸到這一層次的真人、修士，亦產生天地間寂滅大道衍生的法則混亂不堪，仙術、道術運使艱難的感覺，並使得自身也無法感應到外界，但從剎那間五色神光並未消失，他就反向推斷出了諸多事情。

  他念頭電轉間，一邊繼續掙脫，一邊則用言語動搖孔極的心神。

  「祖龍道兄看來是被生死道友攔住了，阿難道友則應該是被河圖道友攔住，嘿，若沒有北斗大世界那一戰，使得阿難道友重傷難愈，河圖道友肯定無法擋住他，好算計，真是好算計。大光明師兄乃第三步金仙，有歸一道祖牽扯下，不便出手以大欺小，寶光照空自在王佛，與貧道交情淺淺，又與阿難道友暗中有些許不睦，只要你們說動廣成道友前去，不用交手，他就會選擇作壁上觀。」

  「大羅道友想憑一己之力攔住娥凰道友、赤松子道友、太虛道友，那是根本不可能，既然還未有變化發生，那就說明赤松子道友或者太虛道友之中一人，也被河圖道友蠱惑了。」

  「這看起來勢均力敵，但只是你們有心之下先出手的緣故，到了下次交手，只要分出一位道友攔住大羅道友，娥凰道友與我等伯仲之間，豈會拿不下太虛或者赤松子？一點突破，就是全盤勝利。」

  「雖然貧道自認確實稍遜孔極道友你，可你鎮壓得住貧道多久？兩三個剎那，還是四五個剎那？這點時光僅夠將石軒送往太元天、玉景天或者歸一道祖那裡，但日後他若想合道，就必須離開諸天，因為諸天的三千大道都是造化之主自身衍化，無法以此合道，而歸一道祖那裡，自有大光明師兄前去說道一二，規勸他不要插手。」

  「到時候，你們攔得住我們嗎？」

  「孔極道友，莫再執迷不悟，一條死路走到底，還是速速回頭，收回五色神光。」

  孔極依舊笑而不語。

  …………

  石軒靜靜問著自我，思緒漸漸安寧，前一世的經歷，這一世的經歷等在元神內慢慢展現。

  既然要找到自己的道路和邁出這一步的法門，那肯定要回溯過往，從自身心性形成的點點滴滴去找，從自己修行的無數體會去找，從自己對大道的種種感悟去找。

  正如玉婆婆所言，日後前行無路時，多想想自身修行的根基。

  千難萬險，歷經無數劫數，通過重重考驗，自己方才證道大羅，真正長生久視、無衰無劫、與世同君、神通廣大、法力無邊。

  這些，自己放得下？放不下？

  諸天萬界，億兆大千世界，有繁華熱鬧紅塵，有光怪陸離、無奇不有的修行界，有興起而至、興盡而返的逍遙仙人，有種種讓自己有趣快樂之物，讓自己感動有所體悟之物。

  這些，自己放得下？放不下？

  冷麵腹黑，難有情緒起伏，但對自己師恩深重，傳道授業解惑，舔犢情深的莫淵；

  對自己愛護有加，雖然常常袖手旁觀，但那總是為了磨礪自己，本身則志向高遠，有大毅力、大智慧、大堅定，非是絕頂不凌雲，灑脫隨意，喜歡笑吟吟的玉婆婆；

  道心堅定決絕，淡漠疏離，清冷自持，但心中想法簡單，你若真正對我好，我就哪怕自身隕落，也要回報，宛如月宮仙子、容顏冠絕諸天的孟霓裳；

  愛護門中弟子，詼諧幽默，心向大道、一往無回的許真君、江真人；

  面對先天道胎誘惑，亦能把持自身，面對半步金仙的危險，亦能鎮定應對，笑意盈盈，解語宜人的墨景秋；

  頑皮不改，嬌俏可人，常常一語中的，但對大道卻是如此虔誠、如此堅定，對自己如此尊敬、如此崇慕的楚綰兒；

  大氣灑脫，經歷無數磨難、劫數，依舊百折千回心不改的明輕月；

  少小離家，在無數冷言冷語、艱難挫折中，依舊一步一步向著大道行去的夏景；

  ……

  這一切，自己放得下？放不下？

  勇猛精進的石軒；小心謹慎的石軒；善於絕爭一線的石軒；劍術超絕，光耀諸天萬界的石軒；實力強橫，手下亡魂甚多的石軒；愛護弟子，敬慕長輩，善待友人的石軒；語言不時詼諧幽默的石軒；常有惡趣味發作的石軒……

  這一切，自己放得下？放不下？

  大道、長生、親朋好友、長輩弟子、見聞享受、繁華歡樂，以及每一面的自己，這一切的一切，種種的種種：

  放得下嗎？放不下嗎？

  石軒一句句地問著自我，一遍遍地如同大道拷問。

  忽然，一點點笑容在石軒臉上浮起，因為當不知第幾次回想到斬破虛無、成就元神、明心見性的點點滴滴時，已是找到了答案。

  「我的本性是以歸於無、歸於起始之前，來容納所有念頭，容納不同本性，並以其中一部分為主導。」

  「既然是無，就是包容所有，就是什麼都無，一切皆空，哪有什麼需要放下的事物？」

  「縈繞於放下與放不下，本身就是一种放不下！」

  石軒道心明澈，照見所有，已是明了自身道路。

  正當生死道祖全力運轉生死輪迴時，石軒臉含微笑，想起以前聽過的一句偈語，輕輕感嘆道：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無，名萬物之始！

  微笑感嘆之中，石軒一步邁出，泥丸宮內似黑似白的「上清禹余大陰陽慶雲」飛出，黑白流轉，億萬毫光綻放，無數陰陽變化蘊含其中，第一次真正展現在世人眼裡。

  這一步，是寂滅道祖威脅之下，重重壓力之下，石軒不退反進，勘破種種虛妄，既是拿在手裡，又是心中放下的一步！

  這一步，是放下了種種憂慮，種種對後果的擔心，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的一步！

  這一步，是棋子往棋手蛻變的一步！

  這一步，是破局的關鍵一步！

  一步邁出，石軒氣息如虛似空，但漸漸的，這如虛似空的氣息連同石軒的元神都徹底消失，像是化為了無，化為了什麼也不存在的起始之前。

  諸天萬界，突然之間，再次震盪連連，一陣陣似陰非陰，似陽非陽的宏大莊嚴歌頌聲在每位生靈心中莫名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