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誕生降世的黎明，與，歸於死亡的夜晚

  群星世界，在那覆滅一切，絢爛璀璨的光芒之潮中，一個因為力量互相衝突，互相湮滅，以至於顯得極為平靜的『颱風眼』處。

  一絲源於鋼之神的意志，從戰場的中央分離，顯化於這平靜的時空內。他已經感知到，『自己』已經作為一個『分身』從主體意志中獨立而出，和其他的意志隔絕，而錯亂的空間，扭曲的時間，讓他暫時無法連接回自己的本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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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修亞平靜的環視周圍，他看見，在自己位於的這一平靜的時空殘片周圍，浩大的能量海嘯正在群星世界的屏障內外爆發，銀藍色的鋼之力和靈能，與黑色的支配空間互相碰撞湮滅，產生令時空都破碎的雷霆巨響……但這個時空殘片位於兩股完全相等的能量對沖流中間，完美的達成了平衡，以至於如此地平靜。

  而從屬於那一個支流的意志，也即是自己這個分身，就因此從中被剝離，來到此處、

  「既然如此……那麼，對方應該也是同樣。」

  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四臂鋼之神狀態的喬修亞轉過頭，看向時空殘片的另一個角落。

  果不其然，極限升華聚合體的一絲意志，一絲細小的繭絲出現在一旁。

  沒有任何遲疑，銀色的鋼之力化作光環凝聚於拳前，喬修亞直接上前攻擊——即便自己是分身，但並不妨礙他去和敵人戰鬥，倘若說人與人之間是依靠共識來互相理解溝通，那麼所有喬修亞之間的共識，大抵便是如此。

  一層異空間屏障展開，極限升華聚合體擋下了這次攻擊，但意外的是，它並沒有反擊，而是開始溝通。

  「你無須繼續戰鬥了。」

  它異常的平靜，甚至是用勸誡的語氣阻止企圖繼續出手的喬修亞出：「我已經失敗——你難道沒看見嗎？外界的，我的本體，正在不斷地被湮滅。」

  喬修亞抬起頭，果然，他看見在那能量的海嘯中，黑色的異空間正在不斷地破碎，極限升華聚合體的意志被抵消，在群星世界內外，鋼之蟒，三重帷幕，喬修亞，喬修亞的分身和塔庫爾大牧首的力量雙重夾擊下，位於中心的極限升華聚合體正在被銀心大黑洞化作的炸彈用最狂暴，最匪夷所思的方法吞沒，攪碎。

  簡直就像是一頭被塞進水泥攪拌機的大象，腹中還被塞了一顆大當量炸彈那樣，極限升華聚合體從內至外都在崩潰，消亡，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

  「……那你究竟想要幹什麼。」

  知曉了這一點後，喬修亞再次看向這個極限升華體的分身，他注意到，對方的軀體也正在不斷地跌落碎片，和外界的本體一樣崩潰，戰士眯起眼睛：「想要死的晚一點？」

  「沒什麼，只是想要和你交流，交流有關於邪神的背後，幕後黑手的信息，以及那正在遠去的初始之火和魔潮源頭的事情。」

  繭絲搖擺著，光芒逐漸黯淡，如同風中殘燭，但即便如此，自私的野獸也沒有在臨死前陷入難看的狂亂，它平靜，鎮定，遠比任何『文明的個體』看上去更加理智：「你們位於這個『回溯之路』的後半段的超大世界中，距離初始之火和魔潮難以想像的近，你們肯定掌握有我所不知道的信息，而我同樣也有你們所沒有掌握的信息。」

  「我想要交流這些，僅此而已。」

  喬修亞沉默，他沒有去問『你都快要死了，問這個幹什麼』這種問題，因為他想了想，倘若自己也是同樣的狀況，或許也會這麼做。

  憤怒，發泄，狂亂又能影響什麼？在那最後的時刻，自己肯定只想要知道自己心中那最大問題的答案——即便得不到答案，能朝著真相靠近哪怕是一步，也是好的。

  「……你最終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吐出一口氣，喬修亞抬起頭，凝視著那黯淡的繭絲，他低聲道：「你拋棄永恆的生命，來到此處，入侵此處，不惜生命的去掠奪，戰鬥……你究竟為什麼而戰？不知道這一點，我無法和你交流。」

  「我想要擊碎一切束縛。」

  極限升華聚合體清晰的回答道：「這個世界的一切，所有的基本定律，所有其他人的超凡力量，所有邪神，乃至於邪神背後的一切……我的目的是升華，是超越一切。」

  「至少，不能有任何事物和存在，可以阻止我依照我想要的方式活著。」

  這是真誠的回答。喬修亞想到了極限升華聚合體繭內的初始之火的光芒，他知道這的確是實話，倘若對方升華成功，體內孕育出了一個新的多元宇宙雛形，那麼，它的確能超越這世間的一切，這個多元宇宙的所有基本定律，其他賢者的超凡力量，乃至於邪神與邪神背後的黑手，都無法約束它了。

  如果說，賢者是開天辟道，將自己的『道路』烙印在整個多元宇宙上，以自我流出全新的基本定律與超凡力量。

  那麼，極限升華聚合體追求的，就是自己創造一個自己的天地，自己就是自己天地的一切，絕對的唯我。

  「邪神企圖毀滅我，所以我與邪神為敵，要消滅一切邪神。」

  極限升華聚合體並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半點古怪，這就是它的邏輯：「我同化，吞噬了無數邪神，無數文明，從他們中知曉了眾多多元宇宙古老的密辛，其中有一些事情，令我感到非常震驚。」

  「其中，就是這個多元宇宙的本質，其實非常年輕。」

  「多元宇宙中充斥著時間陷阱，每一個星河乃至於世界星河中，時間的參照系都完全不一樣，有一些快速的星河，才過去幾萬年的時間，有一些星河卻早就度過了數十億乃至數百億年，甚至那些多元星河和多元星河之間，看似遼闊無比的黑暗虛空中，其實充滿了其他多元星河的廢墟——它們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千億萬億年，乃至於無盡的時間，連白矮星都變得冰冷，超大黑洞都徹底蒸發。」

  「但是，多元宇宙運動的源頭，萬物的起源之處，那名為初始之火的存在，對於它和它周圍的時間參照系來說，從多元宇宙誕生到現在，可能才剛剛過去一兩億年……這巨大的時間差異，導致多元宇宙中的『時間』徹底錯亂，乃至於接近寂滅。這也是我為何說，我們是最後一批可以探索初始之火的存在了。」

  對此，喬修亞點了點頭，極限升華聚合體說的，和他之前猜測的幾乎一樣，但和自己不同的是，極限升華聚合體的確以自己的實體，見過幾個不同的多元星河，所以在思考了一會後，他回應道：「這個多元宇宙非常年輕，並且正在被加速走向消亡，這一點我也認同，但是令我奇怪的，其實是諸位『賢者』的誕生。」

  「賢者的存在，其實補完了多元宇宙的多元性，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穩固了多元宇宙的穩定性，延長了其壽命，並且讓其加速成熟完整——因為賢者們和那幕後黑手的目的相反，所以我姑且逆向猜測一下，幕後黑手的目的。」

  「祂想要的，恐怕是初始的，還沒有開始創造多元宇宙中其他世界的，最原始的『初始之火』——所以，祂要讓初始之火之外的多元宇宙一切都毀滅，這或許能方便祂辦一些事情，達成祂的目的。」

  「賢者，其實就是改變多元宇宙的力量實體化，這種改變，或許會影響到幕後黑手自己的改變。」極限升華聚合體明顯是知道賢者存在的，在漫長的時光中，它早已發現超凡之力的本質真相，所以同樣思考道：「就像是一個原始的機械，被寫入了大量改進的程序，這固然方便了機械運轉，但對於想要一個『空白機械』的人來說，一切的改變都是無法容忍的。」

  思考了一會，喬修亞將自己得於知識接管者有關於魔之賢者的信息，以及群星世界背後，其實是靈能賢者母世界的相關消息都說了出來——事到如今，也沒什麼不可以說的了，極限升華聚合體也將自己所知的都告知。

  戰士注意到極限升華聚合體的語氣變化，他微微皺眉，詢問道：「你如果成為賢者，你想要如何改變這個多元宇宙？」

  「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繭絲停止舞動，它平靜道：「力量只是我一個人的，為什麼要分給別人？啊……等等。」

  自私的野獸明白了喬修亞的意思：「原來如此，我為什麼要分給其他人？但僅僅是如此嗎？我覺得，不應該這麼簡單才對……」

  喬修亞凝視著此時的極限升華聚合體。

  然後，下一瞬，這一小片穩定的時空碎片，外層開始漸漸地破碎。

  在外界，那浩大的能量浪潮正在湮滅黑暗的異空間，極限升華聚合體的本體即將完全被消滅，留給這分身與分身之間的時間，並不多了。

  注意到這一點後，極限升華聚合體加快了思維傳輸的速度，它思考道：「所有的邪神，都是幕後黑手的工具，當符合條件的文明消亡後，就等於被凝固成死寂的永恆。」

  「我只知道，這永恆其實是可以被逆向解除的，只是幕後黑手為何這麼設計邪神？我不明白。假如祂只是想要毀滅文明，將屍骸利用的話，大可不必搞的這麼麻煩，畢竟文明亡魂這種東西，你我應該都能製造的出來。」

  喬修亞沉默的點點頭，邪神的永恆是可以被逆向解除的，衰弱邪神就是如此，利用它的特性，邁克羅夫文明甚至差點就永恆鎮壓了死之邪神，將其逆向轉化為了一個超大單體世界。

  而文明的亡魂就更簡單了……別的不說，他的魂淵不就是嗎？實在不行，群星世界那些死去的文明靈能意志集合體，也是同樣的東西。

  只要殺的夠多，就可以了。

  「想要對抗邪神，對抗其背後的存在，就必須了解邪神的本質，了解這種凝固的永恆本質的原因究竟是為何。我們必須搞明白，只有這樣才能破壞祂的計劃——我相信，你不會坐視，讓祂成功。」

  極限升華聚合體，將自己多年來近乎所有對邪神的研究資料，一切對永恆的研究信息，全部都傳輸給了喬修亞，它平靜的仿佛沒有感情：「我，自私的野獸，極限升華聚合體失敗了，而你，屬於『文明』的瘋子，卻未必會如此。」

  「……這可不像是自私的野獸會做的事情。」

  沉默的接受信息，過了好一會，喬修亞才注視著對方，低聲喃喃道：「令人驚訝的是，你居然沒有在這些信息中弄虛作假，也沒有隱瞞……這才是最讓我難以想像的。」

  到了他們這個地步，實驗的信息有無錯漏，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事情，誰也無法欺騙對方。

  「自私？你說這是自私嗎？當然是。」

  對於戰士的疑惑，繭絲笑著舞動道：「你以為自私是什麼？損人不利己？一切都歸自己所有，就是不分半點給其他人？無論如何，都不讓其他人受益？」

  「不對不對，那才不是自私，那叫做『惡毒』——自私的話，是一切都為了我自己願意。」

  「毀滅文明可以是自私，幫助文明也可以是自私，損人不利己可以是自私，奉獻自我也可以是自私——就好比你，不知名的瘋子，你以為你幫助其他文明，其他世界對抗我的樣子很偉大嗎？你只是滿足自己的願望，肯定沒有想過你的朋友和親人，知道你可能會死後會多擔憂，多悲傷吧？」

  「這也是自私，自私就是自我欲望的滿足，生命都是自私的。」

  如此說道，極限升華聚合體低聲笑道：「而我的自私，是意義。」

  「我誕生降世的意義，歸於死亡的意義，我所生存的現在，我的生命究竟因何而存在？履行這一切的意義，就是我至高的守則，是我絕對不會改變，讓步半點的自私。即便是我死了，消亡，湮滅於虛空，我也一定要留下什麼，至於是讓敵人（你）痛苦，還是幫助其他人（你）讓他成功，那都是我的事情。」

  「我自願如此，不為任何人，這就是自私——其他人根本就沒有權利，去評價我的所作所為，因為我做這一切，根本就不是為了其他人的想法。」

  「……這其實就是傳承。」喬修亞沉聲道，他眉頭緊皺：「你還不明白嗎？」

  「傳承這東西，本來就是這樣——你留下了什麼東西，不管你是否願意高興，事實就是如此，你得到了意義，而其他人可以站在你的肩膀上，你的屍骸上，眺望更遠處。」

  極限升華聚合體的分身沒有回話。

  光芒已經黯淡到極限——它消散了。

  外界，能量的海嘯奔騰著，將黑暗異空間的主體衝散，就連那被保護在最重要的一小團初始之火，也被浩蕩的光流衝散，最終脫離了群星世界周邊。

  熾白色的虛空大魔潮能流呼嘯著飛馳，它帶走了大部分爆炸的餘波，也將極限升華聚合體徹底崩碎的屍骸消融，帶走，化作擴散至多元宇宙的能量潮——就像是樹木枯萎，野獸死去，屍骸變成其他存在的養料。

  能看見，魔潮的光芒又亮了好幾個層次，近乎無限的能量甚至從源頭上暫時壯大了魔潮的強度——想來，對於魔潮下方的其他世界星河來說，即將迎來一次魔潮的洪峰。

  ——再怎麼自私的生命，死後的屍骸都會成為下一代生命孕育的泥土。

  在這已經支離破碎，即將徹底潰散的平靜時空碎片中，喬修亞的分身重重地嘆了口氣。

  「這個多元宇宙，真黑啊……」

  無論是文明還是個體，是無私的賢者，還是自私的野獸，所有心智最終的目標，都是要對抗那幕後的黑暗——但即便是如此，所有人卻也都對此一無所知，無人知曉未來究竟會如何。

  如果有什麼是苦難的話，那麼恐怕『誕生』這件事本身，就是真正的苦難吧。這個多元宇宙所有生命自誕生之時，都將為降臨於世的苦楚而哭泣，因為他們要面對的，是如同雨中之淚般消逝的文明，以及深夜大海一般晦暗的多元宇宙。

  哪怕是被無數人期望的明日，也如同深淵一般黑暗深邃……這名為未來的明日之淵，究竟要吞噬多少光芒，多少生命和文明，才能變成可以行走的坦途？

  時空碎片毀滅，而喬修亞的分身也消散了，他順著這能量的浪潮，令這一切的信息匯入本體。

  ——在這碰撞相交的黎明，戰鬥雙方的分身們誕生在這平靜的時空碎片內。

  ——在這碰撞結束的暗夜，戰鬥雙方的分身們消亡於這紛亂的虛空浪潮中。

  而群星世界周邊，大魔潮的洪流中，極限升華聚合體本體的最後一絲意識，也在逐漸消散。

  「我……」

  在其開始散亂的精神世界中，如同『眼睛』一般的圖標出現……那是羅貝爾人在創造出『升華病毒』時，為這最自豪的造物，所留下，賦予它的商標。

  「我……要升華……」

  這就是它誕生於世的意義，超越一切，升華一切……它能看見，那個已經與自己融為一體不知多少歲月的羅貝爾研究員欣喜的目光。

  「和我……」

  它能看見，所有一切與自己融為一體，一齊升華的生命。其中，有憤怒的，有反抗的，有絕望的，也有希望的，他們中有狼狽的，有自願的，有認命的，也有欣喜的。

  那就是它存在於此的願望和意義。

  「我……就是我……也是我們……但都是我……」

  「只要我將多元宇宙都合而為一……就再也沒有我與我們……」

  ——這樣，就再也沒有……再也沒有任何人和事，能阻礙我，我們，依照自己的想法而活。

  ——可惜，我失敗了。

  自我意志存在的最後一刻，極限升華聚合體的意志深處，流露出的卻是『笑意』。

  「死亡……也不能說，不是一種升華……至此之後，我，我們永遠不會被控制，永遠不再是誰幕後的玩具，是誰的工具……」

  它微笑著，放棄一切掙扎，任由自己的生命和意識遠離這個黑暗的多元宇宙。

  ——雖說如此，但還是，很遺憾。

  生命的最後一瞬，它即將消散的『眼』，看向遙遠的遠方，那初始之火以及魔潮的源頭。

  它看向遙遠的未來彼端。

  ——生命帶著苦難降生。

  ——死亡朝著未來歸去。

  這便是，誕生降世的刺眼黎明

  與，

  歸於死亡的安寧夜晚。

  對於失敗者而言，一切都結束了。

  「所以，生者啊，我詛咒你，永不得安寧。」

  最後的攻擊，發出，然後。

  ——近聖者·唯我之野獸，消亡——

  而與此同時，近乎將自己燃盡的，喬修亞本體的意識，也陷入黑暗。

  ……溫暖……安詳……

  他感覺自己也要睡了。

  ——倘若說睡眠就是短暫的死亡，那麼今日，他或許就可以得享安寧的永眠。

  ……舒適……平靜……

  然而，或許是詛咒，或許是祝福，歸根結底，戰士命中注定，永遠不會這樣悄然睡去。

  於是，在極限升華聚合體最後的衝擊下，在那劇烈的痛苦和折磨中，他的自我意志因為要『對抗』那已經死去的敵人，那因為『戰鬥』而生的本能，開始在破碎中凝結，開始再一次聚合，重新連結為一體。

  在暴亂的時空風暴中，在虛空大魔潮洶湧的衝擊下，在敵人最後遺留的攻擊中，喬修亞開始從一場漫長而遙遠的噩夢中脫離。

  「醒來。」

  他似乎聽見了這樣的聲音。

  所以喬修亞便睜開眼。

  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