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隨心所欲之獸 下 （求保底月票）

  ——一個問題。

  倘若一個強者，在瞬息之間，就能創造出千千萬萬，億億萬萬有著智慧，獨立人格，完全和自然誕生的生物一樣……不，甚至比自然誕生的還要更完美，更漂亮，沒有任何副作用的生物。

  那麼，這樣的強者，還需要文明這種累贅嗎？

  換句話說，他既然都已經有了這種偉力，分裂出億萬個思維思考，那麼無論是知見障還是其他的什麼東西，肯定也能輕而易舉的突破，根本就不需要其他人幫助吧，創造出智慧生命輔助自己這件事，根本就是多此一舉。

  對於某個正在與邪神戰鬥的戰士而言，他無所謂這個問題的答案，他期待文明的未來，正如同他期待未知的強敵那樣。

  但沒有文明，他也能獨自前行，他介意並且不喜歡這一點，可本質上對他沒有影響……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或許比大帝更加漠然一些。

  因為對於阿摩司大帝而言，這個問題的答案是『當然需要』。

  「我很喜歡你們。」

  

  金色的巨眼沒有說話，他的話語中不摻雜任何虛假的成分：「我都養了這麼多年了，怎麼可能會沒有感情？哪怕是順手用的工具壞了，我最多也就是收起來，而不會扔掉亦或是毀滅，你大可不必擔心我會坐視阿摩司人被極限病毒滅絕，在此之前，我會收集一部分有價值的阿摩司人保存好。」

  「大概到了指揮官級就行了吧，哈哈，簡直就和當年一樣，不過說不定去掉了大部分劣等人口後，你們會發展的更快。」

  「說來。也真是苦惱，那群塔庫爾雜碎還真的不弱，這麼多年，我一直沒辦法突破他們『無限神能變動源』的封鎖，這次好不容易極限病毒讓他們內亂了，結果你們也感染上。」

  注視著幾乎已經說不出話的埃爾瑪，金色巨眼提示了一下：「將這件事告訴那個邁克羅夫人，你要是不會，我可以留言。」

  他赫然是將埃爾瑪和克雷勒當成了對喬修亞傳話的工具。

  「大帝……」

  此時的埃爾瑪腦內一團亂麻，她很清楚，早就猜到了這一點，但是聽見阿摩司大帝真的親口這麼承認了，她還是無法接受。無論是阿摩司人還是人類，在面對過於可怕的衝擊前，都會覺得自己能夠接受，但是當真的面臨衝擊時，他們才會發現心中的防線是多麼的脆弱。

  「振作點，埃爾瑪！」

  幸虧此時，克雷勒就在埃爾瑪體內，他發現對方要在大帝無意識散發的威壓和自我折磨中崩潰的時候，連忙匯聚力量，刺激對方儘快清醒。

  「……謝謝。」

  克雷勒的實力雖然不強，但是在危機處理系統的加持下，那怪異的超凡力量卻能讓埃爾瑪從渾渾噩噩中復甦，她感激的看了眼一旁嘆氣的人類艦長一眼，然後抬起頭，看見了阿摩司大帝分神玩味的眼神。

  「這就是那個邁克羅夫人的力量？有趣的構造，真的很有趣，雖然力量很弱小，但是『優先級』很高，這種純度的超凡力量，他居然也找到了那條通向盡頭的道路？不愧是從失落星河降臨而來的先祖種族，這給了我一點啟發。」

  他公允的評價著喬修亞，誇獎對方手法的精湛，這帶給他的樂趣令他心情大好，阿摩司大帝甚至轉動巨眼，表示自己的喜悅。

  而此時的埃爾瑪，注視著這位凌駕於王庭之上的絕對強者，心中只是閃爍著一個簡單的想法。

  「他究竟是有著怎樣的過去，才能成為現在這樣的……」

  「即便是大帝，也應該有弱小的時候吧……」

  答案是不。

  金色的巨眼，寬容的原諒了自己子民的胡思亂想，並且因為心情好，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生而強大。

  我誕生之時，掌握的魔力和以太，就遠超我的父親。

  他想要殺死還是幼體的我，但是卻失敗，被我天生的以太立場反震而死。

  當我誕生的第三天，我就已經掌握了阿摩司人的語言，理解了當前的政治局勢，並且開始接管權利，準備征服周圍的弱者。

  「我從未有過弱小的時候，埃爾瑪，只有弱者才會弱小，強者永遠強大。」

  金色巨眼下方，伸出一根由以太流構成的觸手，這觸手纖細，卻又龐大，相對於巨眼而言，它細的不能更細了，但是對於埃爾瑪來說，它足足有十八公里粗，如同一面牆一樣，朝著她的頭頂坍塌而來。

  但是這觸手卻『溫柔』的摸了摸埃爾瑪的戰艦本體，就像是人類會在心情好的時候，輕柔的觸碰昆蟲，以儘可能小心不將它們按死的力度，好奇且愉快的觸碰它們的甲殼。

  巨眼的眼神柔和：「我看得出來，你很憤怒，很不甘，因為你覺得我的態度是忽視，是藐視。但這很正常，我倘若用對等的態度對你們，反而是一種莫大的怪異，那才是值得奇怪的事情。」

  「我可以憤怒，可以冷靜，可以重視，認真，嚴肅的做任何事情——但那都是針對可以匹敵我的強者。因為他們的存在，我才覺得我的生命有意義……而你們，是我在尋找強者之餘，創造出來養眼，並打發時間的生命。」

  ——人需要傳承，需要集眾，需要群策群力，生養孩子，是因為人會死。

  因為會死，所以需要繼承者。因為會死，所以要聚集在一起，避免因為意外死掉。因為會死，所以需要互相溝通，互相交流，互相合作，分工，群策群力，構築出更大更穩定，更不容易死掉的集體。

  那就是文明。

  集體的進步，就是朝著『不死』這一目標邁進的道路，雖然隨著文明的發展，『不意外死去』這點越來越簡單，所以文明中個體的目標就變成了『更好的活著』，『讓活著更有價值』，甚至到了『追求個人存在的意義』，『追尋未知和真理』的地步。

  但那就像是搭建在地基上的金字塔那樣——最底層，最大的那一階目標，是『不死』。

  「人需要傳承，是因為人會死，因為人不是永生，所以需要後裔，需要傳承。」

  金色的巨眼耐心的對蟲蟻敘述身為『人』的想法，他不祈求連不死都無法達到的生命能夠理解自己，但是誰不會自言自語呢？更何況那隻小蟲子還挺有意思的，她居然會疑惑，會反抗，想要背叛自己——天啊，這太新奇了，簡直就像是在一堆石子中發現了發光的鑽石那樣令人驚喜。

  真的，幾萬年，都沒有這麼有意思的小傢伙了。

  「但是我不需要。對於我來說，所謂的文明，只是保障我能夠順利孕育，降生，長大的胎盤，既然我已經成熟，抵達了完全，那麼胎盤就要被扔掉了。」

  「可正如我之前說的，我喜歡你們，我也很念舊。」

  不死不滅，不朽不老，身具偉力，念分無窮，一體即完全，完全匯一體，可以捕食星河，一念即可毀滅世界的究極生物，自然是不需要什麼集體這種累贅的。

  自私，唯我，但也能無私，奉獻，他可以為了自己毀滅億萬世界，將其他文明和智慧生命如同垃圾一樣掃開，也能因為心情好，看得順眼，就庇護一個種族幾萬年，甚至允許對方生活在自己的身體內，就像是允許貓狗寵物在自己身上爬來爬去那樣。

  想要什麼就能有什麼，想幹什麼也無人能制衡——善惡，正邪，一切形容人的概念，都不能強行套在這種生命的身上，他們無拘無束。

  因其名為『隨心所欲的不死之獸』。

  埃爾瑪啞口無言，正因為被克雷勒喚醒，所以她才能清晰的理解阿摩司大帝，越來越理解對方的想法，她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自己之前對阿摩司大帝的一切指責都可笑的讓人乾嘔。

  更可笑的是阿摩司人，他們居然和這樣的究極生物生活了數萬年，甚至還發展出了如此發達的文明——哈哈哈哈，阿摩司人真的應該對大帝真心誠意的說謝謝，說對不起，因為他居然慷慨的把自己的殼拿了出來，送給他們這群小蟲子當首都當了這麼長時間啊。

  大帝可真是一個好人。

  他值得被敬仰，崇拜。

  「是啊，我們阿摩司人對大帝帶來的幫助，和大帝對我們阿摩司人帶來的幫助，根本就不成正比……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埃爾瑪慘然的笑著，而金色的巨眼已經離開，它沒入高塔之上的星雲天穹。注視著這一幕，她無力的抬起觸鬚，揮動了一下：「我究竟是在不甘什麼，不滿什麼……我為什麼想要叛逆……」

  原來如此，我一切的不甘，一切的憤怒，一切的懊惱和迷茫，都是因為我太弱了……我太弱了，連大帝的分毫都無法理解。

  而此時此刻，一股無形的波動，開始在星雲天穹，乃至於整個王庭穹頂擴散。

  阿摩司大帝完成了埃爾瑪的願望——他開始擴散自己的力量，驅逐整個阿摩司王庭內的極限病毒波動。

  舉手之勞，沒什麼難的，無非就是大掃除而已，他還能順便清理一下王庭內沉積的『灰塵』，把一些無用的破碎世界殘骸一齊清掃出去。

  當然，前者因為他分身眾多，所以很容易就能達成，而後者需要的時間比較長，可能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搞定，不過這又不重要，他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埃爾瑪和克雷勒被送離了內圈，眨眼之間，他們自己都沒有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就已經出現在了王庭穹頂之中。

  「至少是好事。」

  沒什麼辦法的克雷勒只能安慰對方：「想一想，咱們不僅沒死，而且阿摩司大帝還出手掃除了極限病毒——無論怎麼想，我們的目標都完全達到了。」

  「……是啊。」

  埃爾瑪強打精神回應道，她的語氣迷茫：「我們的目標達到了……至少阿摩司王庭安全了……也不能這麼說，畢竟有大帝在，它什麼時候不安全過呢？」

  死一點人而已，算什麼大事。

  她如此自嘲道。

  而看著這樣的埃爾瑪，克雷勒的心中很難受。

  在剛剛被埃爾瑪復甦的時候，人類艦長看見的，是一個內心強大，獨立，有著自己的目標，並且為人其實很好，很願意為其他人思考的堅強阿摩司人。她會為了其他人，為了阿摩司人的未來，選擇去嘗試擺脫阿摩司大帝的影響，試圖叛逆離開，獨立在多元宇宙中生存。

  她有周密的計劃，完善的準備，如果不是極限瘟疫，她恐怕早就開始行動了——但是因為極限瘟疫，因為極限瘟疫會殺死數以百億千億計的阿摩司人，所以她拋下了自己的理想，轉而嘗試去收集資訊，解決這個問題。

  即便她是一個阿摩司人，並非是邁克羅夫人，這點也值得尊敬，因為她並沒有企圖用『傷害別人』的方式，為自己謀取更大的利益，即便是復活自己，也不過是為了合作雙贏。

  那是一個極具魅力的異族女子。

  而不是現在這樣，明明目標完成了，但卻頹廢又迷茫的樣子。

  唉，嘆了口氣，克雷勒苦笑著發現，自己的問題，和埃爾瑪一樣——她是因為太弱，所以什麼都辦不到，而自己是因為太弱，沒辦法幫上對方。

  但至少，問題解決了。

  可是，問題真的解決了嗎？

  過了好一陣子，將自己的虛空戰艦本體拖到某個虛空港口停泊，獨自一人發呆的埃爾瑪，和精神聯通，想要為她打氣的克雷勒，突然收到了一則消息。

  「埃爾瑪，你之前居住的那個邊疆虛空定居所周邊，再次被極限瘟疫侵襲，我們正在組織民眾進行撤離。本來，我們應該將物資和可移動房屋也一起轉移的，但你的住宅上法陣封鎖實在是太強了，我們一時半會解不開，只能留它在原地。」

  「告訴你一聲，免得你等會回去的時候毫無準備，就算指揮官級不會被極限病毒侵蝕，但也要小心可能存在的極限生物——我知道你殺了一頭，但是那種怪物少遇見一次就是一次，對吧？」

  「庫洛斯，留。」

  庫洛斯是之前，在王庭邊疆處，和埃爾瑪一起轉移被極限瘟疫感染的虛空定居點去集眾區的王庭禁衛，也算得上是埃爾瑪以前的熟人，對方似乎還在負責那一片區域的瘟疫相關事宜，知道了這件事後，就順手轉告了一下這位在他看來剛剛覲見過大帝，如今正炙手可熱的老朋友。

  「……怎麼回事？」

  埃爾瑪原本茫然的表情，逐漸變得生動，她的語氣也慢慢地從沒有聲調，到不可思議，最後到匪夷所思：「極限瘟疫？」

  「極限病毒的波動，已經被阿摩司大帝給完全清掃掉了嗎？！」

  完全不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的埃爾瑪，在克雷勒震驚的注視下一轉之前死氣沉沉的模樣，她立刻展開自己的通訊翅翼，開始瘋狂的聯通數百個波段，朝著眾多不同的區域聯絡——一部分是詢問熟人，一部分是憑藉自己的權限直接獲取資訊，一部分只是單純的確定有沒有回覆。

  很快，震驚的結果出現。

  「王庭內部的確已經沒有極限瘟疫繼續擴散了……但是邊疆處沒有絲毫變化——不，聽他們說，的確是緩解了一小段時間，但是很快瘟疫就再次復發……」

  埃爾瑪震驚的抬起頭，她儘可能的，窮儘自己的極限，去眺望那遙遠的星辰穹頂，以及遠方星辰穹頂的中央，阿摩司大帝的分身，她終於明白，『驅逐王庭內的極限病毒』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大帝真的驅逐了王庭內的極限病毒。

  但他沒有繼續保護王庭，繼續驅逐。

  是啊——多么正常，阿摩司大帝，本來就想要用極限病毒試試阿摩司人的潛力究竟如何——他都自己說出來了！

  埃爾瑪提了願望，所以他驅逐了，但是倘若瘟疫再次從邊疆處傳染回來，這也不是他幹的……更何況，埃爾瑪的願望，也沒有這一條。

  ——不要太貪心啊，小傢伙。

  埃爾瑪的耳中，隱約出現了大帝的聲音，她明白，大帝是絕不可能再次出手……甚至說，他很開心，因為他可以重新再看一遍，他最喜歡的病毒侵蝕劇情了，就像是看喪屍片一樣，多新鮮啊。

  畢竟，被極限化的阿摩司人，很新奇，很可愛，也真的很有意思，不是嗎？

  「一切……一切都是徒然無功。」

  「一切都是徒勞無功。」

  群星世界，黑暗星河的中央，矛盾螺旋的所在處。

  揮動著黑洞之拳，喬修亞漠然的將一個被三重帷幕固定在原地，還不知道名字的邪神扯入自己黑洞引擎的中央，它一時半會還不會被消滅，而是在兩個黑洞之間那巨大的引力勢中被扯得粉碎，不留下半點痕跡。

  但是，就在他再次啟動出發，準備去配合三重帷幕，繼續絞殺那些邪神的時候，他突然聽見了一個聲音，這聲音令他毛骨悚然，猛地回過頭。

  然後，他便看見，一根已經出現在矛盾螺旋的中央，伸展了極長的繭線，正在真空中悠閒的擺動著，扭曲著周圍的世界。

  光芒錯亂，空間扭曲，在這一根根本看不清粗細的絲線搖擺間，空間就像是由方塊堆積的積木那樣，紛紛解體潰散，然後又再次癒合——但是在這樣的過程中，在這區域內，世界的本質變得脆弱了，世界屏障的強度開始急速下降，就像是有人用筷子攪拌凝固的奶油那樣，一開始比較困難，但是越來越輕鬆，越來越簡單。

  「徒然無功。」

  隨心所欲，不死不滅——唯我之野獸，嘆息著重複道：「無意義的抵抗。」

  但迎接它的，是『虛擬世界』加上『力劈華山』（黑洞版）。

  「戰鬥有沒有意義。」

  黑洞呼嘯著，狂暴的力量撕碎了原子，撕碎了中子和質子，將夸克都打的飛舞潰散，令整個時空中的光都扭曲成亂七八糟支離破碎的模樣，引力歪曲著時空，讓被『轟擊』的目標，感覺在一瞬間感覺自己時間被加速，看見了宇宙的生滅，萬物的衰亡——並非是形容誇張，而是事實如此。

  沒有絲毫思考，就乾脆利落的將這一擊轟出，因為喬修亞根本就不需要問題，就已經知道答案。

  意義？那種東西——

  「要打了，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