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極致的失望

  林中所有的管道水閥都開著，不遺餘力地噴水，天上地下，水勢之大猶如行走在暴雨中。

  尹沅茵渾身瞬間濕透，像只落湯雞般在林子裡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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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坡林下尋到恩師身影，他身邊不僅圍著研究所的學生，還有不少村幹部。

  「太可惜了，一年的研究成果，各方面數據都優秀，還拿下了智慧財產權證書，試產兩年，眼看就要豐收，你們瞧瞧這些果子，綠油油地多喜人，這好不容易熬過乾旱，怎麼就攤上了這檔子事。」

  「這一片果樹是完全不能保了，前邊那片林子最樂觀的情況也是活一半砍一半，幾十畝果林倒騰下來剩不出兩畝，這都是心血啊，小尹實在是太大意了。」

  尹沅茵站在人群後聽聞這番話直覺五雷轟頂，身體像被抽了絲一般，一個趔趄，險些栽倒在地。

  一雙溫暖的手臂恰時扶住了她的腰肢。

  「沅茵……」

  陳向平擔憂的語氣傳入耳膜，下一瞬她竟沒聽清楚周圍人在說什麼，只是看著她們放大的面容在眼前晃來晃去……

  待到稍稍緩解了眩暈感，尹沅茵才發現自己已被扶到了樹下。

  雨霧之中，眾人雨具上的水珠不停朝四周飛濺，打在她的臉上直睜不開眼，水霧落在她慘白的臉上，那彷徨無措又強忍悲傷的模樣別提多讓人心疼。

  忽而，她一下騰起身，抓住龍教授的手，就像抓著救命的最後一根稻草，緊緊地，半點不敢鬆懈。

  「老師，真的救不了了……」

  龍教授長長地嘆了口氣，搖著頭，「你的工人說他喝了酒記不清兌水比例，我們用儀器測試過，一比一百變成了三十比七十，亂七八糟的數據各式各樣，簡直就是他怎麼高興怎麼兌的比例，前邊那片他是用的背式噴灑，我已經及時叫幫忙的人使勁用水沖刷，可是這等比例下去，再被太陽一暴曬，能不能保住一半我也不敢打包票。」

  歐萊婭在旁「哇」一聲又哭了出來，聽得尹沅茵的心跟著一陣抽搐，後背涔涔地冒著冷汗，混著水流一同滾落。

  她不敢哭，需要保持理智，天知道她緊攥著的手心，指甲嵌入有多深才讓自己忍住了鋪天蓋地洶湧奔騰的痛苦情緒，但再怎麼忍，緊咬著的唇瓣始終地顫抖著。

  好半晌，她才啞著嗓子問，「這邊的林子為何更糟糕？」

  龍教授與陳向平對視了一眼，痛心疾首道，「他嫌人工噴灑太慢，又嫌累，索性捧著壺子往樹根澆，這傷了根系，就是神仙來了也救不了了。」

  歐萊婭哭得更大聲了。

  尹沅茵呆滯地瞪著眼望著前方，感受著心口撕裂般的疼痛，卻欲哭無淚。

  這就等於顆粒無收是嗎？

  排除一切萬難像照顧孩子般小心仔細地守護了兩年，就換來了這樣的結果？

  這是造的什麼孽啊？

  人圈之外，一道人影跌跌撞撞似落荒而逃般閃過，認出人來的歐萊婭眼疾手快衝了上去。

  「你別走，你聽聽自己都幹了什麼好事？沅茵為了讓你重拾信心費了多少功夫？你就這樣來回報她？」

  海二一下午輪番被人教訓，現在半點脾氣都沒有，縮著脖子垂著頭，看看尹沅茵冷漠的表情又看看周圍人恨鐵不成鋼的敵視，無所適從。

  「大……大不了我賠她就是了。」

  歐萊婭聞言更是激動，聲淚俱下地怒道，「你賠，你賠得起嗎？這幾十畝果林按成本算就花了上百萬，還有沅茵這兩年的辛苦呢，所有的希望都在這片果園裡了，眼見就要豐收了，你這一瓶瓶的除草劑澆下去，你是要她的命啊，你跟她究竟有多大的深仇大恨，你這樣害她？」

  「我又不是故意的，還不是因為喝了酒，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這事啊……」

  歐萊婭動了手，一邊打一邊罵，「聽聽你這語氣哪點有後悔的樣子，還喝了酒，你就不能不喝酒嗎？爛泥扶不上牆，沅茵，咱們去法院告他，告得他牢底坐穿，沅茵……沅茵，你倒是說句話啊！」

  眾人的目光又不約而同轉移到尹沅茵臉上，相較於歐萊婭的激動，真正的苦主卻冷靜得過份，神情木訥，不發一言，這樣低迷的狀態真令人揪心。

  陳向平靜靜地看著她，眼中有淡淡的濕意，語氣也極為激動，「沅茵你要是真的難受就哭出來，別憋在心裡，別怕，我會幫你的。」

  良久良久，尹沅茵身體微微哆嗦了下，才算回過神了，她撐著膝蓋起身，卻是沉默地一步步走遠。

  她能說什麼？

  抓只老鼠放米缸。

  捉只跳蚤放身上撓。

  都是自找的吧。

  她不知自己是怎麼離開的果園，又是怎麼回的竹苑。

  如抹遊魂般無感無覺地將自己反鎖在房間裡，俯倒在床上，竟奇蹟般地睡死了過去。

  一切期盼都化成了泡影，用說的，她找不出詞語來表達這種最極致的無望。

  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很吵，時不時有人來敲門詢問她情況，她很想回答但卻發不出一個音來。

  後來，有人在她耳邊說，果園貸款的兩百萬要還了，她心裡是一陣密密匝匝的痛。

  不一會又有人說，果樹產量驚人，黃澄澄的柑橘擠滿樹枝，全世界的訂單如雪花般朝她飛來，她又鬆了口氣。

  再後來，電話使勁地響，忍到極致她才伸手去摸手機，迷迷糊糊地舉到耳邊。

  「開門。」

  飄入耳府的聲音性感低沉，宛若一股清流，涓涓地從她心尖上流過，以至於她根本沒認真分辨對方是誰，就被這聲線吸引著，起身去打開了門扣。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雙沾著少許泥土和碎葉的黑色皮鞋。

  尹沅茵眨了好幾下眼，才黃恍恍惚惚地抬眸，瞧見一張俊美無儔的容顏。

  他站在廊下，挺拔修長，面色平靜異常，那雙深邃的眸子竟帶著幾分關心，掃過她哭得紅腫的雙眼。

  還好，還活著，比他想像中的要堅強。

  仲夏夜的風卷著一股沐浴露的清香輕拂過她的面頰。

  尹沅茵倒吸了口氣，半天的渾渾噩噩似被他瞬間治癒了，也徹底相信站在她面前的是活生生的白浩熙，並非錯覺。

  「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