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暗域和死亡交織生滅
2024-08-29 01:33:24
作者: 一介白衣
道院。
孫皓手中捧著一張信紙,上面有道門加急的黑白印鑑。
黃啟明身披陰陽大褂,渾身抖動著強烈的氣機,大殿的香案被震得「嗡嗡」作響。
「院主息怒。」孫皓嘆了口氣,「九仙域與道門達成了協議,令我等不得插手他們的爭鬥,顯見九仙域對東離志在必得,相對他們而言,您與弟子皆是螻蟻,何必參與進去呢?院主,您前段日子還告誡弟子不要沾染凡間的因果,否則身死道消豈是等閒?」
黃啟明沉著臉看了他一眼,大踏步走出殿堂,來到中庭,他又停住,轉身看著孫皓:「可笑,太可笑了!」
孫皓苦笑,他知道黃啟明不是衝著他說的,而是手中的信紙。作為道院,制止、管制鍊氣士在人間活動,可說是天職,現下卻被要求旁觀,確實離譜到家。
「九仙域到底付了什麼代價,就把東離給賣了?」黃啟明一字字壓抑著憤怒,「道院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麼?院主存在的意義是什麼?」他現在無比慶幸自己做的請辭的決定,這種地方只會讓他的靈魂變得怠惰、腐朽。
孫皓還是苦笑:「說到底,還是利益使然。」說完連忙捂嘴,心虛地看了眼大殿裡香案上供著的三清法身。
「呵呵。」
突聽一個譏笑聲從天而降,就見霍璽等三個巡夜人聯袂而至,連亭山冷冷說道,「我就說西京舊城區發生如此大規模的鬥法,怎麼道院毫無動靜,原來是上頭下了命令。」
「可惡!」夜明玄怒容滿面。
霍璽冷笑:「我是靈山的,雖在巡夜司供職,跟你們道門卻沒有關係,你們不管,老子管。」說罷跳上雲朵飛射而去。
「慢……」
夜明玄沒能阻住他,只好望著黃啟明。
連亭山道:「黃院主,這事發生在你們西京,你怎麼個意思?」
黃啟明深吸一口氣,冷然說道:「青雲道友與本座相交一場,縱是被道門驅逐,本座今日也非管這事不可。」
「院主,不可啊!」孫皓驚恐地睜大眼睛,「您馬上就要奔赴外域了,若是失去道門庇護,您在外域寸步難行啊!」
「外域?怎麼回事?」連亭山看向孫皓,孫皓也顧不得泄密,「前段時間,院主突然向上面請辭去外域,上面已經批准,只待公文下示即可成行。在這個節骨眼上,您要是被道院驅逐,到時候一個人去外域,那和送死有什麼區別?」
連亭山深為受動,看了眼夜明玄,後者微微點頭,他於是鄭重道:「黃院主,若你真的願意出手,我兄弟二人亦不會袖手旁觀。」他的語氣已帶了幾分敬重。
黃啟明拍了拍孫皓的肩膀,然後深深看了眼兩個巡夜人,只說了個字:「走!」說罷召出御風舟,載了他們沖天而去。
……
舊樓區,北門外。
通天柱距離雷雲已經不遠,妻子絕望地看著周縱,用力地敲打著禁制,周縱看在眼裡,痛在心上,只能一面試圖解開禁制,一面向雲翟苦苦哀求:
「雲長老,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其聲之哀,縱是鐵石人聽了也有所感,唯獨雲翟的面色仍然冷硬如鐵。他盯著周縱冷笑道:「放你女兒?那麼本座的女兒呢?本座的琪兒就在你眼皮底下被人殺了,你這個廢物,居然還讓他給跑了。」
「當然,你叛逃之前留下的計策,給了本座很大的靈感,這可算是立了一功。」他的語調又迅速轉冷,「可是,你隨後就投入道院的懷抱,怎麼,雲雷宗沒有提供你修煉的法術,沒有提供你呼吸法,還是沒有供給你修煉的所需?」
「我不夠堅定,但孩子是無辜的……有什麼由我來承擔,我求求你了……」周縱在半空跪了下去,用力地磕頭。
章漢覃冷笑地看著他,叛徒沒有任何原諒的餘地。
雲翟忽然詭秘一笑,這個笑容里不乏奇詭的惡意,「周縱,若你真的像你表現的那麼愛你的女兒,為什麼不用你的命換她們的命?」
周縱一怔,心裡一涼,已明白了雲翟的意思。
死亡,多麼沉重的字眼,哪怕往常認為自己看淡生死的,到了面臨的境地,又似乎會產生某種難以割捨的牽連——對自己的存在的重要意義。
這世界我來過嗎?這世界有我存在過的痕跡嗎?
周縱捫心自問,他先前已發現了自己的失敗之處,現在他發現了自己最大的失敗是沒有好好活過。他看著雲翟,對方臉上的笑容,讓他恨不得一拳砸在上面,但是他辦不到,他沒有這個實力,他只不過是個小角色,對方是九仙域之主的丈夫,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無論是修為還是身份,都比不過,自己算什麼呢?
死吧……死吧……
這個決心並不難下,他只是擔心即便換了命,最終她們的命運還是難逃一死。當是時,他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謝青雲,一個匪夷所思的大膽想法出現在他的腦海中,這個想法是如此的荒謬,是如此的盲目,如此的渺茫,但又如此的讓他仿佛觸電一樣渾身顫抖起來。
如果這個想法實現,他就能狠狠抽打雲翟的臉,讓他自食惡果;如果這個想法能實現,豈非正是小人物的逆襲?要讓雲翟感到疼痛,要讓他後悔自己的決定。
「雲翟,你不過就是想看到我猶豫、害怕、不舍,你就是見不得我愛我的女兒,因為你看到我,就會想到你自己,想到你為了回九仙域,連殺女之仇都可以隱忍。」
周縱「哈哈」大笑著一掃頹態,這一刻,他超脫了生死的境界,站在更高的層面上俯瞰雲翟,「我是猶豫了,我也害怕了,我也不舍我的命就這樣沒了,但我跟你不一樣。」
雲翟額上青筋隱隱。
周縱不怕死地繼續說:「我愛我的女兒,我不怕為她犧牲。」他的語氣和神情,充滿著一種為之驕傲的意氣,他的眼睛裡燃燒著一種希望的烈火,仿佛為他自己將要做的事而得到一種救贖,一種「我來到,我看見,我留下」的救贖。
「沙縛術」製造的氣場已全開。
雲翟和章漢覃都沒有動,顯然不認為周縱能對他們造成傷害。雲翟冷笑看著周縱,只要他敢用「移形換位」,就繼續抓了他的妻女放到禁制里去,讓他們一家三口團團圓圓,誰讓他口出不遜?
周縱身形一閃,果然運用了「沙縛術」的「移形換位」,但柱子頂端禁制里的人卻沒有被置換,雲翟一愣,旋即瞳孔一縮。
被置換出來的是謝青雲。
謝青雲被困在暗影界域裡,身上還有「玄英重水」,本來已只是他們囊中之物,本來已絕沒有反抗的餘地,周縱不知哪根筋搭錯,不救他的女兒,反而救了害他淪落至此的謝青雲。
在那個短短的一瞬之間,謝青雲仿佛聽到周縱在他耳邊說:「我的女兒,就拜託你了……」他相信謝青雲一定會救他女兒,他堅信謝青雲會為此不留餘力,這就是他的判斷,這就是他對命運的反抗。
謝青雲一回到現世,看到通天柱伸往雷雲,看到頂端禁制里囚禁的母女,心下立刻瞭然。他的心裡感受到了周縱對命運的不屈吶喊,他想到了死亡,想到了周縱的對於死亡的解讀,似乎既不是鴻毛,也非泰山,是介於二者之間的另一種方式——為自己而死。
為了自己而死,聽起來有些奇怪且不符合實際;但人是心靈造物,「救女兒」的執念,根源於周縱的靈魂,他的靈魂希望這件事的完成,假使實現,就能得到超脫。
「雙象·猛獁衝鋒。」
依循著這一份感動,謝青雲拔刀而斬。通天柱遭受了不知多少力量的鎮壓而爆碎。但柱身仍然在不斷往上延伸,他停在另一邊凝目,只見兩端被損壞處各自又長出來,重新黏合完整。
此柱非單純法術造物,地底下有章漢覃布置的法陣,只要法陣存在,破壞通天柱本身是沒有用的。
「謝青雲,就算換成你出來又怎樣?」雲翟大笑一聲,「馬上這些人全部會死,你最終只不過徒勞掙扎一場。你現在還有一點點時間,你甚至有兩個選擇,第一,你可以救下周縱的妻子女兒報恩,第二,為了你們歷國的希望,帶著皇帝逃跑。」
謝青雲衝到通天柱頂端,站在禁制上方,低頭望著周縱的妻子女兒,「你們的丈夫、父親,把你們生存的權利讓給了我……」
雷雲層中,龍影憧憧,一層一層的雲狀閃電在發酵,凝結,狂風席捲著,形成一個巨大的漏斗,暗藍色的閃電逐漸轉化為淡紅色,這是「成劫」的徵兆。
鍊氣士的生存本能,讓謝青雲產生了一種天然的敬畏,他知道這就是他修行路上的第一重大劫,必須要渡過去,否則周縱一家還有整個歷國的君臣,全都會在這道雷霆之下灰飛煙滅。
「長夜·天地一隙。」
黑暗的氣霧從他身上擴散出來,萬事萬物仿佛陷入一種沉寂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