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尊重她生或死的權利
2024-08-29 01:32:48
作者: 一介白衣
謝青雲注視著她,心裡暗暗地嘆了口氣。
齊競一渾身發顫,難以置信地看著妻子:「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是不是一直對我懷恨在心,所以想報復我家?殺死吳國舅,挑撥陛下和我家的關係……你怎的如此惡毒?」
吳秀茹只是一笑,沒有說話。
「你還笑!」齊競一衝上去,打掉婢女的傘,但是終究沒有在眾目睽睽之下打她。
謝青雲被一股無名怒火點燃,朗聲喊道:「楊道友,麻煩把證人和證物帶過來。」
遠處,隊伍的後方慢慢走上來兩個人,一個是胖胖的楊師兄,提著個籃子;一個便是侏儒鍊氣士吳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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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中毒死了?
看到吳崖,很多人臉色都變了。
楊師兄走到輦車下,在金甲護衛的阻隔之中,掀開了籃子的白布,露出遍體鱗傷的貓屍。
許多好奇的官員都擠上來看,看到是貓屍,紛紛露出疑惑的神情。
獨有齊競一看到這貓屍,渾身一震,腰間制式長刀隨著他的身體顫抖而顫抖,仿佛在為觸目驚心的死亡而哀吟。那屍體的每道傷口上,都仿佛浮現著一張角度、程度不同但相同獰惡的臉龐,那是人心裡最為黑暗的一面,是被普世價值最為摒棄的醜陋的惡行。
嚳帝看了會兒,面無表情道:「它是證物?」
謝青雲注視著吳秀茹,後者眼中露出哀求之色,他不禁深深地嘆了口氣,把無名怒火收束住,用冷淡的口吻道:「此貓出自貓市王順的鋪子,他可以證明貓的主人是吳秀茹。吳秀茹在齊家顯然過得不甚快活,因無處發泄,所以用殘忍的手段虐殺了此貓。」
面對眾多驚詫、質疑的目光,吳秀茹面色坦然。
「十三日,為了不讓人發現,她將貓屍送去國舅府,想讓她的兄長吳國舅幫忙處理。」謝青雲接著說了下去,「但讓她沒想到的是,吳國舅不但沒有處理,反而用此事向她勒索錢財。」
吳秀茹忽然接著說下去:「十六日,我按他的要求給他送錢,他讓張頌拿著貓屍繼續威脅,要求下次十倍於此,我和他發生了爭吵。我終於明白慾壑難填,當晚,我潛在他的房間裡,趁他與戲子歡好,用符殺了他,然後用同樣的手法殺死張頌,最後把吳崖的鞋留在了現場。」
她述說著犯案過程,就好像在說著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對人命的漠視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競一,殺了她。」齊衡突然下了一個命令。
齊競一幾乎是下意識地拔出刀,然後他個人的意志才發生作用,顫抖著用刀尖指著吳秀茹,他的嘴唇發白,雨水從他的頭上不斷往下流,興許還有冷汗。
謝青雲逼視著他,他明白謝青雲的意思:真相掌握在你手中,我由你吐不吐露。
他猶豫著,遲疑著,煎熬著。
「如果愛會帶來痛苦,它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吳秀茹忽然走近齊競一,迎著刀鋒,刀尖毫無阻礙地刺入她的胸膛。她深深地喘著氣,按著刀鋒,目光里是她最後的眷戀,「我愛你,但是我累了。」
齊競一渾身的血液剎那間凍住,他仿佛成了雕塑,但刀鋒寸寸入肉的聲響,激得他回過神來。他開始感覺到疼痛,劇痛,心臟如被冰刀狠狠刺入……他抽出刀,手一抖,就掉在地上,眼前的女人毫無生氣地倒了下去,他跪著擁入懷中,感覺到她逐漸變冷的身體,這一刻撕心裂肺的痛苦粉碎了他苦苦追求的一切虛榮。
他知道,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站在院門口,等著他下衙了。
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會在飯前給他端水洗手了。
從此以後,他要獨自面對種種不堪,在暗夜的痛楚里獨自掙扎。
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溫柔地對他說:「沒關係,我愛你。」
從此以後……
吳秀茹的了無遺憾的最後一瞥,喚醒了齊競一內心深處的真實,過了二十年的提線木偶般的日子,他終於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麼。這一刻,他毫不猶豫地剝去了官服和官帽。
這一象徵著放棄齊家繼承人的舉動,讓齊衡乾枯的臉上開始抖動。
「齊競一,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齊淵怒不可遏。
齊競一抱著屍體,一步一步走入深沉的雨幕之中,就好像魚游入大海,風箏斷了線。
……
「父皇,時辰到了。」太子提醒道。對他以及很多人而言,這不過就是一場鬧劇。
時辰當然是祭天大典的時辰。
嚳帝仍然看不出喜怒,道:「謝青雲,朕已經給足了你餘裕,現在夠了嗎?」
「現在才只是開始。」謝青雲道。
「混帳,你以為你是誰啊!」太子大聲喝罵,「祭天大典全被你毀了,武道大會開幕儀式被你攪得一塌糊塗,你現在還想幹什麼?」
嚳帝面無表情道:「那麼,你就說吧,朕聽著。」
「父皇……」太子急著叫起來,但接觸到嚳帝的深不可測的眼神,他心裡忍不住一顫。他對他的父皇的印象,就是一個又囉嗦又愛抱怨的糟老頭子。現在,他發現一切都變了樣了,當他的父皇寡言少語時。
謝青雲嘆了口氣,緩緩從吳秀茹死亡的情景里拔脫出來。尊重她生或死的權利,是他所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
「我在調查的過程中,發現了一件事。」
「哦?」嚳帝道。
「吳國舅去過會場當過監工。」謝青雲道,「既是監工,督造會場建造,理所當然可以進出工房。在吳國舅監工的當天,工房裡發生了一件事。」
「什麼事?」嚳帝道。
「會場工程圖紙丟失了。」謝青雲道。
太子冷汗直流,現在他只希望謝青雲沒有找到圖紙。
「這事情和吳國舅有什麼關係?」嚳帝道。
「吳國舅此後再也不去了。」謝青雲道。
「這事,朕倒是頭一回聽說。」嚳帝冷冷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勉強笑道:「啟稟父皇,舅舅行事多少有些荒唐,兒臣擔心父皇氣出毛病來,是以沒敢稟告。」
「工部尚書徐景華猜到圖紙被吳國舅帶走,」謝青雲接著道,「上門討要時,與之發生爭吵。我猜到徐景華一定知道些許內幕,所以我想到一個讓他吐露的辦法,但是沒想到,他被人滅口了。」
工部尚書堂堂正四品,因貪墨被查而畏罪自殺,此事早已傳遍整個西京。
嚳帝冷冷地道:「他不是自盡?」
「他當然不是。」謝青雲冷笑,「幕後之人想要阻止我繼續查下去,因為這條線和兇殺案關係不大,我也懶得管朝堂的明爭暗鬥,就沒有放在心上。誰知這個時候楊道友帶著一個重要的情報找上門來……」
他看了楊師兄一眼,楊師兄會意,把前因後果一一詳敘,在人群中引起了軒然大波,連雨聲都掩蓋不住,所有人看齊家人的眼神都變了。
武道大會竟是雲雷宗的長老攛掇齊家提議的,這叫人如何消受得了?
謝青雲在嘈雜中繼續開口:「齊家暗中招募鍊氣士,吳道長便是其中之一。他發現自己被蒙著眼睛去布置一個陣法,料到最終會被滅口,於是借中毒逃出齊府。」
嚳帝的深沉且冰冷的目光落到吳崖身上,吳崖「嘿嘿」開口:「若我感覺無誤,方位正是會場。恐怕祭天大典一經開場,便是爾等喪命之時。」
原來這就是謝青雲攔停車駕的緣故!瞬息間,四面八方的目光,都帶上了感激。
「可有證據?」嚳帝道。
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謝青雲從懷中掏出裁畫著工程結構的布帛,在嚳帝面前展開。這圖上赫然有兩個部分,地底下分明有個隱幽的空間,要留下這空間,又使上頭穩固,沒有這圖紙根本無法動工。
看到這布帛,太子渾身癱軟,慌忙來到輦車旁跪下:「父皇……兒臣有罪……」
嚳帝示意護衛把布帛呈上去給他,他拿到圖紙仔細查看,臉色登時變得無比蒼白,他的面容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好幾歲,布帛被他揉成團,攥在手中,因為用力而顫抖的手發出白色蒸霧,從指縫裡漏出碎灰。
「說吧,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他不含感情地看著太子。
「兒臣只是看到父皇成日為國務操勞,想為父皇分憂……」太子艱難地說。
「你想篡位。」嚳帝道。
「兒臣不敢……」
「你有什麼不敢的?」嚳帝低沉咆哮。
太子把心一橫,咬牙說道:「父皇,說句實話吧,您修武道,且修為高深,若你也像兩位老太公那樣活到九十九,兒臣何時能夠登基?」
「所以你就決定弒父?」嚳帝道。
太子臉色一變:「不,兒臣只讓他們困住父皇,逼父皇寫下退位詔書,絕沒有想要害您性命的想法。」
嚳帝閉上眼睛,深深地一嘆:「齊衡,你就沒有話要對朕說?」
齊衡淡淡說道:「陛下想讓老臣說什麼?說齊家依然是你的狗?說我沒有勾結雲翟?——雲翟,你何妨出來讓皇帝見你一見。」
雲翟就出來了。
漫天的雨幕收縮起來,在他頭上像有個無形的雨棚。
他不看齊衡,也不關注嚳帝,他只看著謝青雲,「謝青雲,我們終於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