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這首水與火的悲歌（5）

  韓子鑫的提問實際上挺突兀的，李知瀾和顧重雲都被問住了，兩人一時間誰都沒有反應過來到底意指何處。畢竟這個島說大不大，可是說小，地方也很多，他們頃刻間並沒有留意到具體到底有什麼異常的地方。

  在他們看來，島上雖然看似平靜，可處處都透露著不對勁。

  不過真要說具體的，又好似說不出來。

  韓子鑫畢竟是去過一次幽靈海市的人，他既然提起，顧重雲知道他一定是發現了什麼不尋常之處，想要單獨提點他們。於是顧重雲禮貌地抱拳朝著韓子鑫行禮，請教到：「還請指點。」

  韓子鑫微笑：「顧公子剛才去過的地方，不覺得少了些什麼嗎？」

  顧重雲聽了韓子鑫的話，立刻就開始回憶起方才去過的一眾地點，酒館、樂坊、茶館、戲樓……大家都無所事事，用了飯之後多數都出來遊玩閒逛，打發時間。這裡雖然地方不大，可玩樂的安排卻甚是齊全，幾乎可以媲美京都的坊市，只是相比起來可能京都更人際混雜一些，大家玩的也沒那麼高雅，普通人可能更愛街頭雜耍和賭錢的地方……等等，賭錢的地方？

  顧重雲突然愣住，他知道到底哪裡不對勁了！

  

  「這裡沒有賭場，一個都沒有」，顧重雲看著韓子鑫，篤定的說。

  如果單純是為了遊樂，那賭場勢必更貼合大多數人的胃口，賭是最好的消遣，不管是鄉野村民還是富商闊少，只要手裡有點閒錢，都會熱衷這種靠運氣有可能就一本萬利的買賣，人人都想天上掉餡餅，而實際上，賭場是極為掙錢的買賣——僅僅對於賭場經營本身來說，十賭九輸才是常理。

  而海島上並沒有賭場，顯然不是因為開不起，而是因為這個島的主人並不想開。

  「有人不允許這島上開賭局嗎？」李知瀾跟著顧重雲的話往下問，「有很重要的原因？」

  韓子鑫點點頭，「沒錯，這島上不允許出現任何賭局。因為……」

  他去過幽靈海市，所以他比他們更清楚這個島的作用，讓即將抵達幽靈海市的人心情愉快，只有在放鬆戒備的時候，他們才更容易放任自己去沉淪在某些事情上。

  比如，一場盛大的賭局。

  接眾人出海前往幽靈海市的船終於到了，那是一艘華麗的雙桅杆帆船，顧重雲恍然間發現這艘船與當初夢裡見到雲家的船十分相似，這種帆船的船身很穩，因為桅杆多，風帆力足，所以船速比一般的要快很多，加上又裝了特殊的平衡裝置，行駛起來格外穩當，儘管海上風浪不小，可船乘風破浪，依然穩穩噹噹地行駛著，住在船艙里也感受不到過於搖晃，更不會暈船。

  此時顧重雲心裡已經清楚的知道，未來他們要經歷什麼。

  海島上之所以沒有賭場，是因為幽靈海市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賭場。

  想從幽靈海市帶回任何一樣東西，你需要付出的不只是金錢，還要完成與幽靈海市老闆的賭局。

  那不止是一個賭局，人心的欲望總是在隨著時間和渴望成倍增長的，得到的越多，想要獲得的就越多。獲得的越多，感官刺激被無限放大，人就會被欲望主宰，去下更大的，甚至是超過自己能力範圍的賭注，想要贏得更昂貴的東西。

  簡單來說，就是當你用一兩銀子從賭場裡贏回了二兩銀子，你就想要嘗試用二兩銀子贏回四兩銀子，而當你真的贏回四兩銀子的時候，你或許就回想下一次是否能贏回四十兩銀子。

  十倍，百倍，千倍……當一次不勞而獲成功，人懶惰的天性就會渴望更多次的不勞而獲。

  這就是人心。

  幽靈海市算計的並非是金錢和交易本身，它算計的是人心。

  顧重雲起初認為抵達幽靈海市是最難的，可是當真正站在幽靈海市的那一刻他才發現，原來，離開才是最難的。

  試問，當你在這裡輕而易舉拿到了一萬兩銀子，你會選擇即刻離開，還是繼續去拿下一個輕而易舉的一萬兩？

  而為了得到這一萬兩，你又能付出多少？

  韓子鑫說，當時，他在幽靈海市也賭紅了眼，那時候他們其實已經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可他心底卻始終有一個聲音在反覆叫囂：我還有時間，我可以贏得更多，只要再讓我下一次注，一次就好。

  可在幽靈海市當中，彩頭的價值越高，要付出的籌碼也就越高。他當時手裡的銀兩銀票和古玩珍寶加起來，甚至剛剛夠他要放手一搏的資格，就在他想要傾其所有的時候，韓夫人非常流暢自然地拎起從街邊撿來的厚磚頭，一下把他拍倒在地。

  在這裡，只要不違背幽靈海市老闆的規則，無論你是磚頭拍人還是拎刀砍人，都不會有人過問。

  韓夫人把韓子鑫的東西收拾收拾，抽出一張銀票雇了兩個人，直接把他抬出去扔上了回程的船。

  韓子鑫是在船艙里醒的，那時候他們距離幽靈海市已經很遠了，遠離了喧囂誘人的賭局，他終於冷靜下來，意識到自己險些犯了多大一個錯誤。

  他因為一場場的驚天豪賭，險些忘記了他們真正的來意。

  只是在逆天的運氣當中果斷抽身，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呢？

  李知瀾說，做生意的人，其實應該懂這個道理，因為賺錢是沒有上限的，但這並不意味著你能漫天要價，該賺的錢是應得的，可是不該賺的錢，就不應該貪心。

  當然，還有比這更難的，最難抽身的其實不是在贏的時候當斷則斷，而是已經輸了的時候，還能保持絕對的理智和冷靜。

  「我見過一個人，據說她只進過兩次賭場，但是她運氣很好，第一次，她贏了一萬兩，黃金」，顧重雲突然說。

  她在贏夠一萬兩黃金的時候，及時收手，結束了她一次的賭局。

  人人都羨慕她當斷則斷，她笑而不語。

  第二天，她又去了賭場，那天她的運氣很差，她一直輸，輸了整整一萬兩，依然是黃金。

  「她在最後一把全壓，用光了她所有的籌碼，那一萬兩黃金，一分不剩」，顧重雲現在回憶起來還是心驚肉跳，他雖然沒有親身經歷過，可是，聽事後的講述依然跌宕起伏。

  「後來呢？她怎麼樣了？」李知瀾聽得動心，她知道這種境遇並非人人都能有，比如她，就沒那個膽量下場去賭。

  「人人都勸她再來一把，說運氣差到底了總會轉好，多一局說不定就能回本，身邊所有人都這麼說，她聽完了他們所有的話，然後毫不猶豫地站了起來，離開了賭場。」

  顧重雲心裡浮現出那個堅毅果決的影子，不是所有人都能在一輸到底的情況下，輕易放棄逆風翻盤的機會。

  可是，她做到了。

  之後，她再也沒有去過賭場。

  她說自己戒賭了。

  她不好賭，也沒有癮，去兩次賭場，第一次是去試試她的運氣到底能有多好，第二次，則闖出了名聲。

  聽過這個故事的人都佩服她的勇氣和果決，知道她是個真正有魄力的人，也正是如此，她得到了更多的機會。

  「這個人其實你也認識」，顧重雲又說，臉上有了笑意，是發自心底的，「是我姐。」

  李知瀾認識顧瀟瀟的時候她其實已經在生意場上小有名氣，她卻並不知道她竟然還有這樣的過往：「她……年輕的時候嗎？」

  說完才意識到這句話可能說的有點冒犯，趕緊找補：「我是說，更年輕的時候。」

  「沒錯，我姐現在也很年輕」，顧重雲自然順著說，「那是她剛開始做生意的時候的事情。」

  那時候盈香谷的香料鋪子剛經營起來，其實也不是那麼順暢的，顧瀟瀟一個年輕女子，總歸有不少事情都被人輕視，她為了博出名頭，跟人賭了盤，賭盤是第一天她進賭場的時候，贏得順風順水，而且也順利拿下了想要的生意。而第二天，是她想試試自己的底線到底在哪裡。

  運氣的底線，還有她心智的底線。

  當一艘船觸礁即將沉沒，你是貪戀船上的財物，還是會及時跳船逃生？

  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選擇。

  而顧瀟瀟做出了她一生當中最明智的選擇之一，當然，她還做過其他選擇，千鈞一髮生死關頭的抉擇，那自然就是後話了。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比得上她……」，顧重雲有些擔憂，畢竟，他們可能並不是親姐弟，他無法繼承她血脈里的果斷和理智，「如果我真的陷進去了，你記得及時拉住我。」

  顧重雲說得很認真，露出深情款款的模樣，最近當他們單獨相處的時候，他總是用那樣的眼神看著她，溫柔如同能穿透黑夜的月光。

  李知瀾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要被這個男人的樣子迷惑，一邊微笑著反問：「怎麼不是你及時拉住我？」

  他是有多篤定她不會下場參與這場賭局？

  李知瀾確實是不喜歡賭錢的，她只願意做心裡有底的事情，旁人身上發生的一夜暴富的經歷她儘管羨慕但並不渴望，因為她知道自己根本不會有那樣的好運氣。

  實際上她心裡也是慌的，這場賭局太大了，大到她心裡完全沒底，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拉住她，更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跟著陷下去。

  「那也行，你下場，我及時拉住你。」顧重雲彎起來眉眼笑得越發溫柔，「只要你願意，我的身家性命都交給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