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這首水與火的悲歌（2）

  這就是顧重雲的做法，不管別人說什麼，做什麼，他只堅持自己想堅持的。

  他格外堅定地向謝琉璃表明自己的態度：「身為公門眾人，查案多年，我只相信證據。」

  就算是他自己的身世，他也要當做一件案子，板板正正的查清楚。

  謝琉璃看著面前英俊年輕的大理寺少卿，他不過二十的年紀，竟然就已經做到了這樣的高位，商場上人人都羨慕官場，也知道官壓一頭，讀書人往往苦讀十數年，才能換一次鯉魚跳龍門的機會。

  他們當中有的甚至已經垂垂老去，才最終摸到入翰林院的門檻，不過九品小官，也能光耀門楣，而大理寺少卿卻至少也是六品以上了，他的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謝琉璃終於意識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兒子已經出落的出類拔萃，他走上了一條與他們完全不同的路，她以為自己會成為他的助力，可實際上，或許她只是他的負擔。

  雲字坊到底為什麼惹來殺身之禍謝琉璃並不清楚，可是她深知一點，雲君澤必定是做過什麼，才招致了這場禍端。而顧重雲說，要將穆海山莊滅門案和雲字坊失火案一起調查，兩者看起來必定是存在關聯的。

  她現在似乎又不是那麼想要讓他認祖歸宗了，比起破敗的雲字坊少主，又或者琉璃山莊繼承人來說，她覺得大理寺少卿的身份更適合他。

  

  實際上這無關錢財，只是謝琉璃覺得，那是更適合顧重雲的生活。因為他在提起那些的時候，眼睛裡的光芒格外明亮。

  她不忍心拒絕這樣的希望。

  「我可以送你去幽靈海市」，謝琉璃思索再三，終於下定決心，「但是……」

  幽靈海市的兇險，不在於那個地方本身，而在於人心。

  「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謝琉璃看著顧重雲說，神情中透著渴望：「無論如何，要活著回來。」

  她很擔心，因為她見過太多，她是從幽靈海市當中活著爬出來的，當對金錢的一切渴望都被無限放大，每個人都會被催發成真正的怪物。

  這些年，總有別有目的的男男女女來琉璃山莊拜訪，企圖找到通往幽靈海市的路。她最終只選擇那些夫妻，不止是因為她心裡的不甘願，她試圖在證明些什麼，更深的用意是，她希望在一個人即將被欲望吞沒的時候，身邊還有另一個信任的人能拉住他。

  一個人的戰鬥最終容易沉淪，人們需要極大的意志力才能從欲望的世界裡脫身。

  可如果此時你的身邊還有一個值得信任的人，你願意將自己的後背交給對方守護，當一方沉淪時，還有對方伸出的手，能將你拉出泥潭。

  當初的韓子鑫正是如此。

  他與新婚妻子恩愛有加，兩人幾乎走投無路，被迫來到了琉璃山莊，可就算是已經絕望到谷底的時候，他們一貧如洗，卻也沒有在危難中放棄對方。

  憑著這份堅定的信任和愛意，他們在幽靈海市當中艱難拉扯著彼此，成功闖了出去。

  「我沒辦法告訴你幽靈海市的規則到底是什麼，因為那裡沒有規則。一切都可以用來交換，你記住，是一切。」

  謝琉璃垂下眼，似乎並不太願意提起從前，顧重雲聽得出她的厭惡，想必她這一身偽裝，多半也與那裡有關，所以他也不願意多問。

  「一定要兩個人去嗎？」顧重雲問，事實上他並不想帶上李知瀾，那裡不知藏著怎樣的危險，他實在擔心自己會護不住她。

  謝琉璃點頭，「我希望你帶上她，那樣，你活著回來的機會會更大一些。」

  「可她不會武功，我擔心她會有危險」，顧重雲憂心忡忡的說，他為什麼不能帶上大理寺的一群打手，不是，是一群下屬呢？

  真是讓人頭疼。

  但謝琉璃所說的顧重雲也明白，他猜測在幽靈海市當中用了某種類似香料的東西，將人的貪婪欲望催生到最大，而越是武功好的人，實際上中招之後的破壞力越大，再加上琳琅滿目的奇珍異寶……

  就連他都不能保證自己是不是能平靜面對，畢竟人心都有欲望和軟肋，而李知瀾不但是醫者，更熟知這些，單純從大理寺少卿的角度來說，帶她去是利大於弊的。

  可從顧重雲的角度，他糾結。

  謝琉璃看得出他的糾結，於是拍了拍手掌，侍女端來了木盒子，顧重雲認得，是那隻裝著曼巴海蛇的盒子。

  他實在是不太喜歡那個冰冷黏膩的觸感，下意識搓了搓手。

  「我知道你們應該都不太喜歡它，不過，把它帶上，應該對你們有好處」，謝琉璃從手腕上摘下一串琉璃珠子的手串，交給顧重雲，「這個，交給知瀾姑娘，進了幽靈海市之後，就戴著不要離身。」

  顧重雲沒有拒絕，這串琉璃珠子應該跟木盒一樣，是能鉗制曼巴海蛇的手段。

  「多謝夫人」，顧重雲說，將琉璃珠串在掌心摩挲，上面還帶著些許琉璃夫人的溫度，是淡然微涼的。

  「到時候，宋婆婆會教你們如何控制曼巴海蛇，在成為測試人心的工具之前，它們還是最好的武器。」

  謝琉璃把曼巴海蛇送給了李知瀾防身，這對於不會武功的李知瀾來說，無疑是很有幫助的。曼巴海蛇速度快，攻擊性強，只要不是百毒不侵的對手，應該都能防備。

  宋婆婆就是一直侍候在謝琉璃身邊的婆子，她將一本薄薄的醫術放在顧重雲面前，謝琉璃跟著補充到：「如果被誤傷，這裡有救治的法子，知瀾姑娘出身百草堂，如果有些醫術傍身，學起來應該會更快。」

  「她醫術很好」，顧重雲突然驕傲起來，有一種想要極力炫耀的心情，「救過很多人，也幫我很大的忙，如果不是她，我不可能堅持到現在。」

  看到顧重雲驕傲的樣子，謝琉璃在一瞬間有些羨慕，也只有李知瀾，值得讓他用如此炫耀的口吻去介紹她，他仿佛滿臉都寫著「你看我眼光多好選了她」和「我是不是運氣很好遇見了她」。

  怪不得婆婆總要嫉妒兒媳婦，因為她總是會占據兒子大部分的目光。

  謝琉璃想，我是真的輸了，輸得徹徹底底。

  但是她能怎麼辦呢，兒子總會長大，已經成為能為別人遮風擋雨的存在，是她錯過了他的成長，她還有什麼資格要求更多？

  所以謝琉璃只是悻悻地說：「那就好，你們保重，無論如何，一定要活著回來。」

  「我知道的」，顧重雲看到謝琉璃眼底一瞬間的黯然受傷，他並不知道她此刻嫉妒的心境，還以為她因為他的公事公辦有些難過，於是不免放柔軟了語氣，「等我們回來，再一起來看你。」

  他沒有說夫人，而是用了更親近的「你」，謝琉璃感受到顧重雲的情緒，又一下子開心起來：「真的嗎？」

  「真的」，顧重雲看她笑得跟個小孩子似的，眼睛裡光都明亮起來，他沒有與她保持距離的意思，只是沒有證據，說服不了他自己，況且，再濃厚的血緣親情，也需要時間積澱。

  他和她實在是缺了太多時間，去慢慢找回丟失已久的東西。

  「這裡確實是個避世隱居的好地方，尤其是院子裡的鞦韆，知瀾她很喜歡，如果你不嫌我們吵鬧打擾的話，需要躲著不見人的時候，我們一定過來。」

  謝琉璃聽著顧重雲的話，眼底的波瀾都要溺死在閃爍的光芒里了，她毫不掩飾的欣喜，甚至是驚喜，最後都化做一疊聲的應允：「好，好，我隨時歡迎。」

  好像他們之間邁過了無形當中的那個坎，雖然依然看起來是不太熟悉的，可是，他們彼此都努力往前走了一步。

  吃完這頓飯，謝琉璃又拉著顧重雲聊了一會兒，把她所能告訴他的一些幽靈海市的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訴了他。

  所謂的幽靈海市，實際上是個大船，這也是為什麼眾人遍尋不著它的原因。

  巨大的雙桅帆船遊蕩在海上，沒有固定的航線，也沒有固定出現的時間，更沒有能指示方向的海圖，茫茫大海一望無盡，充滿著各種未知與危險，根本不可能憑藉運氣找到它。

  除非，是上天眷顧的人。

  當初謝琉璃就是那樣一個人，她從著火的海船上跳了下去，海浪沒有將她吞沒，她落入了海盜窩，欺凌和黑暗也沒有將她打垮，她又一次逃了，漂泊在海上的無數個日夜裡，她在生死邊緣，看見了那艘船上點亮的燈火。

  這就是為什麼，只有琉璃山莊能找到通往幽靈海市的路。

  後來顧重雲和李知瀾才知道，那條路，其實是沒有路的。

  要登上幽靈海市，唯一的辦法就是在固定的日期，乘坐琉璃山莊的船，抵達固定的登船點，然後再換成來自幽靈海市的小船，將他們送往大海之中。

  穿過迷霧和未知，在遠離陸地的大海中央，那裡停著真正幽靈一般的存在。

  幽靈海市，終於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