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夜探卜卦僧
2024-08-28 13:53:49
作者: 恆河沙數
太子聽著長影的話陷入了沉思,鴻王府的老槐也有些年頭,是個經歷過風雨的老槐樹了,可卻沒熬過這一次的連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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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事情會是這麼簡單麼?
蕭玦潛意識裡沒有將這件事歸為一棵老樹倒塌的自然現象。聯想到一個時辰前自己身體忽然出現的異樣,一個隱藏在腦海里多年的舊日傳說忽然湧現了出來。
「在金家處理掉那棵樹之前,去查清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蕭玦接過安康遞來的熱毛巾,摸了摸安康的頭,「你也下去歇著吧。」
安康退了下去,剩下長影一個站在床榻邊,蕭玦歪著頭不知在想什麼,神思有些縹緲,沒有命令,長影也不敢離開。
夜風吹得窗楞撲稜稜的作響,長影走過去將窗子上的幔帳放下,擋嚴了窗縫。太子的聲音在後面響起,「本宮沒記錯的話,那棵樹應該栽種在東梅苑裡。」
「東梅苑是金家長子居住之所。」長影瞬間回身,在太子身邊答道。
太子讚許的看了一眼長影。他雖然被調到自己身邊的年頭不久,但成長的速度和平日裡的表現很是合太子的心意。連十幾年前的鴻王府的信報長影也掌握了,看來平日沒少下功夫。
「後半夜換個人來當值,你去趟鴻王府。」蕭玦和衣而臥,蓋好了錦被,「把金漫今日的動向告訴本宮。」
長影垂首之際,又聽蕭玦低聲道,「算算日子,那孩子也該送到鴻王府里去了。」
貼地的幔帳微微一動,長影已經不在原地。
躺在床榻上的太子爺當然也不知道,被他惦記著的鴻王府里也是波濤暗涌。
就在金漫離開之後,金豫也從偏房的小床上一骨碌爬起來,套上鞋往外就跑,連睡在門外的紅鶴也沒驚動,直接跨了過去,抄起一把油傘頂在頭上,一路小跑的跑到金申的南芳苑。
雖然已經到了深夜,但是南芳苑裡仍舊亮著門廊的氣死風燈。
金豫趕來也沒用人通報 ,直接在門外脫了濕噠噠的靴子走進去,只在臥房外停下腳步。還沒等他開口,金申便打開了房門走了出來,對著金豫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外面說。
金申還是穿著白天的衣服看來也沒有休息。像是只等著金豫來似的。
「如何?」金申迫不及待的開口。
金豫壓低聲音回答,「二叔放心,我已經告訴她關於卜卦僧的一切,這會兒估計她人已經去了。」
金申微微點了點頭,臉上不見喜怒,金豫等了半晌沒有聽到金申的話,試探的問,「二叔可是後悔了?」
「說起來,我跟她說那些的時候,心裡也不舒服。」金豫坐在金申旁邊,嘆了口氣,「二叔分明是想讓她留在府里,留在京城的,可為什麼還要讓金漫自己選?我看那丫頭這次回來與之前不同,野得很。萬一不喜歡府里,不是,她肯定不喜歡府里,您那兩位夫人在家裡鎮宅,誰能喜歡。」
金申側目看他,金豫縮了縮脖子,又說道,「金漫在外面一個人呆慣了,不喜歡和咱們一起住也很正常嘛。」
「讓她選是應該,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見。」金申低聲道。
「我看是您拗不過金漫自己的主見吧。」金豫不置可否的搖搖頭,做出一副痛惜的神情,「二叔,您要是留下金漫,咱們這鴻王府可不夠她撲騰,依我說,得把她送到更高的地方去……撲棱。」
金申聽得眉頭緊鎖,「那棵老樹倒了,聲響不小,早晚外面的人也知道,金漫剛回京城,人生地不熟,事情保不齊做的不夠仔細,你精心一點,幫你妹妹收拾收拾尾巴。別讓人抓了把柄。」
金豫剛給自己倒了杯熱水,「二叔我怎麼覺著,我和金漫比,她像你親侄女,我呢,是個撿來的。」
「回去吧,金漫手腳很快,回來見不到你要生疑心。」金申瞪了一眼金豫,「我要是撿,也絕不撿你這樣的,快滾。」
「是,二叔,奴才告退。」金豫故作誇張的給金申行禮,撅著腚退了出去。
金申本來熬了一夜的疲倦被他一掃而空,笑著罵著,「這小子,機靈勁兒全在這兒了。」
金豫退出了屋,收斂起臉上的嬉皮笑臉,重新套上泥濘的靴子,嘆了口氣,這麼大的雨也不知道金漫現在找到那卜卦僧沒有。
無字居。
金漫戴著從別人家裡順來的斗笠,在巷子裡七柺八繞的走了許久,借著偶爾的閃電的光亮,瞧著各處宅子旁的門號,在大雨里找了有一刻鐘才看清這三個字。
金漫仰著頭念了念這不起眼的小字,心裡讚嘆道,不愧是京城第一的卜卦僧住的地方,當真是有一種大隱隱於市的高級神秘感。
誰能想到在這京城最繁華的地段里,那個神秘的卜卦僧就住在永安街後頭的德厚街。
金漫看著自己濕透了的褲腿和靴子,恨得牙根痒痒。早知道這地方離鴻王府這麼近,她幹嘛還巴巴地跟著白豹他們去城門一趟?
幾步邁上台階,看了看門環,隨即雙腿使勁竄上了無字居旁邊的大樹,幾下爬了上來,雙手抓著樹幹盪了幾下,把自己扔進了無字居的院子裡。
院子裡栽種著一些樹木,多半是適合冬天的松柏之類,金漫不及細看便被臥房位置的燈燭吸引了目光。
綿紙做成的窗面泛著月白,映襯著裡面一個光頭男子的坐姿剪影。那人正對著桌案,一隻手腕上掛著拇指大小的佛珠,另一隻手靈活的翻看著案上的書。
那剪影輪廓鮮明,映襯出和尚矯健的身姿。
金漫想到自己的去留就壓在這麼個和尚身上,忍不住嘖了一聲。
屋裡的人放下書卷,抬起掛著佛珠的手頌了聲佛號,「屋外雨大,施主請進右手邊禪房一敘。」
金漫抬了抬斗笠,水珠在她身後落下一串純白色的水花,直接推開房門一步跨了進去,說道,「聽聞即便身處煉獄只要心有桃園,也不會覺得辛苦。那麼敢問禪師,你的禪房和臥房有什麼區別?」
屋內的卜卦僧抬起頭,露出戴著半幅銀色面具的臉,似乎是故意讓金漫看到他露在外面的那半張遍布溝壑皺紋的臉似的,卜卦僧手心打出一道內力,催著案上的燈燭火光猛了幾分。
他聽見金漫這一句發問,手上的動作慢了些,讓金漫看到了他輸了內力後不及收回的手。
「施主所言即是,房無不同。」卜卦僧按下一顆佛珠答道。
金漫啞然失笑摘掉斗笠,將濕透透的靴子甩在屋外,赤著腳走了進去,直接靠在生著炭火的盆子旁席地而坐,烤著冷的發抖的雙手,一雙狐狸眼看向卜卦僧,「那我的命格和旁人的命格,又有什麼區別?」
卜卦僧揚了揚脖子,露出一段修長的頸子,喉嚨上下一滾說道,「郡主是隕字命格。一個隕字,定了終身。不管是誰與郡主親近,都會落一個『隕』的下場。」
隕?
金漫的舌尖抵在牙關上,半晌氣的笑了。她從火盆旁站起身,徑直走到卜卦僧的案桌前,一個胳膊肘抵在上面,蒼白的手撐著帶著雨水濕氣的臉頰。
這已經是一個和卜卦僧極近的距離,她身上雨水和泥土混合的味道,少女的馨香混合在一起成了一種生命力的野性蓬勃的味道。
卜卦僧抬起眼,與她四目相對。
少女的眼中有的是不容置喙的睥睨和旺盛的生長之力。卜卦僧雙目沉沉,藹然中帶著蒼涼的暮氣。
半晌,金漫忽然伸出另一隻手,越過卜卦僧的肩頭,往前湊了過去。這樣一來,她的紅唇便與卜卦僧近在咫尺。卜卦僧雙肩僵硬,身子微微往後一動,金漫挑起唇角。
收回了那隻探過去的手,手指上已經勾過來一段用來扎經書的黃色布帶。
她雨夜奔波,此時摘了斗笠只覺得頭上一陣輕鬆,可凌亂濕潤的頭髮貼在頸子上十分難受。金漫收回身,嘴裡叼著布帶的一頭,兩隻手攏著腦後的發,簡單的扎了一個馬尾。
「我曾聽人說起佛度眾生,想來在神佛眼中,眾生便是平等。原來大千世界百歲雜,我竟不是可以被度化的眾生。」金漫走回門口,拎起地上的斗笠重新戴好。
整理了頭髮以後再配上這個斗笠,金漫整個人都顯得多了幾分英氣俊朗。
見她要走,卜卦僧捏著佛珠的手指微微用力,按下一顆念珠,「郡主可恨?」
套好了靴子,金漫沒有再回頭,望著眼前黑如煙墨的雨夜,背對著卜卦僧說道,「一入浮沉館,身死魂不生。從浮沉館活著出來我已很慶幸,聽了隕字命格的事又想著能見一見你就好了,今天見了,便覺得沒有遺憾。」
「想來一個人一字一言便能斷了他人的生死,這樣的人,我總要來看看,他到底配不配。」金漫撫了撫斗笠帶著飛刺的帽檐,微微昂首,「來了才知道我的狹隘,並非是僧人你不配,而是……」
金漫回過頭來,莞爾一笑,身後是急如白瀑的雨幕。
「我的命我自己做主,天下人皆不配斷我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