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大道不形於色
2024-08-30 13:56:22
作者: 十九和拾一
秋水湖的長廊有一牌匾,藍底白字書著「秋實」,字是一筆書成的,洋洋灑灑且不失神韻,匾右下角的一捺處,勾勒最深、劍意最濃,落款是兩個娟秀小字——陸霜。
「我少時便問過,為何叫是秋實,卻叫秋水湖?」
「姐姐是笑著回答的,這字不是給湖提的,秋實,說果物肥美,秋實者,品德端正。」
丁三帶著馬車堵在長廊的入口,遊人本是指指點點抱怨,在看到車架前四匹高俊的馬後,他們紛紛噤聲離去。
倒不是嫌麻煩,陸行是怕等會兒的動靜太大,傷著人。
小鈺踩著碎步,四處張望著,一會兒來到湖邊,一會兒踩在高石,目光所落是高處的樓宇。
「臭老頭怎麼還不下來,讓公子白等!」
陸行白了她一眼,說道:「你這丫頭嫌他慢可別帶上我,晁陶是長輩,你就安心等著吧。」
卓尚暖觀察著談笑的兩人,抬頭看著門匾上的秋實,心中無比震驚:這就是武仙的劍意嗎?一抹無痕,染天人血,為人間正名。
「秋實、秋實,但是此二字中藏著的劍意都足夠我領悟到大宗師的境界。」卓尚暖小聲嘀咕,對兩人口中的晁陶生出好奇。
問天閣的大門處,走出一高一低的兩個人。男孩手裡捏著一本書,一隻手別在身後,學大人端莊;女孩側目看著心上人,向前方的空氣揮拳,拳風烈烈。
卓尚暖注意到他們,心中冒出一句話,「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少善學,可稱如意郎君。」
她的身側,陸行解釋道:「女孩叫陳霏,家裡權高位重的,男孩叫周良,貧苦人家出生。」
陸行轉頭看向卓尚暖,挑眉問道:「若讓你硬挑一個,你喜歡哪一個?」
卓尚暖面上一愣,微微一笑,「我的話,會喜歡男孩,遠看著是個讀書的苗子,還是文靜些好。你呢?」
陸行說道:「我喜歡女孩,拳至純粹真性情,彎彎繞繞的惹人煩,這世間的煩心事已經夠多了,能少一點是一點。」
「哦~」卓尚暖眼中有驚訝,問道:「聽你這番話,心思很重。」
陸行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周良和陳霏已經走到他的前方。
周良作揖道:「家師在換衣裳,他說今天是個隆重的日子,要穿得正式一點。」
小鈺撇撇嘴,笑罵道:「又不是找女人,臭老頭打什麼啞謎,磨磨唧唧的,不像是自強不息的武夫,反倒像個嬌滴滴的姑娘。」
「就是——」陳霏接著小鈺的話,上回二人已經見過了,一回神二回熟,「小鈺姐說得對,師父明明是個第六樓的武夫,卻活得像個書生一樣。愛喝茶、愛下棋,還總是一個人扎在書堆里,我每每問他,他就說『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煩死人了。」
陸行面露笑容,瞥了眼高高的樓宇,「武道第六樓?這你就小瞧晁陶老前輩,他的功夫,能高到天頂上去。」
「高到天頂上去?」陳霏嘀咕著陸行的話,小眼睛冒星星,「莫非師父能登上山巔?」
卓尚暖心中喃喃:何為高到天頂上?盤古開天地,頭頂天、腳立地,這可不是區區山巔武夫能比的,人間武道有脫凡的上三樓,這第八樓、第九樓才能有天頂一說。
這般一想,她心中對晁陶的好奇更重。
「哈、哈哈——」
笑聲爽朗,晁陶從大門走出,著黃金軟甲,頭戴鳳翅紫金冠,兩根修長的雉雞翎晃動。
「是老夫的錯,讓小鈺久等了,」他大步流星,朝著陸行拱手,「老夫晁陶,見過世子。」
陸行頷首,「前輩無須多禮。」他再是攤開一隻手,指著卓尚暖,說道:「這位是卓尚暖,應天書院來的夫子,前輩當她是自己人便好。」
晁陶莫不聲色地打量了一眼卓尚暖,微笑道:「姑娘遠道而來,今日老夫做東,請姑娘見見世面。」
陸行調笑道:「前輩可莫要吹牛皮,卓尚暖是應天書院來的,多大的能耐沒瞧過,你若是不出全力,怕是難了……」
「你小子……」晁陶笑道:「激我是不?老夫偏受這激。」
話落,晁陶騰空而起,幾個步子就來到秋水湖的中心。
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下對著湖面,一時狂風四起,湖面的漣漪從中心向四周蔓延,湖岸有拍浪,如一聲聲破空的拳鳴,這接連不斷的拳聲就如一曲高歌。
「這湖下面藏東西了?」卓尚暖目露疑惑。
卻是沒人回應她的問題,陳霏跟著閉目打拳,感受著其間暗藏的拳道真意,而周良則拿著一支鉛筆,觀察著陳霏的拳姿,將拳式上的錯誤盡數記錄下來。
另一邊,陸行和小鈺也在練拳,或者說是舞拳,二人的拳式交集在一塊,看著截然不同的路數,組合在一塊卻是極其自然。一陰一陽的長生真氣在二人的身上交替,明顯陸行身上的長生真氣更為強大,但在陰陽交集下,小鈺身上的長生真氣迅速飆升,甚至有隱隱超過陸行的苗頭。
「這幾個人,也太不普通了吧……」卓尚暖心生感慨,便是有人跟她說這些練的是天賜之拳她都信,這一招一式,渾然天成,挑不出一點差錯。
若是卓尚暖知道四人的所學所練皆是出自晁陶一人的話,怕是會對晁陶肅然起敬,人的一生何其倉促,便是書院那些天資卓越者,窮其一生能走明白一條道就萬幸了,何談走多道,還沒有出大的差錯。
「秋實,老夫跟你低頭還不行?你且出來,這回絕對威風!」
晁陶的真氣朝湖心涌去,硬生生擠出一個大的漩渦,中心的浪花四濺開,正趕著湖面上的狂風,憑空是好幾個水龍捲。
「老夫不騙你,信我,我以大道發誓如何。」晁陶滿臉通紅,一副很著急的模樣。
「你說上回?上回是沒辦法你知道嗎?難道你能眼睜睜看著……」
「你說我不稀罕大道,啊呸!你問問全天下的人,有人會不稀罕大道?老子稀罕得很,你信我,真的。」
晁陶的嘴越說越快,掌心的真氣從未停過,深入湖心數十丈,隱隱能瞧見湖底有一個影子。
「行行行,我向武仙起誓好不,若是我再騙你,就讓武仙罰我去湖底陪你個十年八年的。」
晁陶舉起左手,右手控制著真氣下壓,湖底的影子終於露出來廬山真面目,那是一桿繫著紅纓的長槍,槍身刻著紋路,有些像花朵,槍尖雪白,有兩道前淺後深的血槽。
「錚、錚錚……」
湖底的銀槍抖動,越抖越快,紅纓隨之舞動,真氣下潛至河床,將槍身周圍的湖水徹底隔絕開。
武道第五樓,斷江境,武夫只手斷江的能耐在晁陶的手中發揮了出來。
「鐺!」銀槍竄出,與極快的速度和浪花相撞,造成的聲響猶如龍吟。
銀槍沖入雲霄,擬把白雲揉碎,如一條白龍長暢遊天地,所在之處風雷涌動,像是在宣洩著積聚了多年的怒意。
晁陶嘿嘿笑道:「你個混蛋,還不是給老夫忽悠出來了,你騙不了老夫的,你比我還要善戰。」
銀槍有意,平日落驚雷,直直向晁陶劈去,槍如白芒藏匿其中,向晁陶的天靈蓋而去。
晁陶面不改色,右手向天,掌心一合,將雷電溟滅,再是踏雲騰空起,雙手穩穩抓住槍桿,憑空借力,死死抓住秋實,不讓它再亂跑。
「夠了啊,外人還看著呢,難道要你家主人丟人不成?」這話說得小聲,是跟秋實的悄悄話。
晁陶握槍,再是登步起,一瞬入雲端,槍意如龍向空蕩蕩的世界揮動,遊蕩在雪津城上空的每一處,似是在宣告自己的主權。晁陶順著秋實的心意,跟著他在天空中橫衝直撞,惹出無數音爆聲,天空傳出接連不斷的轟隆聲,讓雪津城的百姓誤以為是平日的驚雷。
卓尚暖呆呆看著,已然是目瞪口呆,「誰要再說這老頭是武道第六樓的武夫,自己就跟誰急!這哪是中三樓能有的能耐,至少得是山巔境的武夫才行,大道不形於色。」
她曾經在一本古書上看到過一種登臨武道第八樓的方法,納道入體,以自身五臟六腑為天地,人道合一。
晁陶這種情況雖然像,但不全是,若真是武道第八樓的武夫,鬧出的動靜也會更大,少說一個天門問世。
「哈、哈哈……」
晁陶手持銀槍立於問天閣的樓宇之上,豪邁的笑聲以秋水湖為中心向整座雪津城傳去。今日過後,雪津城的子民都會知道,問天閣中的老者至少是一位山巔境的武夫。
……
長樂侯府,房中燃著一炷靜神香。
「喵——」狸花貓竄入屋內,許是被這難聽的笑聲吵到了,她一腳踢翻香爐,再是撅著屁股臥在毛墊上。
王舉名睜開久閉的眸子,抬首看向窗外,喃喃道:「還有一日。」
「晁陶,當年與李寒光賭戰,落敗後藏到了問天閣。」
「呵,」王舉名搖頭,將墊子上的狸花貓抱入懷中,撫摸著它的頭,笑道:「一個失敗者,有什麼可威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