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過期十幾年的棒棒糖

  銀杏樹葉在夜風中沙沙作響，陸白邁著疲軟的腳步緩緩走向公交車站，突然若有所感的偏頭，望見綠化帶的灌木後，躲著個孩子，正眼巴巴望著他。

  「叔叔，救我！」那孩子縱身跳出草叢，眼眶處一大塊紅紫，大晚上有些瘮人。

  陸白以為有人欺負小孩兒，沒有半點猶豫，三兩步跨過去，用身體護著孩子，環顧四周尋找「兇手」。

  「陸叔叔，是我。」那孩子小聲道。

  陸白低頭，這才發現跟前的少年是梁小無！

  「怎麼弄成這樣？」陸白俯身，仔細查看他左眼框的傷勢，「你又和同學打架了？」

  「沒，我去學拳了，」梁小無抬手捂住左眼，憤憤罵道：「結果被一個傢伙偷襲，搞得我不敢回家，操！」

  「你不是去補課了？」

  望著梁小無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陸白已經明白梁小無這幾日到底去補哪門功課。

  本章節來源於𝐛𝐚𝐧𝐱𝐢𝐚𝐛𝐚.𝐜𝐨𝐦

  他嘆了口氣，抓起梁小無的手掌就往回走。

  梁小無猛地往後縮，掙脫陸白，「叔，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媽要知道我學拳，非打死我不可！」

  「可我看她對你們很溫柔，不會打你的。」

  「媽的脾氣你還不清楚？」

  「……」陸白無言以對，只覺得臀腿處又痛了幾分……

  見陸白似有所動，梁小無連忙拽住他的衣角，「媽媽怕我受傷，肯定不肯讓我學拳。但是，陸叔叔，我真的很喜歡拳擊。」

  「陸叔叔」梁小無又喊了一聲，黑白分明的眼裡似有淚光，語調也變得愈發平穩，「或許就像你喜歡做菜一樣，真的很喜歡很喜歡，我想堅持下去，你能幫我瞞住媽媽嗎？」

  陸白微微一愣，眼底閃爍著難以察覺的落寞。

  梁小無錯了，烹飪對他而言，不過是謀生的手藝，算不上多熱愛，只是他習慣了用心做好每一件事。

  為了謀生，他放棄了很多，以至於快忘記，夢想原本的模樣——

  「我的夢想」

  年輕的支邊教師在黑板上寫下四個大字，她轉過身，馬尾辮在微風中屢屢飄散，「同學們，今天我們的班會主題是……所以，大家的夢想是什麼呢？」

  「我要做世界冠軍！」

  「我要當太空人！」

  「以後我要做科學家！」

  ……

  他們村小學的教室沒有窗簾，陽光穿過敞開的窗戶，照耀著孩子們充滿希望的笑臉。

  孩子們很活躍，幾乎都主動站起來講述了自己的夢想。

  年輕教師微笑著，目光掃過教室里的每一位同學，發現坐在左后角的小男孩兒一直沒有發言。

  「陸白，你的夢想呢？」

  在全班同學的注視下，陸白緊張站地起身，雙手緊貼褲縫，即使刻意提高嗓門，聲音也不怎麼洪亮地回答：「我想好好學習，將來做一名教師。」

  「為什麼想做老師呢？」老師發現陸白性格非常內向，想讓他多說幾句話。

  「因為知識可以改變命運，我想……想讓更多人，過得好一點。」他剛說完，天花板上的牆灰掉落，白花花一片，全灑在他臉上，頓時引來哄堂大笑。

  他還記得，那位老師並沒有笑，而是站在原地靜默了許久，隨後讓全班同學為他鼓掌。

  課後，他收到了上學以來的第一份獎品，一顆很大很漂亮的棒棒糖。

  可惜他上到高中時，家裡突生變故，他不單要上學和打工，還要照顧癱瘓在床的父親。

  陸白並沒有超高智商，高考成績理所當然地落榜。

  現在回想起來，大概就是那一刻，他徹底失去了夢想。

  只是那顆棒棒糖，至今還藏在出租屋裡的柜子底。

  他收回思緒，蹲下/身，輕輕揉了揉梁小無受傷的眼，他眼尾微紅，那絲失落的情緒漸漸化為溫柔和愛護。

  「我該怎麼幫你。」

  「我假裝去同學家住，」梁小無委屈巴巴地望著陸白，「你帶我去你家住一晚嘛，就一晚！明天就能消腫。」

  陸白訕笑了兩聲，「我那兒啊，你恐怕受不了。」

  「陸叔叔，你好像忘了，我是被媽媽收養的，我家以前……」梁小無頓了頓，他以前沒有家……

  「好。」陸白不了解梁小無的身世，卻能感受到那不是什麼美好的過往，及時打斷了他。

  梁小無激動地蹦起老高，陸白輕笑著，拿出手機，看了眼餘額——99.62元

  他猶豫了一瞬，還是點開小程序叫了輛計程車。

  半小時左右車程，兩人來到一座老舊小區門口下車。

  梁小無本以為陸白就住在前方小區，沒想到陸白帶他穿進隔壁小巷，裡頭是一溜平房，巷子裡沒有路燈，全靠平房窗戶透出的微弱燈光照明。

  陸白停在一幢三層高的自建房前，掏出鑰匙開門，「現在才十點，回去還來得及、」

  「說好的收留我！你可不能說話不算話。」梁小無抱著胳膊不以為然。

  陸白無奈地笑了笑，打開手機電筒，照明狹窄的樓道，帶梁小無走上頂樓。

  那是一間極小的屋子，中間擺了一張單人床，兩側是一張方桌和一具破舊衣櫃。

  方桌也不是用來吃飯的，上面擺放整齊的廚具，那是陸白自製的灶台。

  梁小無別無選擇，進來後只能坐在床上。

  夏末秋初，晚風算得上清涼，可屋子悶熱異常，東側唯一的窗口根本無法通風。

  好在陸白及時插上電扇，梁小無緊蹙的眉眼，才漸漸舒展。

  「條件艱苦，」陸白攤開涼蓆，鋪在僅有的過道上，指了指南側的小門，說：「待會兒洗澡的速度都得快些，熱水一會兒就沒了。」

  「噢，」梁小無順勢坐上涼蓆，說：「至少挺乾淨，我小時候不會收拾，老宅里髒兮兮的。」

  「你現在也還小，哪來的小時候。」陸白笑了笑，竟產生一種難兄難弟的錯覺，彎身把他抱上床，「你睡床。」

  「是媽媽給了我第二個人生。」梁小無沒有拒絕，放鬆地靠在床頭，側首望向窗外，外頭漆黑一片，沒有任何光景。

  陸白坐在涼蓆上，靜望梁小無，瞳孔閃爍著淡淡笑意。

  他一直知道，梁珍很美，由內而外的美，善良、勇敢、智慧……用盡世間所有美好詞彙，都好似難以形容她的魅力，甚至有種幾近完美到不真實的錯覺。

  「雖然已經很好了，但我們總覺得，還缺了點什麼，」梁小無說，「如果陸叔叔在家，會很不一樣，是吧？」

  陸白微微一頓，不知該如何回應。

  他也想啊，可一個人想又有什麼用，梁珍閃耀得像夜空明星，而他不過是塊平平無奇的灰石，能被青睞已是三生有幸，怎還能不知廉恥地賴在姐姐家。

  他很想為姐姐做點什麼，做飯、帶孩子、開車，只要梁珍提出來，他都很樂意，只是經常感覺到，姐姐好像什麼都不缺。

  好在梁小無不打算刨根問底，跳下床就跑去洗漱了。

  「璧無瑕」群聊里，「無無無」發送了一條消息。

  無無無：成功潛入內部！任務已達成，請求獎勵！

  璧：賞（後跟一張匯款記錄截圖）

  無無無：我愛大哥，大哥愛我！

  璧：滾！

  嗡——嗡——嗡——

  陸白自然不知道小鬼們在搞什麼明堂，正望著窗外出神，手機震動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蹙了蹙眉，定睛一看，一個陌生號碼。

  陸白幾乎沒什麼朋友，聯繫人也少得可憐，會聯繫他的無非梁珍、酒店經理、師父和張志明。

  陸白以為是詐騙電話，直接掛斷。

  嗡——嗡——嗡——

  那人又立即撥了回來，陸白這才接通，電話那頭傳來一道似曾相識的聲音：「喂，陸白，還記得我嗎？」

  陸白頓了頓，平靜地說：「來酒店鬧事那個。」

  「哈哈哈記性不錯，是我，kitty。」

  「姐姐早就和你沒關係了，請不要打擾我們。」

  「你們？」那頭傳來一陣譏諷的笑聲，「你太自信了，沒錯，我是梁珍玩剩下的，你以為你又能撐多久？看你蠢得可憐，今天打來就是想告訴你，梁珍究竟是怎樣的人。」

  「我憑什麼相信你？」陸白眉間微蹙，語氣強裝鎮靜，眉心卻跳得厲害。

  「明天晚上8:00，麗都白馬會所，自己去看不就明白了。」對方掛斷了電話。

  他再次抬頭望向窗外，此時一隻飛蛾被屋內的光亮吸引，撲向窗口，卻嵌進了紗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