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2024-08-26 05:25:12
作者: 柏夏
般若依著記憶,找到了白衣少年的家,敲響了他的門。這是她在羅酆宮內唯一的朋友,她只能來叨擾他。
門過了一會才打開,少年出現在門內。仍是一貫的裝束,用白紗將自己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
「還記得我嗎?」般若不確定地問。
「記得。」少年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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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在這裡住一晚嗎?」
少年停頓片刻,皺眉:「為什麼?」
「我……被人趕出來了,想了想我在這裡好像只認識你,於是就來找你了……你介意嗎?……介意的話,我只能去外面,找棵樹什麼的睡一晚,但是夜裡有覓食的食鴉,它們總會將我當做腐屍體啃食,還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小蟲子……我擔心明天起床我的頭就沒了。哦,還有還有,我得罪的人很多,我怕自己神不知鬼不覺地被人殺死,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般若自說自話,叨叨了不少,少年沉默地聽完,讓出了門:「進來吧。」
少年的房間在那個兇狠的女人隔壁,房間裡陳設不多,十分簡潔,且基調以暖色為主。與羅酆宮的房間布置都不大一樣。
「她……在嗎?」般若看了一圈,期冀地問。
「誰。」
「你的引路人。」
般若說完,少年疑惑的神色更甚。
般若又補充道:「那天接你來羅酆宮,穿著紅色軍鎧、兇巴巴的女人。」
少年露出恍然神色,搖了搖頭:「不。」
「這樣啊……」般若露出明顯失望的神色,讓少年覺得奇怪。
少年:「你找她有何事?」
般若猶豫了一瞬,嘆息著:「她看起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應該能保護我吧?」
接著,般若一個沒忍住,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把這兩天發生的事添油加醋地跟少年說了。最後少年總結成一句話,就是:「你得罪了羅酆宮城主,怕被他殺人滅口,所以想求得庇護。而你不認識三王子,只找得到我,而我身邊有紅衣女子或可護你周全?」
「對!」般若頭疼地說:「今天離開時,每個人看我的眼神都不大友好,我怕今晚有命睡覺,無頭起床!如果那個女魔……大姐在的話,說不定我不會死得那麼悄無聲息……」
少年輕聲一笑:「既然有生死危機,你大可以逃走,為什麼要選擇留下?」
「遇到一點挫折就逃跑,那什麼事都做不成。」般若神色堅韌地握緊了拳頭:「而且,我相信,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今天的十夜對我愛答不理,明天的我就長跪不起,後天的我賤精附體!只要還苟活著,總有一天,他一定會被我感動的!」
「……」
少年看著般若半晌,終是忍不住笑出聲:「你還真是有趣。」
他的眼睛彎彎,眸子裡溢滿了笑意,輕輕地笑聲更讓般若覺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裡聽過……不過般若沒時間想這個,她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麼活過今晚。
般若苦惱,最終還是一咬牙,做了決定:「如果她不在,那我還是走吧,不然連累你就麻煩了。」做人最重要的是有責任心,完成對他人的承諾很重要,不連累他人也很重要。
般若剛準備走,少年便神色淡淡地開口:「不必,你就住在此處,他們不會找到這裡來。」那淡然的模樣,半分害怕都沒有,讓般若十分欽佩。
「我真的可以住在這裡嗎?」
「真的。」
少年篤定的神色讓般若放寬了心,她用力地點了點頭,迫切地問:「謝謝你。那,今晚我睡哪?」
般若看了眼房間,發現房間裡只有一張床,其餘的連把椅子都沒有。少年本想讓她睡邊上的房間,但是怕房間的主人半夜回來,一怒之下把她砍了,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他指著自己的床說:「你睡那裡。」
般若受寵若驚,捋了捋頭髮,羞澀地說:「這怎麼好意思,我怎麼能睡主人的床呢?」
「你誤會了。」少年淡淡地說:「我的意思是,我睡床,你睡腳榻。」
「啊?哦……」般若看見床邊,確實是有一個可供一人休憩的竹腳踏,雖然有那麼一點點的失望,但是失望很快就被拋到了腦後。人家能收留她一晚,已經是天大的好運了,又怎麼能奢望爬上人家的床呢!?
般若和衣睡在腳踏上,少年也在床上躺下,蓋上了薄被。
般若從下往上看,看到少年仍全身裹在白紗里,只露出眼睛。
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
他還沒有睡著。
她不解地問:「睡覺還戴著面紗,不難受嗎?」
「難受。」
「那為什麼不摘掉?」
「你在這裡,我不喜歡被旁人盯著看。」
這下輪到般若發笑了:「我見世人如枯骨,眾生皮囊,在我眼中皆浮雲過眼,留不下什麼痕跡,你大可放心。我最多因為你是我朋友而看一眼,從而記住你的樣子,又怎麼會一直盯著看呢?」
「……朋友?」
少年有些驚訝,看著般若,見她神色自若,沒有絲毫不適。
般若:「是啊,你收留了我,當然就是我的朋友了。其實想叫你恩人,但是你的年紀又實在與我相仿,叫恩人怕也有些隔閡了,還是做朋友吧!因為總有一天,我會報答你的恩情的!到時候我們就兩清了,平等相處,朋友之間總該是要坦誠相待的,所以,把面紗摘了吧,你我都舒服。」
般若叨叨著又說了個沒完沒了,言談中他發現她對自己的外貌非常自信,這就可見她的審美不同旁人。少年也不知道是信了她的話還是不想聽她再嘮叨,伸出手,取下了面紗。
昏暗的燈光下,般若只能看見一個大致的側臉輪廓。
削尖的秀麗下頜,雙唇微微珉著,鼻樑堅.挺而俏麗,像個瓷娃娃。頭髮貼在鬢角,擋住了眼角一道淺淺的金色印記,可露出來的些許也依然在黑暗中閃著光。極為溫暖卻又奪目。
般若的心跟著那枚金色印記在他的髮絲中若隱若現而起伏,她情不自禁伸出手,想去把他的頭髮撥開,仔細看一看,那枚印記長什麼模樣。然而她還沒靠近他的枕頭,手腕就再次被他抓住。
少年沉聲:「是我給了你什麼錯覺,讓你覺得自己可以肆意妄為嗎?」
「沒、沒有……我只是……只是……」
般若還沒找到託詞,少年就放開了她的手,警告地說:「不要再靠近我。」
「哦……好。」般若只能收回手,忍住心中的莫名衝動,老老實實地躺在腳塌上,睡覺。
如果般若是正常身體,她會發現,自己的手腕已經有一圈烏黑。那是一種沾之即能深入骨髓的毒。可惜,她現在比這個毒黑,又沒有感知,自然就不會察覺了。
每每到了就寢時,般若腦子裡想的東西就會特別少,幾乎沾著枕頭就能睡著。
然後,她就開始打鼾磨牙說夢話。
「死人,也會說夢話的嗎……」少年被她的噪音折磨,看著天花板,生無可戀地自言自語。
「會啊……」般若翻了個身,在夢中喃喃。
少年奇怪地回頭,盯著她看,發現她真的只是在做夢,更加無語了。
「去查一查,她的身份。」少年對著空氣說了一句,竹製的房頂便漾起一圈水色波紋。
波紋中傳出一個淡淡的聲音:「是,殿下。」
那聲音低啞暗沉,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更像是野獸。
……
……
第二天,卯時的更聲響起,般若起床,發現房間裡的燭火已經亮起,四周都是溫暖的火光。她眯著眼睛,很是疲累。
她依然沒有辦法適應羅酆宮沒有白晝的情況。哪怕房間裡有光,也還是覺得自己跟昨夜睡下時沒有區別。因為沒有對照物,就連時間的流淌都變得不那麼清晰了。
而少年已經坐在桌邊看書下棋,一整晚都沒有入睡的樣子。然而般若根本沒有心思管他是早起還是根本沒睡,她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臉上。
他沒有戴面紗,露出了一張極為美艷的臉。
那是一張足以讓世間一切形容美麗的詞語都黯然失色的容顏。以至於般若後來跟旁人描述的時候,都不知道該用什麼話來形容。燭火映在他臉上,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更讓她驚訝的是,他眼角的那枚淡金色印記,似乎比火光更為耀眼。
雖然印記被頭髮遮住了一半,但……好像還是在哪見過。
而另一邊的眼角,更有一瓣紅色花瓣形狀的胎記,給他的臉平添了幾分妖冶。只可惜,還是被頭髮遮住了一半,看不見全部的紋路,也就猜不出來究竟是個什麼圖案。
少年受不了般若的眼神了,翻了一頁書,問她:「你不是說眾生皮相在你眼中皆如黃土白骨麼。為什麼這樣看我?」
與其他人一樣,沒有區別的,驚訝模樣。
甚至,還更加的赤裸裸。
般若回過神來,有些尷尬:「我有說過這種話嗎?」
「……」少年氣結,一時臉色都變得冰冷起來。
「就算我說過那種話,也是在你的臉之前!如果其他人的容貌都是黃土白骨,那你也一定是黃土白骨中的骨中骨!跟別人的不一樣!」
般若的恭維沒有得到少年的讚賞,反而讓他更加煩躁。他現在很想把她踢出去,正在猶豫之間,般若話癆本性又犯,開始沒話找話:
「為什麼你始終不告訴我你的名字?你長得這麼好看,名字應該也很好聽吧?」
「你長得這麼美,為什麼要遮住臉?你就應該讓所有人都看一看,造福一下大眾,對不對?」
「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讓我覺得有一點點害怕,好像我犯了什麼天大的過錯似的……你要不然笑一笑,笑起來肯定更好看!」
眼看少年神色漸冷,房間裡的溫度跟著降低,甚至結了一層霜花。
般若渾然不覺,還在繼續嘮叨:「我有一個朋友,他跟你一樣喜歡戴面具,但是他不是因為太美,而是因為……」
「不重要。」少年沉著臉打斷她。
「嗯?」般若望著少年絕色容顏,只覺得腦袋裡亂鬨鬨的,還想再跟他說點什麼,又被他冷漠的神色所阻嚇。
「你的朋友是怎樣的人,我不關心。」少年冷冰冰地說完,又重新戴好了面紗。
「哦……」絕色容顏再次被掩藏,般若有點失望,但也不是特別留戀。因為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更宏偉的目標要去完成。
般若雙手一抱拳,就跟他辭行:「不管怎樣,感謝你昨晚的收留,我走了!」
少年稍稍驚訝,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快就走。畢竟,沒有人會不想跟他多待。他望著她大步離開的背影,神色間有些許困惑。
這個女人……似乎還是有點不一樣的。
般若走到門口,打開門,突然又駐足。
「如果……我是說如果,」她回過頭,囁嚅著問:「如果我今天又被趕出來了,晚上還能來找你嗎?」
少年愣了一瞬,想起昨晚生不如死的一夜,斬釘截鐵地搖頭:「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