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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笨小孩

2024-08-26 05:23:23 作者: 春叄拾郎

  魯子敬覺得壓垮周易航的最後一根稻草不是欠了一大筆債,而是硬不起來。這是男人最後的尊嚴。那方面特別強大的男人,總會生出超出自己能力的自信和野望來,覺得自己能夠通過征服女人來贏得天下。

  面對妻子的質疑,一通身體力行解決不了的,那就兩通,事實勝於一切;偏偏老周的功能出了問題,一次兩次還能用累、沒興致搪塞過去,一個月兩個月呢?

  這方面他也深有體會,前幾個月隨著人變得焦慮,對那方面的興致確實不如從前了;幸好姜小柔還在哺乳恢復期,房事暫停,他也因為棋院的工作見有起色慢慢找回了狀態。

  

  貌似某個女作家曾說,那啥是通往女性靈魂的通道,缺少滋潤的夫妻關係,裂縫只會越來越深。偏偏周易航又是個要面子的大男子主義者,讓他對妻子坦白比殺了他還難——你不信就不信,我還不屑解釋。

  不過能把這麼隱秘的事情說出來,魯子敬相信他不會再去尋死了。自殺是要用勇氣的,關鍵在一口氣,或者說叫執念。插科打諢也好、干小壞事也罷,從一開始,魯子敬就是在幫他散氣。那口堵在心裡的氣散了,事情就做不成了。當然周易航的情緒還不穩定,不能掉以輕心。

  魯子敬:「你要是跳下去,就是我今年害死的第五個人。」

  廖小剛:「臥槽,血債纍纍啊!」

  周易航將信將疑。

  魯子敬一個個說過來:「一季度,江海;二季度,我老上級,女領導;三季度,我爸;四季度,我表姐。你要跳下去死了,我就超額完成KPI了。」

  廖小剛想笑又覺得不該笑,只能忍著,表情怪異,只是挪了挪地方:「你柯南體質,得離你遠點。」

  魯子敬一把攬過周易航,用力搖晃他:「20年了,我們認識20年了,你特麼連說都不說一聲就背著我去尋死!你還是不是兄弟,是不是?」

  廖小剛想插嘴,被魯子敬踢了一腳,只好閉嘴。

  魯子敬:「你特麼自己想死就罷了,還跑到我家旁邊來尋死。警察找到我怎麼說?說你臨死前想見我一面又覺得沒臉見我?才偷偷跳下去?結果警察一查,好嘛,老子身邊今年死了5個人,重大嫌疑人啊!你是臨死還要坑我一把是不是?你個混帳!」

  周易航一把推開他:「我特麼又不曉得你身上那麼多條人命。反正那麼多了,也不在乎多一條。」

  魯子敬:「是啊,也不在乎多一條,我陪你跳算了。」說完站起來,徑直走到剛才周易航站過的地方,張開雙臂,大吼一聲。

  廖小剛嚇了一跳,他知道魯子敬的日子也過得不好,這可別拉下了周易航自己跳下去。「喂喂,你幹啥?!」

  周易航大笑:「讓他跳,我看他敢不敢跳!」

  廖小剛突然認真起來:「老周啊,要說難,大家都難。我倆也沒比你好過到哪去。」

  就在這時,魯子敬抬起左腳,向後抬起。

  忽地一陣風颳來。

  廖小剛連忙大叫:「喂喂,快下來!」又不敢上去拉,生怕他一隻腳站不穩就下去了。

  周易航也跟著說:「沒你這麼搶風頭的啊!」

  魯子敬對自己的體重還是有點信心的,這種等級的風還刮不走他,接著左腳狠狠掄出,一個標準的凌空抽射動作,仿佛要一腳把球踢中對面的小山包;繼而站定,轉身,在屋頂邊緣背朝大江坐下。

  廖小剛:「坐過來點。」

  魯子敬沒動,開始講述今年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兩人聽完,良久無語。

  魯子敬這一年真是濃縮了中年男人苦逼生活的精華。男人為什麼掉頭髮、睡不好、黑眼圈、發福、性生活質量變差?因為他們要扛的事情太多。偏偏能說的人又太少。不說憋死,說了丟人。難以啟齒的面子之下只能默默生扛。

  去特麼的歲月靜好闔家團圓;

  去特麼的事業有成幸福美滿;

  去特麼的八面玲瓏左右逢源;

  只有朋友圈的沉默是真的。

  他們不想裝,不屑裝,沒有心力去裝,裝也很累的。

  為什麼他們相信陰謀論,願意去轉負面消息,因為背負生活沉重的男人們,需要很多負能量來宣洩,來釋放情緒,好讓他們有力量繼續走下去。為了自己,更多的是為了背後的家庭和孩子。我為國家生二胎。明知養不起,真的來了,還是咬牙生下來。講到最後,魯子敬仰天躺下,不想讓他們看到濕潤的眼眶。

  周易航走過來,在他右邊躺下。

  廖小剛也過來,在他左邊躺下。

  魯子敬抬起左手。

  周易航抬起左手。

  廖小剛抬起左手。

  三個36歲的男人,在本命年的最後一天,在臨近新年的最後一刻,一齊朝夜空豎起中指。

  廖小剛看了眼手機:「喂,除夕啊……」

  江對岸有人放煙火,在天空中炸裂。

  周易航:「鼠年了。」

  廖小剛:「本命年,滾蛋了!」

  魯子敬:「農曆新年是立春開始算……」

  周易航和廖小剛齊聲:「滾……」

  魯子敬大笑,繼而高唱:哦……寧靜的城市裡有一個笨小孩,出生在八零年代

  廖小剛:十來歲上學去不怕那太陽曬,努力在零零年代

  周易航:發現呀城市裡朋友們不用去灌溉,花自然會開

  魯子敬:哦……轉眼間那麼快這一個笨小孩,又到了一零年代

  周易航:三十歲到頭來不算好也不壞,忽然間有了小孩

  廖小剛:媽媽說要給我找個女孩,可是我不想戀愛

  合:最無奈他自己總是會慢人家一拍,沒有錢在那口袋

  哎呀往著胸口拍一拍啊勇敢站起來,不用心情太壞

  魯子敬:哎呀向著大江尿一泡啊別想不開

  合:老天自有安排

  魯子敬(周易航):老天自有安排

  廖小剛:我會有個女孩

  三人大笑,淚光閃動。

  ……

  不知過了多久,三人是被觀潮安保指揮部的人趕走的。奔跑在無人的江堤上,肆意張狂地大笑,仿佛要追回逝去的青春。

  青春回不來了,日子還要繼續。

  元旦破曉而至,前路又在何方?

  三個暫時被生活打敗的男人,面朝大江,並肩而立。

  沒有牛逼的老爹,沒有貧窮的童年,沒有炫目的學歷,沒有金手指開掛,更沒有白富美倒追、中彩票改變人生的運氣……他們只是普普通通從小在小區里長大的城市孩子,溫飽有餘,小康勉強,不會恬不知恥的說自己是「新中產」;有本事卻不是特別出眾,願意努力又不會特別拼命,只想把日子過得更富餘些。

  城市裡像他們這樣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中年男人還有很多。人們只會關注最好和最差的群體,最好的是榜樣和激勵,是前進的動力;最差的獻出同情和關懷,好找回些優越感。不會有人在意他們好不好,只因他們被工作和家庭擠在中間、總是用禮節性的微笑讓人們覺得他們過得很好。他們也不停的給自己催眠讓自己覺得還能過下去。

  「你們說,今年會怎樣?」廖小剛忽然問道。

  「禿頂了。」周易航甩了甩尚且飄逸的頭髮。

  「創業了。」魯子敬想了想說。

  「破處了。」廖小剛說出了心底的願望。可誰都不信。

  「2021年的新年,再來這裡。」魯子敬說。

  「好!」

  「來!」

  「其實啊,我有個想法。」周易航突然道,「搞個足球學校吧!反正我們三個都沒工作,光腳不怕穿鞋的。我拉贊助,胖子搞宣傳管招生,老魯負責訓練——當年你考過證的吧?」

  豈料魯子敬和廖小剛同時反對。

  魯子敬:「我有工作的好吧?我現在是東城棋院沿江分院的副校長,剛提的。今年開始,整個分校歸我管。」

  廖小剛:「不錯啊,觸底反彈。」

  周易航:「疫情一來,全都關門。」

  廖小剛:「你就不能說點好話?」

  魯子敬:「是關門了。所有校外培訓機構都暫停,等疫情過去了才能開。」

  周易航:「我看懸。這次疫情蠻厲害,杭州進進出出的人那麼多,危險。」

  廖小剛:「行吧,就我這碼字的不受影響。」

  魯子敬:「家裡多囤點吃的用的,特別是餐巾紙和口罩。」

  周易航嗤笑一聲:「家都沒了。」

  魯子敬:「你啊,就是死要面子。你搞足球,不要錢的?」

  周易航一愣。

  廖小剛追問:「老魯,你啥意思?」

  魯子敬:「就這意思。」

  周易航一下子坐起來:「搞起?」

  廖小剛也跟著坐起來盯著魯子敬。跟一年前三人謀劃那塊地一樣,周易航出主意,但最後動不動,得魯子敬點頭。

  魯子敬:「再不給你找點事情做,明天你去海寧跳江,鬼才找得到你。」

  周易航:「你滾!」

  廖小剛大笑。笑完,扭頭對魯子敬道:「老周找回來了,該說說我的事情了吧?」

  周易航:「你又有啥事?」

  廖小剛把他跟何珞的事情一說,又提了去武漢見家長的想法。

  周易航:「難怪不要那個射箭妹子了,原來有新歡了。悄默聲的動作還挺快。不過你去得了武漢嗎?封城了,飛機高鐵都停了。」

  廖小剛:「所以我跟老魯借車,自駕去。」

  周易航脫口而出:「瘋了!」

  廖小剛:「人不瘋狂枉少年。」

  魯子敬微微心動,拿出手機開始搜索各地疫情封控管制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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