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面試

  一個多月的失業生活讓魯子敬越來越焦慮。周易航的朋友圈幾乎每天都會更新，好讓大家看到他創業的如火如荼。魯子敬發現，朋友圈就是個秀場，年輕人秀自己，中年人秀事業；男人秀忙碌，女人秀家庭……林林總總，總歸是要讓旁人看到自己的美好。當然，也有人會聲討社會上的不公。

  起先，魯子敬不知道是因為憤世嫉俗還是嫉妒，覺得他們虛偽；可後來想想自己的近況，心說不秀美好，難道秀困境、秀挫折？股市樓市尚且追漲殺跌，只有自己好，才能吸引更多人的關注；誰會去跟個失敗者做朋友？

  不論是凡爾賽還是真心歡喜，秀，是天性，無論人品。

  至於那些消失在朋友圈的中年人，大多是因為過得不太好，無甚可秀，無奈沉默罷了。

  譬如廖小剛。沒有借著見義勇為的風頭把自己弄出名、而是把老媽推到前面去的「高風亮節」，著實讓一眾老同學感到意外——畢竟這廝從來就不是什麼高風亮節之輩。問他為啥，他卻說，越是走運，越要低調，好運才能長久；他要把見義勇為的運道，留用在網文創作上。

  

  果然，沒多久，他就在群里宣布，他的小說終於被某網站簽約了，保底千字12塊錢，每天5000字，再加全勤，至少能把飯錢賺回來。

  想起那天遇到梁憶的事，魯子敬起先覺得或許是周易航創業不太順利，可如今看到他天天變著花樣的放出各種直播消息和網紅小主播，也就開始反思是不是因為自己的低谷，本能地希望別人也不順利。這種心態真是要不得，便不再去想周易航，而是決定抓緊找工作。

  美樂園投資理財公司杭州公司，在寸土寸金的黃龍商圈的高檔寫字樓里租了整整兩層，位置比明進還要好，樓下各種豪車布展，進出皆是精英范兒。

  魯子敬沒有刻意打扮，普通的休閒裝、牛仔褲，鬍子倒是修過，不是公務，就沒有裝模作樣的帶個公文包。與他通過電話的助理出來接他，見面的一刻，這位長相甜美但不是他喜歡類型的小助理明顯一愣，旋即十分客氣的請他稍後，說講師正在準備。

  「講師？」魯子敬不解，面試不是歸人力資源管嗎？

  「是這樣的，每位來面試的人才，在面談之前都要先去聽一個講座，以便了解我們公司的歷史和業務特色。我們的講師都是資深從業人員，一定會讓您有所收穫。」

  魯子敬心想既然來了，聽一聽也無妨。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讓他覺得匪夷所思——來到會議室門口時，他被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小伙子攔下來，說他衣冠不整，而講師對學員衣著和精神面貌的要求很高，需要統一穿襯衫西裝和皮鞋。

  魯子敬不覺得自己的穿著有什麼不妥，但還是決定先忍一忍，問怎麼辦。

  小伙子看了看他，仿佛覺得他的身材不太符合金融精英的定位，眼神中略帶嫌棄的說：「如果你真的想聽的話，我想辦法去借一套來。」

  魯子敬：「聽講座跟穿什麼衣服有關係嗎？講得好，下面自然願意聽。」

  小伙子：「學員的著裝和精神面貌會影響講師講課的情緒。」

  魯子敬：「哪個講師？」

  小伙子指了指貼在牆上的宣傳海報，把魯子敬晾在門口，轉身說是去借衣服。

  魯子敬決定再忍忍，且看你如何收場。牆上的海報上，一個一看尚未脫了小鎮青年氣質的年輕人正一本正經地往外噴射成功的氣息，儼然商界精英。

  魯子敬嗤之以鼻。

  五分鐘後，小伙子捧著一堆衣服過來讓魯子敬換。

  魯子敬問在哪裡換。

  小伙子看看周圍，說去廁所來不及了，就在辦公區後邊靠牆的角落換吧。

  魯子敬看了眼時不時有人經過的靠牆角落，在哪裡換衣衣服褲子，一不留神就會被人看到內褲大腿，心裡立刻就跟吃了蒼蠅一樣噁心。

  小伙子見他猶豫，又說：「抓緊時間，別遲到。」說完就要把衣服褲子往他手裡塞。

  魯子敬愈發憤怒，是你們請我來的，居然讓我穿嗟來之衣？他沒有接，直接說：「對不起，講座我不聽了。」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裝逼裝到這個份兒上，想來也不會是什麼高明的講師，窮鄉僻壤出來靠場面來標榜自己的土鱉而已。

  小伙子在身後喊：「喂，你等下，衣服都拿來了……」

  魯子敬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在門口又碰到那個長相甜美的小助理。

  「先生，您這就走了？」小助理追過來問。

  「嗯，衣冠不整，不敢高攀。」魯子敬按下電梯鍵，一刻都不想多留，乃公是想試試新的機會，但不是來給你們消遣的。

  「先生，先生！」小助理的叫喚聲中，魯子敬進了電梯。

  很快，小助理就在Boss上留言，說是她工作不到位，沒有提前說明要穿正裝。魯子敬冷笑，除了結婚那一回，多少年不穿正裝了，你們有什麼資格再讓我穿？心機小妾想上位嗎？

  決然離去，心情頓時大爽。

  走到停車場的時候，只聽不遠處有人喊：「魯子敬。」

  轉過頭去，竟又是梁憶。職業裝，換了個髮型，愈顯幹練。

  魯子敬不太相信巧合：「你在這裡上班？」

  梁憶也開門見山：「對不起，是我讓小丁聯繫的你。事情我聽說了，很抱歉。本來覺得有機會從大公司挖到你這樣的人才的。」

  魯子敬：「看來我還是沒有成為金融精英的潛質。」

  梁憶：「知道我來美樂園多久嗎？」

  魯子敬搖頭。

  梁憶：「不到半年，準確的說，是周易航出事之前。他都不曉得我哪天入職的。崗位職責上寫得天花亂墜，其實就是做金融理財和保險代理業務。」

  魯子敬：「不是因為周易航？」

  梁憶：「有一點，但基本上是我自己要復出。全職媽媽看起來舒服，其實很無聊，是那種，沒有正事可做，每天都被各種各樣雜七雜八事情絆住，還特別沒有成就感的無聊。所以我要出來。當然，他要創業，家裡不能沒有固定收入，畢竟每個月好幾萬塊房貸要還，這是真的。」

  「我抱著試試看的心思來到美樂園，結果一單都沒有簽下，第一個月只拿了不到三千塊的底薪。第二個月就要背考核，不達標就要被淘汰；那個月我做了一百多個陌生拜訪，在最後一天完成指標；在我後面的那個人，年紀比我還要大，被淘汰了。第三個月，我拿到小組第一，光佣金就有兩萬。第四個月升主管，帶領倒數第二的團隊拿到杭州分公司第一。現在是第五個月，目前團隊業績還是杭州分公司第一。因為表現出色，還兼了一塊人力的事情，幫公司從各行各業招募優秀人才。」

  魯子敬沒想到她的戰鬥力這麼強。從神態和自信的語氣看，她沒有說謊，就算有水分也不會太多。這種靠業績說話的地方，誰幹得好，誰的腰杆子就直。

  梁憶：「那次見面，直覺告訴我，你的境況不太好。而我團隊當中至少有一半人，都是在之前的行業里遇到瓶頸、或是生活中遇到困難，主動被動尋求改變的中年人。」

  魯子敬不動聲色，這個時候不能表現出露怯動搖來。

  梁憶：「以我的直覺，憑你的能力和經驗，用不了半年就能超過我。」

  魯子敬承認她的現身說法很有煽動性，報以禮貌的一笑。

  梁憶也從表情中看出無法挽留他，便拿出手機點開微信：「上次沒加你，是知道還能再見；今天加上吧。你是第一個讓我沒有把握的人。」

  掃碼加上。梁憶的微信名字很直白，就是本名，沒有簽名。

  「肅然起敬。」看到魯子敬的微信名，梁憶發了個微笑的表情過來。

  道別時，梁憶突然喊住他問：「那天晚上，是你送周易航去的醫院？」

  魯子敬頓時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不過面無表情已經是他的本能，這個時候必須要給老周遮掩，應了聲：「嗯。」

  梁憶沒多問，顧自走了。

  魯子敬如釋重負。

  不管梁憶的經歷有多勵志，魯子敬已不是被鼓動一通就義無反顧的熱血青年。過了35歲，每一個決定首先看的不是有多少收益，而是有多大風險。在生魯越之前，姜小柔的工作是留學顧問，每個月都要背指標，完不成指標就只能拿底薪，還要被各種各樣奇葩的學生和家長折磨的心力交瘁，嚴重影響身心健康，這才遲遲沒能懷上孩子。像美樂園這類金融服務公司，其實跟金欣所在的明進公司差不多，只不過美樂園偏重保險業務，明進偏重P2P理財，不是每個人都能熬過業績壓力的。不到萬不得已，魯子敬自問不會豁出去做銷售。

  不是看不起，而是自問不似周易航那般八面玲瓏，既抹不開面子，也放不下身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