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離世
2024-08-26 05:20:43
作者: 春叄拾郎
周易航把他們送到地鐵站就開車走了。
廖小剛無比失落。眼看他秀恩愛,眼看他度良宵;眼看他破處人生完滿。同樣都是處男,他比韓宇大了一輪零一歲,資深處男一枚。結果呢?人家秀完恩愛大大方方的拿著生日禮物去春宵一刻;而他只能跟個中年男人一起坐地鐵奔向幾十公里外,連帶看魯子敬的眼神都多了幾分嫌棄。
魯子敬:「受打擊了?」
廖小剛:「能不受打擊嗎?」
魯子敬拍拍他:「等你好了,送你六個。」
廖小剛:「六個怎麼夠!」
魯子敬:「好,兩盒。」
廖小剛:「你一晚上能來幾次?是不是切了更猛?」
魯子敬心說乃公切完就命中,之後姜小柔高齡懷孕就算中期穩定時也不敢亂來,好不容易生出來又要哺乳,這幾年同房的次數屈指可數。別人是無處安放的青春,他是無處發泄的內火,嘴裡起泡就沒停過。可這些他不能說啊,中年人的朋友圈是用來顯擺的,何況現在也不是用同病相憐來安慰廖小剛的時候,必須點燃他重新振作的勇氣。「那必須的。」語氣中滿是自豪。
「半小時?也變大了點?」作為一個從未經歷實戰的新飛,廖小剛憧憬著一飛沖天百戰不回的場景。
魯子敬本想說他動作片看多了吧?正常也就五六分鐘,十分鐘不錯了。可又不忍戳破他對美好生活的嚮往,只好鄭重其事的點點頭。
廖小剛兩條肥壯的大腿往中間擠了擠,仿佛要感受小兄弟是不是在生長。「小區旁邊有健身房的吧?」
魯子敬想了想:「超市上面電影院旁邊就有一個。」
廖小剛打了個響指:「健身好了去看個電影,完美。」
魯子敬的手機震動起來,楊美華的親情號。
魯子敬突生不祥之感。
接通電話,楊美華在那邊哭道:「你快來,你爸沒了。」
魯子敬的酒全醒了,飛奔向一輛剛剛停下計程車。
魯子敬趕到病房的時候,魯振國病床周圍的帘子全都展開,有人影正在帘子里走動。臨床的病人已經醒了,好心對魯子敬說:「醫生都來了,一直在搶救。」
陪床的中年女人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棄。魯子敬回瞪過去。女人挪開目光,嘴裡不知道嘟囔了句什麼。想必是死了人晦氣之類的話。
魯子敬快步走進帘子,差點撞上正要從裡面出來的護士。
魯振國直挺挺的躺在病床上。楊美華癱倒在一邊。醫生正在從魯振國身上撤下搶救用的設備,看到魯子敬過來,直截了當說:「搶救了大半個鐘頭,沒救過來。你爸爸是睡著的時候走的,走得很安靜。發現的時候人已經沒了。我已經派人去聯繫太平間那邊做準備了。你們再陪一會兒,等下來拿死亡證明。你節哀順變,好好安慰你媽媽。」
魯子敬點點頭。下車的一刻酒全部清醒了。老爸就躺在那裡,如此之近,又如此之遠;消瘦的面孔沒有半點血色,雙目緊閉,眉頭舒展,神色平靜,帶著幾分安詳,幾分解脫。老爸走了,在睡夢中離開,沒有痛苦,沒有折騰,安安靜靜的走,連一句遺言都沒留給他。他能說什麼呢?好好照顧老媽,聽老媽的話?魯子敬跟楊美華之間的矛盾非一日之寒,又豈是兩三句話能化解的?魯振國很清楚,兩個三觀和處事方式完全不同的人,根本沒辦法說到一處去。與其當著面應付應付的答應,不如什麼都不說。只有時間和距離能淡化矛盾。
此刻的他無比悔恨,悔恨自己沒能見到他最後一面,沒有多說幾句話,哪怕聽他發牢騷也好。此刻的他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千言萬語堵在嗓子眼,化作酸楚,無從出口。他就這麼站在那裡,哭不出來也說不出話來,眼淚在眶中打轉,小時候與老爸相處的點點滴滴閃回心頭。
人只有在失去的時候,才知道他在心中有多重。
楊美華抬起頭來,看到魯子敬的樣子,哽咽了兩聲:「吃完晚飯還好好的,還說要出去走走,醫生不讓,說外面很熱,抽腹水的地方會感染,讓他在病房裡呆著。晚上他還多吃了兩口白粥,還說要吃醬瓜和腐乳。他本來都要打呼的,我一覺醒過來沒聽到,就叫了他兩聲,他沒反應,我就慌了,叫護士。護士來了一看就去叫值班醫生來搶救。人怎麼可以說沒就沒啊,之前還好好的啊!老魯啊,你沒了叫我怎麼辦啊!」
魯子敬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低聲說:「小聲點,吵到旁邊休息。」
楊美華:「人都沒了,說兩句怎麼了!我第一次給你打你怎麼不接!」
魯子敬不想在這個時候跟她抬槓。
楊美華抹抹眼淚站起來:「壽衣我都準備好了,就在柜子里。是你老爸讓我準備的。」
魯子敬點點頭。他不像有些愚孝之人聽到這番話後會指責楊美華這麼早準備這些東西是在咒老爸早死,反倒覺得她是未雨綢繆,省得臨了手忙腳亂。什麼都沒準備才是對逝者最大的不尊重。
楊美華:「我之前都問過了,人在醫院沒了,醫院太平間那邊會聯繫殯儀館,所有的流程都會安排好的,我們付費就行。你單位能請假的吧?」
「能,喪假是三天。」魯子敬在系統里提了喪假申請,又給侯潮生和於躍文分別留言。想了想還是沒有馬上告訴姥姥。他轉過來面朝窗戶。窗外夜色寧靜,半截弄堂就在住院部大樓的圍牆外。相信老爸一定很想再看一眼從小生活過的地方,再去走一走新河壩,在河裡釣釣魚。
不久,醫生送來死亡證明。護工進來推床。
魯子敬和楊美華跟著下樓,來到負一層的太平間。魯子敬想起小學時,每天上學都要走後面的弄堂,弄堂一側就是醫院外牆,外牆中段有一扇緊閉的鐵門,鐵門上有個可以開合的方形小孔。他們幾個男生每次經過都要從小孔的縫隙往裡看。後來才知道鐵門後面是一個叫太平間的地方,專門放死人的。提到死人,男生們都會打個寒戰快步離開,再不敢多看一眼。直到搬走,那扇鐵門都沒有在他們面前打開過。而今他就站在那扇鐵門內的地下。一個矮個子穿藍色工作服的豁牙中年男人出來跟護工交接屍體。
從楊美華手裡接過死亡證明,豁牙男點點頭,戴上手套把病床推進走道旁邊冒冷氣的的工作間裡。「壽衣準備好了吧?」他操著方言口音的普通話問。
「都帶來了。」楊美華答。
「放在旁邊,你們去外面等,大概要一個多小時,好了我叫你們。」豁牙男的聲音冰冷不帶半點波動。見慣了生離死別,或許都會變得麻木。
楊美華受不了走廊里的壓抑,說回病房去給魯振國收拾遺物;如果裡面好了就打電話給她。
魯子敬拿出手機,給姜小柔留言:「老爸走了。」此刻她應該正在熟睡。他走到工作間外,門虛掩著,能看到病床的一角和後方整整一堵牆的冰櫃。那是存放屍體的地方。不覺得恐怖,也不會擔心會詐屍,剩下的只有寂靜。
一個小時後,楊美華回來了,說把病床里的遺物都整理好處理掉了,還回了趟家去拿錢和銀行卡。
魯子敬:「東西都處理掉了?」
楊美華:「病房裡用過的東西,我又不會再用了,都扔掉了。」
魯子敬沒說什麼,只覺心裡堵得慌。
楊美華:「天亮後要通知親戚朋友。按照你老爸的意思,同事跟朋友一個都不要通知,就親戚說一聲。我都會通知好的。還有墓地,之前住腫瘤醫院的時候你老爸就讓我去買好了。我拍了照片給他看,雙人墓地,他滿意的。照他的意思,人沒了直接火化掉就好了。」
魯子敬:「他還說過要把骨灰灑進青山湖去。」
楊美華:「表拆空(杭州話胡扯)了,你去啊?」
魯子敬:「我去。」
楊美華壓根兒就不信。
二十分鐘後,豁牙大哥出來說弄好了,可以進去了。
魯振國靜靜地躺在那裡,換上了絲質壽衣,面容蒼白而安詳。
母子倆就這麼靜靜的陪著他,再過幾個小時,他就會被送去龍駒塢——這是每個杭州人都知道的地方,前面是殯儀館,後面是火葬場,國營高福利企業。老杭州人常說,從婦保來,到龍駒塢去,簡單明了的概括了人的一生。
魯子敬突然生出要為他做些什麼的感覺來。
天亮後,楊美華拿著單子去辦各種手續、結清費用。侯潮生和於躍文相繼給他回復,讓他節哀。姜小柔則直接打來電話,問他火化是什麼時候。魯子敬有點猶豫,姜小柔懷著孩子,按理不宜去火葬場;可她又是兒媳,公公過世,禮數上是必須要到場的。
「定下時間告訴我,我回來送老爸。」姜小柔的語氣很堅定。
「好。」熬了一夜,魯子敬的聲音有些沙啞。
辦完手續,殯儀館的車還沒到。楊美華開始給親戚留言,先是楊家那邊的,或電話,或語音留言。魯子敬則給魯家包括王素青在內的親戚用文字留言。
很快楊美華就開始接電話,聲淚俱下。電話里滿是安慰之聲。
這時殯儀館的車到了,一輛加長加寬的麵包車,從那扇鐵門裡進來,停在太平間外面的樓邊。魯子敬記得外公去世時這輛車也來過,是他跟表弟一起把外公的遺體抬上車,塞進後車廂中間的冰櫃裡。這次沒有別人幫忙,只能他跟殯儀館的工作人員一起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