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懸而未決

  六月的最後一周，很多事情仍然懸而未決。

  距離做羊水穿刺過去了半個月，焦慮等待的心情似乎平復了些。魯振國一直住院，靠藥物來維持，肝癌帶來的痛苦開始加劇，腹水日益嚴重，開始是隔兩天抽一次，用小孩手腕粗的針筒抽出黃色濃稠的積液來，現在是三天兩次。

  護工告訴魯子敬，魯振國經常在半夜被痛醒，唉聲嘆氣，想要翻身又無力，只能靠輕度按摩來緩解。王素青的炎症再次加重，居然到了住院的程度。魯子敬和姜小柔去看過她一次，陳平章不在，倒是大兒子陳王佐安安靜靜的在病床旁邊趴在高凳子前做作業。

  回上海的高鐵上，魯子敬突然問姜小柔：「這幾天我總覺得你哪裡不對。」

  姜小柔沒有把談話的事情告訴他，是不想叫他徒增煩惱。「哪裡不對？」她問。她很享受忙裡偷閒、別人上班自己放鬆的日子。每天接送魯越，在家聽聽書、打打遊戲、做點自己喜好的東西吃，慢下來的節奏仿佛回到歐洲留學的那幾年。

  魯子敬：「說不上來，就是感覺。」一起生活了近十年，夫妻間會生出默契來，感覺往往很準。

  姜小柔：「是不是習慣我不在，我回來不自在了？」

  魯子敬開始吐槽：「沒有沒有，我巴不得你能天天回家。我是受夠了姥姥清湯寡水的飯菜了。不對，只有水煮菜，沒有飯，基本上都是饅頭。有沒有發現我瘦了？因為不好吃，吃不多，都快營養不良了。」

  姜小柔：「晚飯清淡點是為你好，中午隨便你怎麼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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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子敬：「你回來這個星期，我每頓都吃很多。」

  姜小柔戳戳他的肚子：「嗯，又長回來了。為了你的健康，我還是少回來。」

  魯子敬：「那可不行。有研究表明，長時間的兩地分居，不但會影響夫妻感情，還會影響內分泌，什麼月經不調啊、早衰啊、脫髮啊、夢遺啊……」

  姜小柔扭了他一把：「火車上呢！再說你一把年紀了，遺什麼遺？」

  魯子敬：「誰說一把年紀就不會了？月滿而溢，老是憋著，發酵生異味不說，還會傷身。老祖宗說得對，孤陽不生、孤陰不長，陰陽調和而生萬物，這是附和自然規律、有深刻哲學內涵的。」

  姜小柔別過臉去忍住笑。

  魯子敬握住她的手：「生活虐我千百遍，我待生活如初戀。不管發生什麼，有多困難，我們都要微笑的朝他豎起中指。」說完又來了句，「我真虛偽。」

  兩天後，姜小柔再次來到李振東的辦公室。

  原本滿滿當當堆滿各種書籍資料的柜子空了出來，個人物品清理掉了，寬大的辦公桌上只剩一個顯示屏、一部電話、一個水杯，一派人走茶涼的氣象。

  「我明天開始休假。」李振東目光中透出深深的不舍。這裡是他奮鬥多年的地方，這次手術病休，不知何時才能回來，級別保留，位子卻要讓給別人，跟退休沒有什麼區別。「你的情況我跟人力溝通過了，結果可能……不盡如人意。」

  姜小柔當然有心理準備，人力嘛，一向是被人拿來當槍使還自以為公正無私的存在。

  李振東：「人力開出的賠償是3+2，五個月稅前，十萬塊。」

  姜小柔一愣，旋即被氣樂了：「她們是真傻還是裝傻？」

  李振東也無奈：「她們說不知道你懷孕。既然事先沒有告知，那就按普通員工來辦。」

  「我……」姜小柔差點爆粗口，生生忍住，「我懷孕她們不知道？要不是懷孕誰會留下來看她們臉色？」她知道人力這是在落地還錢，先把金額壓得很低，擊碎你的心理預期，再一點點往上磨。

  李振東：「你先別生氣。懷孕是事實，你只要拿出檢查報告來，她們不可能抵賴的。我明確表態了，這個沒得討價還價，如果她們要動你，必須按照勞動法規定的孕婦標準來。」

  姜小柔沒有在這點上繼續糾纏：「公司崗位調整我可以理解。我不是沒有能力的人，不管是留在總部還是去杭分，我相信都有適合我做的崗位。說到精簡，公司人浮於事的少嗎？懷孕的少嗎？他們要競聘，沒問題，我可以去。我不相信我會在公正的環境下落到最後的20%里。」

  李振東：「你的能力我還不清楚？別說後20%，前20%都能進。」

  姜小柔：「就是有小人作祟了。」

  李振東嘆了口氣。

  姜小柔索性攤開來說：「李工，我不是菜鳥，知道職場不是一潭清水，企業越大，鬥爭越多。想開掉我可以，但要付出代價。既要人走又不想出血，對不起我做不到，我也不怕申請勞動仲裁甚至上法院。辭退孕婦，說到哪裡都是她們理虧。我也不介意去媒體上給她們曝曝光。」

  李振東是知道姜小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魚死網破」的性格的。

  「還有，」姜小柔的眼神變得凌厲，「這兩個月來新簽的合同流水我沒過問，但不代表沒有問題。誰經辦的，誰簽字的，相關企業是什麼資質，法人之間的關聯，正常來說每個季度都要複查。資料我都準備好了，隨時可以提交上去。」她就像只懷孕的母獸，想侵犯我的領地，就必須付出代價。

  李振東沒想到她還有這一手：「你有準備就好。我還擔心你亂了方寸。不過公司好像沒有過一次賠償30萬的先例。」

  姜小柔：「也沒有無故辭退孕婦的先例吧？」

  李振東：「據我所知沒有。」

  姜小柔：「我不介意做第一個。」

  接下來的一周，李振東和人力都沒有再找姜小柔，拓實也正式公布了新的架構和崗位競聘，要求員工在一周內填寫崗位競聘申請。姜小柔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崗位競聘表，跟李振東給她看的只有少許微調，確實有近20%的員工會被精簡掉。一時間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午休時，竇志玲跟姜小柔在茶水間碰到。竇志玲端著星巴克的限量杯子，甩著細長的絲襪腿過來，用不算很挺翹的後臀往邊上一靠，笑吟吟的跟姜小柔搭訕：「聽說這次競爭很激烈，外面也有很多人想進我們部門。我這才調來不久，又來這麼一出。」

  姜小柔：「你去找張總說說，他從善如流。」

  竇志玲：「我跟張總哪說得上話，他那麼忙，見面都要提前三天預約。」

  姜小柔：「是嗎？怎麼每次你發的郵件，他都第一時間回復？還在郵件里表揚了你好幾次。你去爭取肯定比別人效果好。」

  竇志玲：「你填了沒？申請哪個崗位？」

  姜小柔：「填了，高級市場運營。」

  竇志玲的笑容僵在那裡，高級市場運營，幾乎是給她量身打造的崗位，就算別的部門有人來競聘，考慮到工作的延續性和熟悉程度，肯定是她更優先。她也研究過放出來的崗位，以她的級別，在本部門並沒有特別適合的崗位，除非她願意降崗降薪去做更基礎的支撐工作。

  姜小柔：「狼多肉少，我不報也會有別人報。我報了，至少崗位還能留在自己人手裡。是不是？」

  竇志玲擠出一絲笑容來，她不是一直自命清高的嗎？怎會這般無恥？正常來說，如果她來搶，自己還真沒百分百的把握競聘上。不過誰說競聘全靠實力的？你姜小柔自身難保，居然還想來搶老娘的飯碗？老娘豁得出去，你行嗎？要說本錢，你是比老娘好些；可本錢好有啥用，成天藏著不拿出來，過期作廢。

  咱們走著瞧。

  看著竇志玲一扭一扭的離開，姜小柔冷笑，自以為是的蠢女人，算計來算計去，隨口一說就信了。

  這時手機一震，有新簡訊進來。點亮屏幕掃了眼，是個+86開頭陌生號碼，像是群發簡訊。姜小柔沒放心心上，回到座位準備午睡。肚子裡的小傢伙消耗了她太多的精力，最近變得經常犯困。剛剛躺下蓋上毯子，手機又在震動。接通電話，魯子敬在電話那頭有些激動的說：「簡訊收到沒？我收到了，羊水穿刺的！」

  姜小柔一驚，沒掛電話，點開剛才的陌生簡訊：您好，您的羊水SNP結果已出，收到此簡訊息後請於抽取羊水後的第六周與核型結果一起領取，領取時間工作日8：00—11:30；13:30—17:00到3號樓318室領取，謝謝合作。杭州市xxx醫院，節假日除外。

  魯子敬：「看到沒，結果出了，可以去拿了。剛到一個月，比預期快。」

  姜小柔算了算日子說：「好像還沒到六周。要不要先打個電話去問問，省得白跑一趟。」

  魯子敬難掩激動：「簡訊都發來說結果已出，那就是能拿了。管它有沒有到六周。我明天就去。」

  「好。」放下手機，姜小柔卻不像魯子敬那麼激動，結果出來，可能是好的，更可能是壞的。翻盤的結果只有兩成，他們會有這個運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