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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第二次介入(上)

2024-08-26 05:18:51 作者: 春叄拾郎

  距離昭陽正式提交競標方案已經過去一段時間,整個規劃設計院都在等待標的揭曉的那一刻。據說這次是商睿親自出馬,志在必得。

  但魯子敬這幾天沒來由的煩躁,按姜小柔的話說,男人每個月也有那麼幾天,比女人使起性子來更加神憎鬼厭。他只覺眼皮子猛跳了幾下。今天……不對,昨天,好像是老爸介入後一個月複診的日子。想到這,他就在家庭小群里問了一句。

  群里沒有回應。

  奇怪,楊美華不都是秒回的嗎?魯子敬突然有種不好的感覺。

  來到走廊上,他給魯振國打電話,沒接。不祥之感更甚。沒辦法,他只好給楊美華打電話。這也是他自魯振國檢查出肝癌後強迫自己改掉的一個習慣。從小到大,楊美華都是家裡對外接口人、對內負責人,所有的事情都要通過她來分派安排,由她來決定處理方式。這就讓楊美華養成了里里外外一把抓、讓本就懶散的魯振國養成了所有事情都甩給楊美華的習慣。有幾次父子倆沒先告訴她直接把事情處理了,還引來她大發雷霆。

  當年魯子敬跟姜小柔結婚,兩人想自己操辦婚禮、某個環節有不同意見,臨婚禮了還鬧了一場彆扭。跟姜小柔相處越久,魯子敬越是覺得母親強控對家庭、特別是對兒子性格的危害,反正不住在一起,很多事情,特別是新家裝修,根本沒讓楊美華參與,不管事後發現有多少不盡如人意的地方、不管楊美華來了怎麼橫挑鼻子豎挑眼想插一手,他都不為所動堅定拒絕。而在平時,他則儘量該找誰就直接找誰,而不是事事通過楊美華轉述、由她來左右一切。就像這次問病情,他也是先群里,再魯振國,最後才問楊美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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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話接通了,周圍很嘈雜,不像在家裡。

  魯子敬:「你們在哪,老爸呢?」

  楊美華支支吾吾的,顧左右而言他。

  魯子敬愈發生疑:「你們到底在哪?」

  楊美華這才不情不願的回答:「在醫院。」

  魯子敬猛一個激靈,糟糕,這幾天顧著姜小柔這頭,疏忽了對那邊的盯防,接著就聽到旁邊有人喊:「26床的準備一下,一個小時後手術。」魯子敬的頭「嗡」一聲就炸了,「你們又去腫瘤醫院了?!」

  楊美華:「嗯嗯,先不說了啊!」

  魯子敬儘量控制著憤怒:「你又要讓老爸去做介入啊!」

  楊美華「嗯啊」兩聲,說是醫生讓做的,就掛了。

  魯子敬忍無可忍,用最快的速度請假回家,把電動車在地下車庫入口旁一停就衝下去。這段時間他兩把車鑰匙隨身帶,隨時切換交通工具。

  一個小時後,魯子敬趕到腫瘤醫院,報了魯振國的姓名,亮出身份證表明是病人兒子,飛奔趕到病房。床位是空的,隔壁床的病人說推出去做手術了。魯子敬奔到手術室外,看到了楊美華,看到了被護工推進手術室的病床,看到了老爸蠟黃面龐的一角,大叫:「爸!」

  魯振國聽到了,抬起一隻手來朝他擺了擺。

  魯子敬心如刀割,這一擺,有如訣別。

  楊美華聽到了,轉過來,看到魯子敬的神色,又避開去。

  魯子敬想去追,想把魯振國搶回來——如果能搶,他真會這麼做——他追了幾步,好似能延緩病床被推進去的時間,可手術室的門還是毫不留情的在他面前關上了,隔絕生死。

  魯子敬喉頭乾澀,兩眼通紅,轉過來,盯著楊美華。

  楊美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又轉過來,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幾分無奈,幾分疲倦,還有幾分——得意。是的,就是得意。那種不曾撕破臉皮的暗戰後的得意。所謂至親,更多時候是被各種矛盾事端惹出來的衝突對立,有人用雞湯來麻痹自己,有人用決絕來堅持戰鬥,更多的人則是用各退一步來和稀泥,想要緩解矛盾,其實不過是先糊弄過去、拖一拖爆發的時間罷了,能拖一輩子當然最好。

  魯子敬讀懂了。人都送進去了,你能奈我何?楊美華是無奈的。兒子長大了,成家為人父,她已失去對兒子一家的控制,但她必須堅守自己的地盤,太后寢殿,豈容僭越?「為什麼這麼急?」他問。

  楊美華沒有爆發,努力表現出無辜的樣子來:「上次不是主任親自做的,說是用的靶向藥劑量太小,沒有消滅癌細胞。昨天複診主任說你爸身體挺好,一個月沒有出現什麼症狀,可以做第二次介入。這次是他親自做,你放心好了。」

  魯子敬:「他這麼說你們就聽了?」

  楊美華:「 不聽他的聽誰的?他是醫生還是你是醫生?」

  魯子敬:「我不是醫生,但肝癌不是乳腺癌子宮癌胃癌壞了可以切。肝臟是要命的地方,能不動就不動。」

  楊美華:「那總要治的啊!」

  魯子敬:「帶病生存。」

  楊美華:「什麼帶病生存,有病不治啊!」

  魯子敬有種對牛彈琴的感覺:「一次不夠兩次,兩次不夠三次?」

  楊美華:「你不要這樣跟我說話,我都是為了你爸能好起來!昨天複診完,主任說最好直接住下,我還跑回去一趟拿你爸住院的東西。我這麼辛苦哪個知道?而去要做也是要得到你爸同意的,他不同意我又不能強迫他。」

  魯子敬知道不能在手術室門口發火,看楊美華的臉色也確實很疲勞,可他們一而再再而三的瞞著自己做介入,實在是讓他心頭窩火忍無可忍。他看了眼手術室門上的燈,對楊美華說:「過來說。」

  楊美華不想去,去了就是被人左右,她最不願失去主導地位。可最後還是去了,很不情願。魯子敬在調整角色,一點點的擺脫她的控制,他原本就不是低眉順眼能兩邊討好扮小花臉的性格。偏偏楊美華希望身邊的男人都能順著她,哄著她,面對兒子的脫離掌控她努力過可沒有用,不住在一起了,輕則陽奉陰違,重則先斬後奏,或者根本不跟你說。母子間的戰鬥有如皇帝親政,不管事情做得對不對、好不好,總歸是要我自己來做,你別插手。而當媽的只能眼睜睜看著兒子磕磕碰碰,事後嘮叨兩句,最後長嘆一聲,兒大不由娘。

  魯子敬是幸運的,他用十年時間完成了人格上的獨立,基本擺脫原生家庭的左右;這也是姜小柔刻意養成的結果——她不接受強勢的婆婆,更不要軟弱沒有擔當的男人。可更多人,特別是包郵區城市裡的本地孩子們,還是習慣了在強控老媽的安排下舒舒服服的從媽寶男加持成巨嬰。而晚輩們也樂得在假惺惺地迎奉中撈點好處,犧牲點小自由,換來舒舒服服的小日子,大家各取所需,何必搞得誰都不舒服,凡事都要自己扛。

  楊美華在適應,儘管很不習慣,也不願意,但不可否認兒子長大了、能自己處理好事情了,不必事事再請示她。可她有底線。你家裡的事情我不管,我家裡的事情也不聽你的。譬如魯振國的治病,就屬於我家裡的事情,我就不聽你的。這是母子間用十年時間交鋒妥協劃定的看不見的界線。平日裡各過各的自然無事,可真碰到大事,誰能保證不過界?

  在這件事情上,魯子敬就覺得魯振國應該保守治療,不該盲目的去做介入、去傷害原本還能勉強維持正常運行的身體機能。可楊美華卻覺得魯子敬的建議是一種侵犯——我已經不來管你家的事情了,你憑什麼來對我家的事情指手畫腳?至於道理跟合理性,都是次要的。

  人活一口氣,是楊美華的口頭禪。

  很多事情起爭執,到後來事情本身是非對錯已不重要,爭得就是面子和主導權——不聽我的,怎麼都是錯的。

  兩人來到樓梯口,原本憋了一肚子火的魯子敬突然什麼都說不出來了。人都送進去了,說什麼都遲了。要怪只能怪自己一時疏忽。可他也沒辦法天天盯著啊!

  「想說什麼就說。」楊美華既惱火又委屈。

  「你這是在害老爸!」許久,魯子敬終於憋出一句來。

  「到底是誰害他?」楊美華的眼圈一下子紅了,馬上就要在委屈中爆發。

  魯子敬知道她又要開始翻舊帳了,從大學掛科到不生孩子,從不去相親到不按她的方案裝修房子……轉身就走。

  「你老爸著急做介入是想早點好起來幫你們帶孩子!」楊美華在身後吼出一句話來,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魯子敬腳步一滯,沒有停,逕自往前走,越走越快,走到一個她看不到的地方,走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好讓眼淚往下掉。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這一刻,他的心像被撕裂,直到難以呼吸。

  要什麼孩子,要什麼孩子啊!

  不對,這是老媽的苦肉計。要孩子、帶孩子跟怎麼治病完全是兩碼事!一碼歸一碼,絕對不能被她帶偏了混為一談。

  或許,老爸是存了想幫忙的意思。但如果這種幫忙的代價是病急亂投醫,那寧可不要!

  我寧可自己帶孩子,自己辛苦點,也不要老爸為此丟掉半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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