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各有各的辛苦

  大年初二，魯子敬一家去王素青家拜年。

  

  王素青來給他們開門，在門口小聲對姜小柔說：「上回那幾個人都走了，大姑子也不在，我特地把家裡收拾了，散了煙味，不會再嗆到小朋友。」

  姜小柔笑笑，讓魯越叫人。

  「姑姑！」魯越扎著三個小辮子，腦後兩邊各一個，頂上一個歪在旁邊，配上她大腦門、長睫毛、肉鼻子，很有幾分小學生的風采。

  王素青摸摸她的小腦袋：「越來越漂亮了，姑姑要有你這麼個女兒就好了。」又望向姜小柔，「聽說你回國了。在國外很辛苦吧？回來了就多休息幾天，改天我們出去吃飯，吃完飯帶孩子去遊樂場。」

  魯越聽到遊樂場就兩眼放光，大喊：「好呀，去遊樂場！」

  陳王俊聽到魯越的聲音，飛奔出來大喊：「魯越你來啦，我買了新的玩具，你快來看！」一邊喊一邊抓住魯越的手就往房間跑，「你只許看，不許玩，玩壞了要賠的！」

  魯越甩開他的手喊：「我才不要玩，我爸爸會給我買！我爸爸還會搭很大很大的房子，比佩奇家的還要大！不給你住！」

  魯子敬姜小柔和王素青都笑了。魯越和陳王俊是幼兒園中班同學，兩個小傢伙都是極活潑的性子，湊在一起便大喊大叫亂跑亂跳。

  三人進屋。

  王素青關門，請他們坐下，拿出水果和零食來：「我爸媽去超市了，說搞活動東西便宜。」

  姜小柔：「我媽也去了，他們是不是約好的？」

  陳王俊的哥哥陳王佐從廁所出來。

  王素青把他叫過來，讓他叫人。陳王佐跟王素青長得很像，肉嘟嘟的臉盤，個子不算高，很有禮貌的跟魯子敬和姜小柔問好，就回房間去了。王素青：「哥哥弟弟性格完全相反，哥哥內向，弟弟調皮，別人家是哥哥欺負弟弟，我們家是弟弟欺負哥哥。」

  魯子敬看她臉色還是有些發黃：「發燒好了吧？」

  王素青：「退了，兩個孩子嘛，總是累點的。」她望向姜小柔，「有沒有打算再要一個？」

  姜小柔聽著魯越和陳王俊在裡頭打鬧的聲音：「一個就夠折騰了，再要一個養不起也沒人帶。」

  魯子敬苦笑。在這個問題上他是沒有發言權的，以自家現在的情況，他爸媽根本指望不上，魯越一個姥姥勉強還能應付。姜小柔的工作也不適合再要一個。

  王素青：「我本來是想要個女孩的，結果又是個男孩。你們覺得魯越皮，跟我們家的一比，她算很聽話了。女孩子終歸是女孩子，再皮也皮不過男孩子。」

  姜小柔笑笑。

  魯子敬：「姐夫不在？」

  王素青：「值班去了，要晚上才回來。」

  魯子敬：「大過年的還值班。」

  王素青：「他是學校先進嘛，系裡有別的老師回老家要他幫忙，他說他住得近，就去頂上了。頂著頂著頭髮都頂光了。我都習慣了。」

  話音落，門鈴響。

  王素青以為是爸媽回來了，起身去開門。打開門，王素青就愣在那裡。

  「我媽在嗎？」門口響起一個年輕人的聲音。

  魯子敬扭頭望去，是個二十歲左右的毛頭小伙子，留了個二十年前四大天王時代最流行的四六分，額前兩撮頭髮掛下來壓住眉毛，穿著跟蟲子一樣一截一截的緊身羽絨服，下面一條牛仔褲，運動鞋，還露了截腳踝在外頭。

  「不在。」王素青語氣生硬，說完就要關門。

  「我舅呢？」小伙子按住門不讓他關上。

  「也不在。」王素青用身體擋住門，明顯不想讓他進來。

  小伙子一把推開她的胳膊，大搖大擺的進來：「那我等她。」走到沙發前，也不管魯子敬兩口子在場，一屁股坐在單人座上，拿起茶几上的零食就吃，又看看他們，「親戚啊？」

  姜小柔很討厭這種小混混一樣的親戚，別過臉去不理他。

  魯子敬拿起水果刀，慢悠悠的削著蘋果皮：「陳老師的外甥？」

  小伙子翹起二郎腿：「是陳教授，不是陳老師。我媽培養出來的教授，不懂就別亂叫。過年上門，空手來的？懂不懂道理？」

  王素青走過來盯著他：「怎麼跟客人說話的？」

  小伙子：「我媽住這，這就是我家。親戚是吧？」

  魯子敬：「我們是你舅媽的親戚，來看你舅媽。」

  小伙子：「那正好，逢年過節，我也要去看朋友，看朋友要花錢。我媽說了，沒錢跟她要。她不在，我就只能跟你們要了。」說完勾勾手指。

  王素青要發作。

  魯子敬拉住她，問：「要多少？」

  小伙子沒想到魯子敬這麼好說話，想了想說：「不用多，三五千的意思意思。」

  王素青指著他：「你給我滾出去！」

  小伙子「噌」的站起來：「你讓我滾？你憑什麼讓我滾？這房子是你的嗎？」

  王素青被氣笑了：「還真是我的。」

  小伙子歪著腦袋笑了：「行啊，回頭就讓我媽跟舅舅說說，把房產證上加上她的名字。」他看向魯子敬，「大叔，我的要求不過分吧？」

  魯子敬把蘋果遞給他。

  小伙子來接。

  魯子敬鬆手，蘋果掉在地上，咕嚕嚕朝門口滾去。

  小伙子當時就要發火，朝門口一看，又收住：「舅，你回來啦！」

  幾人朝門口看去，只見陳平章就站在門口，光溜溜的腦門很是惹眼。

  陳平章撿起蘋果，關上門，走過來：「怎麼好叫客人削蘋果呢！」又望向魯子敬兩口子，「小孩子不懂事。」

  姜小柔：「不懂事就要教，教不好就打，打不聽就趕出去。」

  小伙子指著她：「你說什麼？我媽還在呢，要把我趕出去？」

  魯子敬站到他面前，壓下他的手指頭，盯著他：「小伙子，你媽沒教你做人要有禮貌嗎？」

  小伙子明顯被他的氣場給鎮住了，想犯渾又有忐忑，就望向陳平章求助。

  「好啦，大家都坐下。」陳平章很不耐煩，「既然來了，聊聊天說說話。都沒個樣子。」

  姜小柔冷笑，你當你是誰，還教訓起我們來了。

  王素青在姜小柔旁邊坐下，表明立場。

  陳平章：「軒軒啊，你媽媽去廠里了，你來有什麼事嗎？」

  小伙子：「我沒錢了，來跟我媽要零花錢。」

  陳平章：「哦，沒錢了啊……」

  王素青：「是，沒錢了，跟子敬要三五千。」

  小伙子：「是他自己說要給的！」

  王素青：「你還要不要臉了？」

  小伙子：「我怎麼不要臉了？我媽把舅舅養大，你們就不該養我跟我媽嗎？他們是你親戚，你是我舅媽，我跟他們要點錢不對嗎？」

  姜小柔聽不下去了，走到房門口喊：「魯越，出來，回家。」

  魯越在房間裡玩得正高興：「不要！」

  姜小柔進去就要拉人。

  王素青連忙起來：「越越，我們去外面吃飯好不好？」

  「好！」兩個孩子一起跑出來。

  姜小柔拉過魯越。

  王素青拉過陳王俊：「去，把你哥哥也叫出來，媽媽帶你們吃飯去！」

  陳王俊把哥哥陳王佐拉了出來。陳王佐十歲了，看看陳平章和小伙子，一聲不吭的站到王素青身邊。

  魯子敬走到陳平章面前：「陳老師，哦不，陳教授。」他看了小伙子一眼，「孩子大了，應酬多，開銷大，該支持的要支持，不能叫他在朋友跟前丟了面子。」說完帶著姜小柔和魯越就走。

  王素青拿上包，帶著兩個兒子也走了。

  陳平章看著他們離去，臉色陰沉的要滴出水來。

  小伙子拿出手機亮出收款碼晃了晃：「舅舅，我真沒錢了。」

  陳平章掏出一把錢來，重重扔在茶几上。

  小伙子拿起來數了數，才幾百塊，很不滿意：「舅，你也太小氣了……還有他們真是舅媽的親戚嗎？那麼囂張。」

  魯子敬在遊樂場外負責看孩子，姜小柔跟王素青推著車逛超市。

  王素青余怒未消，把一袋洗衣粉扔進車裡：「就這種破親戚，我非得被他們氣死不可。」

  姜小柔：「昨天魯子敬他爸媽還責令我們要二胎來著，我沒答應。」

  王素青：「不答應就對了，千萬別吃我的二遍苦。生了就是自己找罪受。要說國家也是，生孩子不給補貼，誰生啊？」

  姜小柔：「給了補貼也不生。」

  王素青：「就是。還有你可千萬別辭職當全職媽媽。女人沒有工作啊，就低人一等。陳平章現在看我就跟看傭人一樣，回來了也沒好臉色。我給他生了倆兒子，反倒沒地位了。不過子敬應該不是這樣的人。」

  姜小柔：「我也就是看在他能鼓起勇氣來對抗他媽才勉強收了他。有沒有錢是次要的，千萬不能找媽寶男、啃老族。」

  王素青：「真不打算要？」

  姜小柔：「我放到正月十五就要回上海，不出意外又要被派去南美，怎麼要？」

  王素青：「你也是，把自己搞這麼辛苦。」

  姜小柔：「女人啊，各有各的辛苦。」

  回家後，姜小柔接到通知，讓她初八就提前回上海總公司去述職。初八是周二，她還可以在家裡再呆一個周末。

  到了臨別的日子，魯子敬帶魯越坐地鐵送姜小柔到火車東站。

  檢票口前，魯子敬依依不捨：「別人是團圓，我們是分別。」

  姜小柔：「我也不會馬上就出國。越越聽話，媽媽周末就回來。」

  魯越：「我跟爸爸可以去看你嗎？」

  姜小柔抱住她：「當然可以啊，媽媽帶你吃大餐。」

  魯越親了她一口：「好耶！」

  姜小柔拖著行李箱進站。魯子敬抱起魯越。姜小柔回頭朝他們揮揮手。

  魯越：「我想媽媽了。」聲音中帶著哭腔。

  魯子敬：「爸爸在，爸爸抱。」

  魯越：「我要媽媽抱。」

  魯子敬：「媽媽是去上班，明天我們跟媽媽視頻好不好？」

  魯越點頭。

  回程地鐵上，魯越趴在魯子敬懷裡睡著了。魯子敬沒來由的一陣心悸，良久才平復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