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當兵的理由

  都說當兵後悔兩年，不當兵後悔一輩子。

  新兵張恆寧才剛剛穿上那身沒有軍銜的作訓服，立刻就後悔了。

  因為在新兵分配命令的宣布大會上，他聽到了自己名字後面跟著的那個陌生名稱：西藏軍區第二邊防團。

  西藏……邊防……。

  就算軍事小白，聽到這兩個詞語，都能立即跳出來像軍事觀察員一樣生動而詳細地為你講解這兩個詞語的大概意思：「你死定了。」

  張恆寧覺得，自己這朵溫室里長大的花骨朵，可能只會有兩種結局，要麼綻放成冰山上驕傲的雪蓮花，要麼埋葬成冰渣里枯萎的花千古。

  他在心裡迅速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實力，傾向於後者。

  所以人武部幹事後面說了什麼，他完全沒有心思再聽下去。

  

  反正都是個死，熱烈的「悼詞」不聽也罷。

  而就在幾天前，他還是大學校園裡意氣風發的花樣美少年。

  當他應徵入伍的消息公布後，連他自己都沒想到，竟然在學院裡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也難怪，四川師範大學外國語學院835個學生席位，常年被女人們把持住的就有798個，男生簡直就是鳳毛麟角。

  再加上797個席位還同時具備「眾議院」的功能，就是院裡每有雞毛蒜皮的小事發生，這些七嘴八舌的議員們，就挽起褲腿、深入瓜田，自發開展大眾評議，發表一些夾敘夾議的看法，推波助瀾。

  所以，當陰盛陽衰的外國語學院幾年來當兵第一人張恆寧出現的時候，女人們沸騰了。

  她們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所在的學院，除了姐妹，還真的有男人！

  此時，張恆寧正急匆匆地朝飯堂門口走去。

  他要趕緊把這個喜訊告訴另外一個人。

  百無聊賴地等了好一會兒，那個在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身影終於在遠處顯現。

  「嗨，秦小卿，好巧。」張恆寧迎上前去，顯得有些緊張。

  世上所有的巧合，都是最用心的那個人的有備而來。

  「哦，是你。」秦小卿瞥了張恆寧一眼，語調極其冷淡。

  秦小卿，常年位於四川師範大學美女排行榜榜首，冷傲清高，像一位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在她名下折戟沉沙的好漢少說也有幾十人。

  她是張恆寧的同班同學，學習成績很好，除了學習，好像對其他任何人和事都毫無興趣，所以「眾議院」唯獨沒有她的席位。

  「我，報名參軍了，已經通過了體檢、政審、面試，過幾天就出發。」張恆寧語調中略顯驕傲。

  「哦。」秦小卿依然面無表情。

  「那……我們可以交往了嗎？」張恆寧盯著秦小卿的美目，認真地說道。

  但秦小卿那兩汪深邃的碧潭，卻毫無波瀾。

  「你這是什麼理由？你當兵了，我就要和你交往？」

  「可是，上個月的時候，對，就在這兒，你明明說過，你喜歡有男子氣概的人，而當兵，就是最佳途徑！」張恆寧急了，聲調提高了八度。

  上個月的時候，他鼓足勇氣，在這裡和秦小卿表了白。

  秦小卿拒絕的理由傷害性和侮辱性都極強：「對不起，我不喜歡太娘的男人。」

  「我皮膚的確很白，聲線確實也有些柔軟，但這些都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我也沒辦法，你總不能因為這些天生的特點，就如此歧視我吧。」

  「對不起，這不是歧視，只是單純不喜歡而已。」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張恆寧不到黃河不死心。

  秦小卿猶豫了一下，她既然殘酷地拒絕了別人，也就不想再給人留有一線希望。

  所以，她轉身要走。

  秦小卿善意的撤退，在張恆寧看來，則是歧視後的藐視，連一個並不改變結局的答案都不屑於給。

  張恆寧惱羞成怒，也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勇氣，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

  張恆寧因為憤怒，手上使出的勁很大，秦小卿只感覺到一股透徹骨髓的疼痛突然襲來。

  但她連哼都沒哼一聲，甚至沒有看張恆寧一眼。

  那種與生俱來的孤傲，如同佇立山巔、睥睨群雄的女王，讓張恆寧立刻感覺到了自己內心的渺小和孱弱。

  他突然清醒了過來，連忙鬆開手：「對不起，秦小卿，我也不知道剛才那一下自己怎麼了……我衝動了。」

  他感覺剛才就如同夢魘一般，他後悔得很想扇自己兩耳光。

  「你不是想知道我喜歡什麼樣的嗎？」秦小卿突然開了口，但她的目光卻落在了飯堂門口的公告欄上。

  順著秦小卿的目光，張恆寧看到上面貼著一張海報，幾個大字尤為醒目：「熱血青春，攜筆從戎！陸海空三軍，等你入列！」

  「當兵？你喜歡當兵的！」張恆寧小聲念叨。

  「我可以走了嗎？」秦小卿這才收回目光，盯著張恆寧說道。

  「哦，可以可以，秦小卿，實在對不起……」

  張恆寧道歉的話還沒說完，秦小卿就已經轉身離開了。

  「她竟然喜歡當兵的！對了！軍人是最有男子漢氣概的，我怎麼就沒想到呢！對對，報名參軍！」張恆寧仿佛一下子破解了愛情密碼，找到了打開那一顆冰封的心的鑰匙。

  入伍的動機千般多樣，有真心熱愛軍旅的、有狂熱愛好軍事的、有父母管不了送來部隊管教的、也有高中畢業考不上大學送來過渡的。

  而張恆寧當兵，是因為愛情。

  他理所當然地認為，只要當了兵，秦小卿就會接受他。

  誰知，當他以一個準大頭兵的身份攔住秦小卿的時候，她依然毫不留情地拒絕了他，讓他的頭變得更大。

  「我什麼都沒說過，那都是你自己臆想出來的。」秦小卿說道。

  「你明明引誘……不，引導我看到了那張海報！」

  「就算我喜歡當兵的，但也不是所有當兵的我都要去喜歡，比如像你這樣的，哪怕當了兵，我也不喜歡。這個答案，夠明確了吧，請你以後不要再騷擾我了。」秦小卿說完，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了。

  張恆寧愣在原地。

  可能秦小卿自己也覺得話說得有些過分，畢竟，讓他參軍鍛鍊，的確是自己當時為了擺脫他而靈光乍現的暗示，想不到這個愣頭青還真報名參軍了。

  於是，她停下腳步，慢慢轉過身，語帶真誠地說道：「不過，還是要恭喜你，成為了一名解放軍戰士，希望到了部隊，能好好鍛鍊自己。」

  本已心如死灰的張恆寧，突然聽到了秦小卿良心發現後的安慰，就如同行將就木的枯木，等來了天降甘霖。

  求而不得的戀人，哪怕只是毫無關聯的隻言片語，在追求者看來，都是「革命終將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鼓勵和承諾。

  「等我兩年，兩年後，我將不再是現在的我！」

  盯著秦小卿的背影，張恆寧在心裡暗暗起誓。

  「登車！」當人武部部長最後下達命令時，張恆寧知道，該和這裡道別了。

  他默默地最後看了一眼這個生活了很久的城市和送兵的人群，希望看到有一個身影，哪怕只是嬌羞地躲在樹後，遠遠地送別他也行。

  然而，什麼都沒有。

  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