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3¥ (1)
2024-08-24 15:39:33
作者: 沈青
唐棠心神一震,死死地盯住那串血跡。
然而徐長林只是不在意地隨手一甩,擦到了一旁的樹葉上,深色衣衫頓時就黑漆漆地留下了好大一片洇跡。他道:「野狗來了。」
二黑一下子躥出他的身後,嗷嗷叫道:「啊啊啊,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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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驚懼地悶頭往前衝去,霎時間就結結實實地撞在了茂密的樹叢上,翻滾倒地打了兩個滾,才暈頭轉向地顫著腿爬了起來。
這副膽小蠢萌的樣子,讓唐棠忍不住扶額。
徐長林的目光卻沒有放在二黑的身上,他眸子微斂,細緻地掃過周圍的樹林,感覺著風吹草動,一邊向唐棠問道:「怎麼就你一個人?」
唐棠緊緊握著樹枝,跟在了他的身邊,低聲快速地回答,「我被派到這邊來查看一下,怎麼野狗群又出現了?」
一聽到這句問話,二黑別提又多憋屈了,「它們是衝著我來的!」它將被咬掉了一小節毛的尾巴尖露給她看,「嘿呦,肯定是看老爺高帥聰明又孔武,故意來找碴子!」
它說的怒氣勃勃,但唐棠莫名地就從它的語氣里聽出來了一點驕傲自得的意味。
她:「……」
眼見著天色越發黑暗,徐長林率先舉起長弓向林子那頭走去,唐棠和二黑緊緊跟在他的身後寸步不離。正當他伸手準備撥開下垂的樹枝和繁茂的枝葉之時,一把鋒利泛著微光的匕首正迎面而來。
徐長林猛然後退了一步,幸好對方也及時停住了手。盧向陽拂開樹枝,驀然看到了他的身影,不由抱歉道:「對不住。」
徐長林微微搖頭,沒有放在心上。而緊跟在他身後的二黑卻是猝然之下踩到了他的後腳跟,重重地把自己絆了一個倒栽蔥。
「呸呸!」它爬起身,吐出了一嘴的土,連連抱怨道,「差點嚇死老爺了!怎麼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盧向陽的眼神掃過一人一狗,看到了他身後的唐棠,將持著匕首的手略微放了下來,刀刃上噴濺的殷紅血跡立時就被掩映在了黑暗中。
他回身向來處走去,邊對二人道:「剛才一隻野狗襲擊了我們,你們沒遇到危險吧?」
徐長林道:「我也遇見了兩個,頗為難纏。」
唐棠亦緊抿著嘴唇,緩緩地搖了搖頭。
不多時,就走到了龐英武和王敏等人的身邊。他們衣衫凌亂,龐英武的袖子更是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但所幸沒有人受傷,兩具野狗的屍體靜靜地躺在地面上,靜止不動。
王敏和孫淑萍兩人俱是一臉驚恐,蒼白得沒有了血色,見到盧向陽歸來不由自主地就踏上前了一步,向他湊了過來。
徐長林看了一眼野狗的屍體,就起身找了一些樹枝,用藤蔓綁在一起,做起了火把,然後在一端塞入一小撮乾草,用隨身攜帶的打火石點燃了起來。
明亮的火把一燃起,眾人的心忍不住放鬆了一口氣。
黑黝黝的山林樹影重重,給他們極大的壓力,每一點風吹草動都止不住地驚得人心肝打顫,唯恐某個野獸猛然從黑暗中撲了出來。
直至這時候有了光線,他們才越發覺得光明的難能可貴。
當下,王敏就驚懼地催促道:「我們快回去吧!」
哪知徐長林竟然緩緩搖了搖頭,開口道:「你們先走,林子裡還有不少村民,我得去看看。」
他的這一句話,霎時間讓王敏面目通紅,漲起了難堪的神色。因為今夜進山這件事,可是曹立強吩咐的,而她就是現場的監工!
現在人群被曹立強和她強逼著趕進了山,反倒是出了事情,她有什麼臉面臨陣脫逃?
一時間,王敏的心裡左右為難,百般糾結,縱然她知道最正確的做法是和徐長林留下來,一起尋找散落在林子裡的村民,但她面對地上的那具野狗死屍,根本就膽顫地不敢擡眼看,只希望儘快逃離,遠遠地離開這裡。
她的這種小心思似乎一眼就被徐長林給識破了,他淡著臉色道:「你們走吧,我一個人就可以,人多了反而是拖累。」
他的話一落地,王敏情不自禁地就暗自長舒一口氣,卻又忍不住為自己這種下意識的反應而丟臉。
然而,二黑一聽他的話,立刻嗷嗷地抱住了唐棠的大腿,緊緊扒在她的身邊道:「我、我也要下山!太可怕了,我要回家!」
眾人聽不懂它的話,但一看它的動作龐英武就忍不住噴笑了出來。「嘿,你們家這狗是怎麼回事啊,看上唐棠了?」
有了他的打趣,緊張的氣氛頓時散去了一點點,眾人的臉上都不禁帶上了一點笑意。
而二黑更是一臉懵逼,「老爺英明神武,天神下凡,怎麼可能看上她?¥%@#*……」它後面的話赫然被唐棠給捂住了。
徐長林見狀,亦笑道:「二黑想保護你們,讓它帶你們一起下山也好。它平時最為警覺,一見野獸出現撒開腿就跑,你們跟著它走,倒是可以避開野狗群。」
二黑洋洋得意地昂起了腦袋,頭一撇就將唐棠的手給甩到了一邊。「哈哈哈,聽到了沒?小的們,跟著老爺走!」
聽了徐長林的忠告,唐棠一群人拿著火把,跟在二黑的身後向山下走去。她最後回頭望的一眼,只見那個男人孤身向著黑暗走去,腳步矯健而有力。沒有一絲光亮的黑夜,仿佛對他來說如喝水吃飯一般自在,倏忽幾步就消失在了重重的樹林中。
他們安然下了山之後,才發現情況比想像中的還要嚴峻。山林邊緣靠近田埂的地帶,處處都是散落的野狗屍體,有些甚至還沒有一刀斃命,茍延殘喘地喘息著微弱的氣息。
鮮血已經染紅了大片的土地。樹葉、毛髮、破碎的衣衫滿地都是,捂著傷處哀叫的聲音也此起彼伏。
這副猶如煉獄一般的場景,深深地震懾了所有人的心神。唐棠等人都是從城市裡下來的,平日裡就連殺個雞也沒做過,哪裡見過這般的景象?
當下,不少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沉甸甸地像是壓了一塊巨石,心裡卻早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們快步走到老隊長的身邊,看到他正在人群中穿梭,為傷員做著土法粗淺的包紮。不是他不想把人都帶回村子裡面治療,可誰又知道野狗群到底有多少?會不會在他們大意放鬆之時再次襲擊?
故而,今夜只好安排這些受傷不太重和完好的青壯年緊緊地守在樹林邊。而老隊長兒子牛建華正在清點著進山的人數,準備帶隊到山裡尋人。
他一見他們出現,驀然大鬆了一口氣,急忙迎上來道:「幸好你們回來了,我正準備帶人進去找你們呢。沒受傷吧?」
盧向陽搖搖頭,湛然問道:「人都出來了?」
「還差了兩個。」這個高大的漢子皺起了眉頭,壓下來的眼睛卻忍不住向山林那邊望去。「聽說是在野狗群的追趕下,和眾人跑散了。」
他雖然沒說什麼,但在場的人都立時體會到了他的未盡之意。面對野狗群落了單,恐怕這兩人是凶多吉少了。
霎時間,所有人的心俱是一沉。王敏更是灰頭土臉地擡不起頭來,緊緊躲避在一邊。
但不論結果怎麼樣,這兩人終究是牛家屯的人,說什麼是不能放棄的。牛建華正清點著人手,準備進山尋一尋,就猛然見到曹立強遠遠地跑了過來,厲聲喝止了幾人。
「你們準備幹什麼?都放下槍!」曹立強高聲震吼道。
然而,向他回望過來的卻全都是毫不掩飾的憎惡與不屑。
他的心狠狠地抖了一下子,嘴唇不禁有些發乾,硬著頭皮指示道:「都放下槍,不准進山!難道你們還想著惹出更大的事情嗎?」
誰知,牛建華只是咬牙道:「走!」
一隊高壯的漢子頓時一聲不吭地跟在了他的身後,就連盧向陽也借了一把斧頭,跟了過去。
「站住!」曹立強立時都快氣瘋了,「你們都給我站住!再敢走,我明天就跟場部打報告!」
偌大的地頭竟然沒有一個人回應他的,眾人冷著眼看他氣得跳腳,怒不可揭地走掉了,紛紛同仇敵愾地衝著他的背影啐了一口吐沫。
而平日裡給曹立強打下手的王敏,更是趁著夜色灰溜溜地溜走了,不敢出現在眾人的面前。
這一夜,誰都沒有睡一個好覺。牛家屯的人自發地聚集在了田埂上,等待著牛建華等人和那兩個失蹤的人歸來。就連一些老人和小孩子,也沒有聽勸回家休息,一起熬著這個慢慢的長夜。
直到東方泛白,天邊顯出了微微的亮光,疲憊了一夜的搜尋隊才和徐長林一起走出了山林。這些漢子面容憔悴,眼底發青,一雙眼睛都布滿了紅血絲,但他們的神情里更是流露出一絲的悲痛,頓時讓人心悸。
「嗚嗚嗚,大寧子——」
「阿祥!阿祥——」
一見兩具僵硬的人被他們背負下了山,放在平坦的土地上一動也不動,這兩人的家人立時就痛哭出了聲,連滾帶爬地朝著兩人撲了過去。
悲慟的哭聲立時響徹了田野,在寂靜的清晨格外讓人心酸。哪怕是平常和這兩家人交際不多的唐棠和孫淑萍,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這一天,牛家屯的所有人破天荒地沒有迎著朝陽下地勞作,他們一起幫忙料理了這兩人的後事,全村人都跟到了村北頭送葬。就連先前獵殺的幾條野狗,也被焚燒在了兩人的墳頭,以告他們的在天之靈。
回村的時候,所有人的臉都繃得緊緊的,一絲表情也無。
說到底,這起子野狗群再次來襲事件,罪魁禍首就是曹立強。他一來就撤銷了護林隊,讓野狗有了休養生息、再度進犯的機會。而其後,更是在深夜威逼全村人上山抓人,讓所有人毫無防備地袒露在了野狗的圍獵里,這才會遭遇如此慘痛的損失。
這等大錯,他們怎麼能不找曹立強問罪?
有那脾氣火爆的,率先闖入了曹立強的屋子,這才猛然發現他並不在屋內,一早起來就匆匆趕去了場部。立時,所有人都被他這兩面三刀的行徑給惹怒了。
更是有不少人叫囂道:「不能由著『黑心曹』胡說!我們也去場部討個公道!」
「就是!我們這麼多人,不能任由他一個人潑髒水!」
「老隊長,你發話吧,去不去?」
群情激烈,每個人的面孔都沾染上了憤怒和不平,老隊長沉默地看了眾人好一會兒,緩緩開口道:「去那麼多人弄啥子,想鬧事嗎?」
有小年輕的頓時急了,「我們不怕鬧事!是他先搞的!」
「是啊,老隊長,人多力量大,我們一起去,不怕場部領導們不聽我們的意見!」
「大家同心協力,一起去做個見證,不好嗎?」
老隊長深呼吸了一口氣,矮小的身軀在彪悍的牛建華身邊格外顯得瘦小,但誰也不敢小覷他。他擺了擺手,安撫了眾人的情緒之後,才穩穩說道:「不用,他不值當這麼大臉。」
眾人心裡頓時痛快極了,只見老隊長點名道:「華子,去套馬車,大寧子和阿祥家的都跟我來。」
其他人不由踏上一步,紛紛道:「老隊長,帶上我吧,我能去當個幫手!」
「帶上我小兒,他長得高壯,去了能護住你們!」
「還有我呢!我進山親眼看見了野狗群,跟你們去場部作證!」
然而,老隊長安排好人手,拒絕道「不用,大傢伙該下地下地,別耽誤了今年的收成,我保證給人全須全尾地帶回來!」
說完,幾人坐上馬車,就要出發。
徐長林牽住了馬韁,沉聲道:「我和你們一起去,事情畢竟是因我而起的。」
老隊長悶著氣推了他一把,斥道:「你去做什麼?趕緊回山里去,別給我裹亂!」說完,他就搶過馬鞭子,率先甩了一下,馬蹄聲頓時就嘚嘚地響了起來。
徐長林沉著眸子,知道老隊長是有主意的人,當下也不好打亂他的安排,跟上去添亂。何況,他這次出山的確是晚了幾天返回,家裡還不知道會急成什麼樣子。
當下,他就手寫了一張紙條,準備掛在二黑的脖子上讓它給家裡送個信。這隻黑狗雖然膽小,但是認路捎信的本事一個也不少,遇到危險也會遠遠地躲開。
卻沒想到,這一回二黑竟然搖頭擺尾地死活就是不肯進山,嗷嗷慘叫著在村子裡逃竄,最後竟然一頭鑽進了空著的馬棚里,以為藏在這裡就沒有人能找到它。
小奶貓趴在老狗身邊,看著稻草堆里露出了一截半禿的尾巴尖,忍不住嘲笑道:「膽小鬼!要你何用?關鍵時刻就掉鏈子!」
黑狗不服氣地從草堆里露出了半截腦袋,為自己分辯道:「沒斷奶的娃知道什麼?現在山裡有多危險?那群子被打散了的野狗一見到老爺我,還不得衝上來把我剝皮了?」
「哼!」小奶貓大大的眼眸打量著它,猶然不屑,「說到底,你還是膽小!你這還算是狼狗嗎?老沙叔叔都比你勇猛!它嗷嗚一口,就咬死了一隻野狗!」
小奶貓跳起來,尾巴一甩一甩地驕傲說道,對老狗身上好了大半的傷疤佩服極了。「你看,這就是和野狗打鬥時留下的憑證,男人身上就是要有這樣的幾道傷疤!」
二黑被它噎地半餉說不出來話,訕訕地用眼睛盯著老狗的傷疤看了又看,然後忍不住又將自己的腦袋縮回了草堆里,「這算什麼啊?我跟著長林在山裡見多了,老虎、野狼、蛇,哪樣不比野狗兇險?老爺就是不愛顯擺!」
小奶貓氣得衝上去撓了它一爪子,「裝什麼大尾巴狼?哪次不是長林保護你?你聽聽你自己說的話,不臉紅嗎?」
「嗷,痛死我了!」二黑捂著鼻樑痛呼道,「你這兇巴巴的樣子,那像只貓?小心將來娶不到媳婦!」
小奶貓怒道:「欠揍啊?你放心,不把你收拾成樣子,我毛毛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二黑頓時就被它撓地睜不開眼睛,抱頭鼠竄逃了出去,沒想到正巧碰到找來的徐長林。它立時眼淚汪汪地抱怨道:「長林,你來得好!找裡面那隻瘋貓去送信,老虎見了它也得哆嗦,保證幫你完成任務!」
它「汪汪汪」了好一通,才忽然發現徐長林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它在說什麼。他的手放在了它的頭頂,視線卻在遠遠地望著這條路的盡頭,那裡正緩緩停下了兩輛馬車,下來了好些人。
老隊長赫然在內。
他們回來了?自己不用去送信了?二黑的腦袋頓時一靈光,高興地衝著那處奔了過去,湊近了才聽到幾人的說話聲。
「這就是牛家屯,現在人都在地里幹活呢,再晚半個時辰才能下工。」老隊長介紹道,順手將車上的人一一扶了下來。
從車上下來的幾人衣著頗為不凡,都是整潔熨帖的幹部服,一臉正氣凜然的樣子,讓人心生敬畏。打首的那一個中年男人接著他的話道:「我們先在村里轉轉,等晚上再召集大家開個會。」
「成。」老隊長一口答應了下來,轉身對兒子牛建華吩咐了幾句,這個高大孔武的漢子立時就沉默地點點頭,轉身走去。
中年男人一眼就知道了他們的打算,急攔道:「等等。」
他讓同行的人把一袋子糧食給拿了過來,「我們在這得住上幾天,三頓飯就簡單點,用這袋子口糧做就行。」
「何場長?」老隊長立時擺擺手笑道,「我們牛家屯雖然收成不好,但是這頓子飯還是供得起的,怎麼能用得著你們自帶乾糧?收起來!」
「聽我的。」何場長堅持道,自己親手接過糧袋子放到了牛建華的手裡。
見狀,老隊長也只能聽從他的意見,讓牛建華去準備。但在心裡,卻對這位場長更加高看了幾分。他原以為到場部之後又是一場硬仗,因為先前去的那回就讓他背上了一個記大過處分。
卻沒想到,在這位何副場長聽說了此事之後,親自接待了他們,嚴厲地對證了他這邊與曹立強的說詞,決定自己帶著調查組下來查出個真相。
他的行動果決而迅速,立刻拍板點了場部各方面的人成立了調查組,帶隊同他一起折返回村。
這種雷厲風行的作風讓老隊長萬分沒有想到,心裡也多了幾分希翼。當即,就決定熱絡地安排好各項招待工作,務必爭取到調查組的好感,還牛家屯一個清白。
是夜,在村里人都吃過晚飯之後,每家每戶都派出了一個代表,到曹立強的屋子裡開會。他們先前在晚飯的間隙,已經傳開了場部派下調查組的消息,甚至在食堂吃飯的人已經面對面地同他們打過照面。
看著這些調查組同樣吃黑麵餅子,喝菜湯,就鹹菜,與自己並無分別,心下當即也頗為好奇。
所以,當人群前前後後地走進聚齊在這間屋子裡,瞅眼打量著上首坐著的那幾個陌生人時,所有的人心裡都在犯嘀咕。
「來,大家靜一靜!」老隊長眼見人到的差不多了,站起來主持道,「這是我們紅星林場的何副場長,這兩位都是場部來的同志,也是這次事件的調查組成員,大家歡迎!」
「啪啪啪!」立時,掌聲就稀稀拉拉地響了起來,然而卻並無多少熱情和尊敬。
老隊長恍作未聞,對著何場長笑笑道:「何場長,您來說幾句?」
「好。」何場長沒有扭捏,大大方方地站了起來,用頗有威嚴的目光環視了一圈,才開口道,「同志們,我們這次來就是為了調查野狗傷人事件真相的。」
他開門見山,說的直白,台下卻瞬間就炸開了鍋。
「有啥好調查的?這事不是明擺著呢嗎?都是『黑心曹』一手搞出來的!」
「就是啊,場部難道不相信我們說的話?打聽打聽方圓三十里,誰不說我們牛家屯的人實心眼!」
「哼,光調查我們,怎麼不見著調查姓曹的?這也太一碗水端不平了吧?」
一時間,在座的人群中說啥的都有,有些農家漢子更是蹙緊了眉頭直接盯著他,看他能給出怎麼樣的解釋和交代。
只見何場長耐心地等待眾人發表完意見,這才自己開口道:「我知道大家心裡有許多想說的話,我向大家保證,我們絕不冤枉一個好同志,也絕不包庇一個壞同志。曹立強同志暫時已經被停職,等待調查結果出來之後場部再作決定。」
他淡笑著看了所有人一眼,目光朗朗而誠懇,「現在,我們最需要的就是大家的配合。早日把事情真相查出來,早日給大家一個交代!好不好?」
「好!」
屋子裡的人群頓時爆發出了熱烈的回應聲,所有人都被他說得熱血盈眶,恨不得眼下就查明了真相,給曹立強一個狠狠的處理結果。
然而,在窗戶外旁聽的唐棠,卻驀然覺得這個何場長不簡單,三言兩語就收服了人心,將村里人的情緒給煽動了起來。這等手段可不是曹立強這樣的貨色可以比擬的。
她皺著眉又聽了一段,才起身離去。
不出她所料,從第二日開始,這個親和力滿分的何場長就帶著人在村里瞎轉悠,一戶一戶地找人談話。牛家屯一百來號人,不到二十戶,談起來倒快。
但何場長不單是只同戶主一個人談話,更是連口無遮攔的小孩子都不放過,一塊水果糖就輕易勾出了他們這些娃娃肚子裡的掏心話。
調查組的人還親自去野狗群打鬥的地方看過,仔細查驗了帶血的泥土,和凌亂的草葉。尤其是對牛家屯那兩人最終傷亡的地方,更是親自進山查看了一番,回來就悶在屋裡寫了厚厚的一沓子材料。
這樣的做派讓唐棠的心越來越沉。哪怕他們的態度再和煦,同村里人談話時的笑容再溫和,也忍不住讓她懷疑他們的立場。
他們真的會做出客觀公正的評價嗎?
唐棠提著心,最終在某一日何場長三人一起外出看現場之時,忍不住請小奶貓和老狗為自己放風,她親自摸進了他們住的屋子裡。
大門鎖著不要緊,小奶貓的手下小弟田鼠阿飛出場,從屋子裡面打開了窗棱,她踩著牆就爬了進去,細心地將鞋子脫在窗口,不在炕上留下一絲塵土。
一進屋,她就看到桌子上有一沓稿子摞得整整齊齊。她快步走過去翻看,發現裡面詳細記述了這幾日調查組了解到的一點一滴,就連什麼時間、與誰誰談話、具體內容是什麼,也記錄地十分詳實和細緻。
唐棠飛快地翻看著文頁,發現都是一些調查記錄和進展情況,倒是沒有看出來什麼異常。但她想找的並不是這個,而是想看到最終結論性的意見,這將決定著調查組究竟會站在曹立強一邊,還是站在牛家屯一邊。
她小心翼翼地將稿子歸放到桌上,整理成原樣,就連鋼筆的角度也細心地調好角度擺放好。然後,在屋裡轉了一圈,又開始從他們的一堆衣服行李中找了起來。
沒想到找了一圈,還是一無所獲。
眼見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不知道調查組什麼時候會回來,唐棠的心裡不由越發焦灼了起來。她不禁氣餒地懷疑到,難道調查組還沒有來得及匯總總結,作出結論,所以她才找不到紙質材料?
她正欲起身離開的時候,卻細微地察覺到炕上有一處的枕頭略高,比其他兩個枕頭稍微高出了幾個公分。她立時忍不住屏住呼吸,小心過去拿了起來。
掀起枕頭,她這才發現原來枕頭裡面並無異常,而是一個本子被壓在了炕席之下,不仔細看就難以發覺。她抓緊時間翻開本子,只見裡面零零散散地記錄了一些隻言片語。
有一些筆跡潦草而簡單,顯然是匆然之間被寫下的。還有一些慎重的描了又描,字跡的外面劃了好幾道圈,充分彰顯了執筆人寫字時的糾結和不確定。
唐棠匆匆一眼掃過,翻到最後,在本子的封皮上猛然找到了這樣的幾句話。
「野狗傷人事件基本可以斷定是真的,人證物證俱在,不容置疑。」
「曹立強必定有失職的地方,在個別工作上決斷錯誤,與群眾關係處理上也把握不當,應當承擔一定責任。但考慮到他年輕缺乏經驗,可以體諒幹事毛躁不周全這一點。畢竟,年輕幹部還需要時間成長。」
「牛家屯團結,護短,鐵板一塊,容不得外人插手村務,容不得場部過多干預。尤其是隊長牛漢根,紮根多年,積威甚重,村里人對他言聽計從,一家獨大,思想上已經開始出現了苗頭性問題,需警惕!警惕!」
這兩個「警惕」,連帶著末尾兩個又重又深的感嘆號,頓時就像是一把重錘狠狠地擊在了唐棠的心上。
從這短短的幾句話中不難看出,調查組的立場已經完全地偏移到了曹立強身上,對他有多寬容,對牛家屯的人就有多嚴苛。日後,必定對作出對村里不利的判斷。
她深深地記著這一切,輕手輕腳將本子放回原處,正準備離開之時,小奶貓突然躥到窗口處,對她喵喵叫道:「唐棠,有人來了!」
唐棠一驚,快速地起身離開,將窗棱放下,讓田鼠阿飛從裡面扣死,自己尋了一條小路,飛快地離開。渾然不知,在她之後又有一人摸進了屋。
趕回田地之後,唐棠赫然發現只有孫淑萍一人,王敏和盧向陽、龐英武等人都不知所蹤。她不由好奇地問道:「他們都去哪了?」
孫淑萍臉上汗液津津,回道:「王敏被調查組叫走了,盧向陽和龐英武不知道幹什麼去了,走了有好一會兒了。」
唐棠一愣,「找王敏談話?他們找過你了嗎?」
「剛才找過了,就問了我幾個問題。」孫淑萍低下了頭,用鋤頭翻弄了一下地。
看到她有些迴避的樣子,唐棠心中的疑惑更甚。果不其然,等了十幾分鐘過後,盧向陽他們還沒回來,調查組就率先又找上了她。
她看著王敏面無表情地與自己擦肩而過,心中微有所動,隨調查組的一名成員走到了樹林邊上。這處地方離那夜村里人和野狗群浴血奮戰的地方十分近,甚至用目光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地上滲透殘留的血跡。
何場長一見她過來,就親切地打了個招呼。他們只是單純地站在林子邊,既沒有拿本子和筆在手裡,也沒有做其他的動作,反而都是一臉的輕鬆,一點都不像是調查談話,反倒像是簡單的聊聊天而已。
但唐棠心中頗為警惕,她面上笑著,眼光卻不動聲色地掃過四周。
「小唐同志,你好!不用緊張,咱們就是閒聊幾句。」何場長輕鬆地安撫了兩句,狀似不經意地問起道,「你是b市人吧,來牛家屯多久了?」
「三個月。」唐棠記得清清楚楚。
「這裡苦不苦?還能適應的了嗎?」何場長一臉關心。
唐棠點頭道:「能適應的了,祖國派我們來就是接受教育鍛鍊的,請組織放心,我保證能完成好這項任務。」
「好!」何場長聽了她的回答,不由出聲讚嘆道,「看你這個小同志思想覺悟就是高!」
然而,唐棠只是微笑著接受了他的稱讚。
何場長沉吟了一聲,語氣嚴肅了幾分,「那你對牛家屯怎麼看?你覺得村里人平時有沒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
唐棠心下一沉,知道重頭戲來了。她思考了幾秒鐘的時間,斷然答道:「村里人對我們都挺照顧的,沒發現異常啊。」
聽了她這句話,何場長的眸子立時一深,探究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眼見她的面上全然是一片誠懇和清明,倒一時拿不準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了。他呵呵笑了一聲,引導道:「其他城裡青年可不是這麼說的。」
目前談過話的人只有王敏和孫淑萍,唐棠不知他指的是誰,還是故意在詐自己的話。然而,她只是笑了笑,堅定地說道:「其他人怎麼想的我不知道,我說的都是自己看到的事情。」
何場長不置可否,貌似無意地又從另一個方向提起了話題。「你們每年都有探親假,想回家看看嗎?」
「想。」唐棠老實本分地說道。
何場長一聽,臉上的笑容不由加大了幾分,「場部也比較體諒你們這些城裡娃子,想提早讓你們多回去跟家人團聚一下。但是村裡的工作不能扔啊,所以有一部分人就得忍痛犧牲掉探親假,留在這裡繼續勞動,只有表現好的才能回去。我說的你明白吧?」
他明昭昭的暗示唐棠哪有不明白的?還不是想要以探親假來誘惑自己說假話?心裡這麼想著,她的面上卻是一喜,急忙說道:「何場長,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勞動,好好表現,爭取早日得到認可,回家探親!」
何場長被她一派純然的樣子震得說不出來話,只能意有所指地繼續暗示道:「我個人十分看好你,但是你得向場部拿出表現啊!有些話不要有顧慮,只管說出來就是。」
「什麼話?」唐棠好奇地問道,恍然聽不懂他的意思,「要不你教教我怎麼說?」
何場長眼神驀然加深,盯著看了她好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你這個小同志啊,哎——」他搖著頭笑笑,請她離開。
唐棠好聲好氣地同他們道別,一派將戲做足了的樣子,回到地頭就見孫淑萍悄悄地打量了自己幾眼。盧向陽和龐英武亦是下一個被叫去談話的對象,兩個人向來灑脫,帶著笑容被叫走,回來的時候臉上還是一片的不羈。
龐英武更是大大咧咧地坐在地頭說道:「切,還想套小爺的話,也不打聽打聽小爺是什麼樣的人!就為了那幾天探親假?他以為他算個屁!」
「胖子!」眼見他說的越發不像話,盧向陽驀然警告了一聲。
龐英武這才哼哼唧唧地嘟囔了兩句,消了音。他眼神一轉,就將話頭對準了其他三個女青年,「哎,你們都說什麼了?沒說什麼不該說的吧?」
然而,她們對他的問話卻是齊刷刷地一起沉默了下去。
這讓龐英武忍不住嗤笑了一聲,怪裡怪氣地擰巴著語氣刺了一句,「得了,探~親~假!」
調查組的單獨擊破政策頗有效果,村里人一時間人心浮動,面對著功名利祿的誘惑總有人守不住。老隊長暗中得知了這個情形,亦是無奈。
更何況,某一個清晨起來的時候,他還先後在自家的院子裡發現了兩張字跡不同的紙條,一致地講述了調查組結論偏向了曹立強的事實,讓他的心裡頗為沉重。
老隊長越發沉悶,他吧嗒吧嗒地抽著旱菸,縮在院子角落裡面想了好一會兒,直至家裡人來叫他吃早飯的時候,他的眼神才重新凝聚了回來。
他將大兒子牛建華叫了過來,匆匆寫了一張紙條塞給他,囑咐了兩句。牛建華就連飯都沒來得及吃,揣上兩個餅子,騎馬踏著清晨的朝露就離開了村子。
馬棚子裡,小奶貓從稻草垛底下鑽了出來,一臉被吵醒的瞌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