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2024-08-21 10:32:54 作者: 溪畔茶

  方寒霄答應得這麼痛快,其實是因為瑩月人就在隔壁,不費他什麼事。

  倒是被示意了要跟著走的瑩月走了兩步,發現要進正房就嚇住了:「窩——真見老伯爺?」

  她怎麼敢,把方老伯爺氣出問題來,她可賠不起。

  

  方慧積極地踮起腳來牽她:「大嫂,走。」

  她對著兄長哪哪都來氣,但有一點是看在眼裡不得不服的:方寒霄打從回來,就一手接過了照顧服侍方老伯爺的差事,什麼丫頭小廝一概不用,之前直接是在方老伯爺床前打的地鋪,直到婚期臨近,方老伯爺想叫他休息得好一點,硬攆著他,他才睡到遠一點的羅漢床上去了,終究也還是同方老伯爺一間房,對方老伯爺的一應傳喚都不假他人之手。

  方老伯爺能從閻王爺的生死簿上回過魂來,完全是這個兄長的功勞——也許下人也可以這麼無微不至地照顧方老伯爺,可下人不能對方老伯爺起到這麼大的情感慰藉,長孫對老人家來說,那真是心肝一樣了。

  心肝回來,方老伯爺那垂垂的暮氣才重新振發起來,哪怕長孫拿字紙把他噎得瞪眼,那也是欣慰的瞪眼。

  也就是說,方寒霄認為瑩月可以見方老伯爺,那就是可以見,完全不需要擔心方老伯爺會不會受到刺激。

  因此不等進到內室,方慧就嚷嚷開了:「祖父,我帶大嫂來請安了。」

  瑩月沒了退路,只好被動地跟進去。

  與她想像的一般病人養病的屋子不同,內室並不晦暗,窗明几淨,只是床前斜擋了一架八仙捧壽屏風,讓從窗扇進來的陽光不至於刺著方老伯爺,但別處也不會昏暗得讓人壓抑。

  桌上擺著茶具和紙筆,牆上懸著各樣捲軸字畫,乍一看,是一個布置得文雅舒適的房間。

  「祖父,」方慧草草行了禮,蹦蹦跳跳就到了床邊,她到了方老伯爺這裡,表現得最像個年方八歲的孩子,甜甜地笑著連喚,「祖父,你今天好點沒有呀?」

  方老伯爺待她也和氣,馬上就回道:「好多了。」

  「那我就放心了。」方慧像模像樣地道,「祖父,我們大房添人進口了,我有大嫂了,大嫂給你老人家請安來了。」

  方老伯爺道:「嗯。」

  這一聲有點勉強,不過他重病在床,怎麼出聲都有氣無力,一般人倒也聽不出其中的差別。

  丫頭去取了錦墊來,新婦頭回請安是大禮,瑩月被趕鴨子上架,硬著頭皮在屏風旁跪下,一眼也不敢往床鋪那邊望,小聲道:「給老伯爺請安。」

  她前面該有個「孫媳婦」的自稱,不過她說不出口,含糊著借著口齒不便給省略了。

  方老伯爺:「……」

  他忽然拍了一下床鋪,想說什麼,沒說出來,噎了口氣似的,咳嗽了起來。

  瑩月嚇得,往後一爬就想跑——她就說她不要來見方老伯爺吧,看看,真把人氣著了!

  她想跑還沒跑得掉,方寒霄正站在她側邊,她一轉身撞他衣袍下擺上了,視線受阻,她昏頭昏腦伸了手想拂開,手腕一緊,讓方寒霄捏住,丟開到旁邊去了。

  方寒霄大步上前,手勢嫻熟地把方老伯爺側扶過來,輕拍他的後心兩下,又轉到前面替他順著心肺處,王氏則忙倒了杯茶捧過去,方寒霄接過,餵方老伯爺喝了兩口,方老伯爺才終於慢慢停止了咳嗽。

  這個過程里,瑩月沒敢再跑——她反應過來她跑出去也逃不開干係了,此時她一口懸著的氣剛跟著松下來,就聽見,方老伯爺又拍了一下床鋪。

  ……

  她快哭了:「窩窩沒想來——」真不關她事啊!

  「閉嘴。」方老伯爺虛弱地,又憤怒地打斷了她的辯解,然後拍了第三下床鋪,「徐家、徐懷英這個小畜生,給我霄兒換了個庶女就算了,還是個結巴大舌頭!」

  他的聲音出離憤怒地在房間裡響著,「老子還沒死呢!來人,擡我去徐家,老子親自去問問他,搞這麼個閨女來是不是存心嘲笑霄兒,老子要替老尚書打死他,清理門戶!」

  房間裡靜寂了片刻,只聽見方老伯爺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方寒霄從他胸前撤手,往桌邊走。

  方老伯爺還要拉他:「霄兒,你站住,我跟你說,這事我必不能依著你了,娶這麼個媳婦進門,以後你這一房如何立身處事,這個不能要,真的不能要——」

  方慧疑惑地左右看看——她想替瑩月說話,可從她見瑩月開始,瑩月已經是說話不靈便的樣子了,她知道她不是啞巴,可是不是大舌頭,還真不能肯定。

  王氏也是同樣的緣故不好著聲,她成年人看事明白些,覺得瑩月好的時候應該沒這個毛病,可萬一要有呢?她打不了保票啊。

  方老伯爺養病要靜,石楠在外面沒跟進來,這個時候,只能瑩月自己上了,她怕方老伯爺氣壞了,也顧不得害怕了,怯怯地道:「老伯爺,我——不系大舌頭——」

  「閉嘴,閉嘴!」方老伯爺聽她說話只覺全身都泡在酸水裡——替孫兒心疼的,他可憐的孫兒呦,娶個庶女就夠倒霉了,這下好,霉到家了!

  這成了兩口子,以後出門,一個啞巴一個大舌頭,還不成了京城一景?笑都要被人活活笑死!

  方老伯爺想到那個情景,簡直覺得有人拿刀在割他的肉。

  瑩月張著嘴巴,感覺百口莫辯——她還真沒法自辯,一說話就是越描越黑。

  方老伯爺枯瘦的手已經從床鋪里伸出來指著她了:「叫她出去,快送回徐家去,立刻——」

  方寒霄回來了,一張紙一抖,顯在他眼前。

  ——她在轎子裡咬了舌,所以如此。

  方老伯爺:「刻——你怎不早說?!」

  嗯,這一點方寒霄沒有和他提過。

  方寒霄是帶著筆過來的,信筆添了幾個字給他:喝多了,忘了。

  昨晚他是新郎官,被好友灌了不少酒,過來方老伯爺這裡時一來時辰有點晚,方老伯爺快安歇了,二來他喝得多了點,一些他以為不重要的事,就省略了沒有和方老伯爺說。

  「咬舌了?」方老伯爺對著那張紙又看了一眼,陷入了沉思。

  正常一般的思路,很難去想瑩月是不小心,方老伯爺也不例外,他順理成章地照著瑩月不願替嫁咬舌明志以示貞烈的方向去想了,他指著瑩月的手垂到了床邊,方寒霄給他掖回被子裡去,他也沒什麼反應,又過一會,才自言自語似的衝著帳子頂道:「難得老尚書風骨未絕。」

  方寒霄知道他誤會了什麼——這個誤會他也曾經有過,他沒糾正,放任方老伯爺又神遊了一會。

  「那就——這樣吧,」方老伯爺終於回過神來了,乾咳了一聲,「這樣,倒還湊合了。」

  他沒問瑩月為什麼先搞到「以死抗拒」,現在又打消念頭來給他請安了——多明顯,他孫兒這樣的大好男兒,什麼樣的姑娘見了能不動心,尋死一回是義憤所迫,緩過這個勁來,又見到他孫兒,自然就歇了那份心,想好好同他孫兒過日子了。

  「過來,我看看。」

  方老伯爺發了那麼一通火,其實還沒有見到瑩月的臉面,他重病的人,眼神不好使了,瑩月一直在屏風處,這個距離他看不清楚她的長相。

  瑩月才把他氣得噎氣,哪裡敢過去?站樁似的只是站在原地,方慧來拉她她也不敢動,為難地沖她搖頭,兩個人在那拉扯,把方寒霄的耐心耗盡了,過來,揪著瑩月的肩膀一扯,把她揪去了床前。

  瑩月敵不過他的力氣,被動地挨到了床前,只得僵直立著,怕自己隨意動作再觸著方老伯爺的暴點。

  方老伯爺這回還算平靜,用力把沉重的眼皮睜開,往她面上望了一望。

  就相貌來說,瑩月不及望月美艷,但她有她的長處,她長得軟,軟里透著一點書卷氣,文文秀秀的,一般人就算不喜歡她,也不會覺得戳眼討厭。

  方老伯爺一眼望過,大致就是這麼個感受,要說喜歡沒多喜歡,他還替孫兒委屈著呢,哪裡能喜歡個頂替來的,但要說討厭也不至於,大概就是兩個字:湊合。

  他心裡不由就嘆了一口氣:唉,都怨他,這麼好的孫兒,到頭來,婚姻上就落得了這個結果。這小庶女相貌看著還過得去,但是身子骨可是太瘦弱了些,恐怕不好生養——這話他做祖父的不好說出來,只得心裡挑剔了一下。

  方慧這時見沒事,湊上來了,表功道:「祖父,你放心,你囑咐我的話我都記著,我已經跟大嫂說好了,以後我就跟大嫂一起住,我聽大嫂的話,大嫂照顧我。」

  孫女這麼貼心懂事,方老伯爺很欣慰,道:「嗯,妞妞乖——」

  他說到一半覺得哪裡不對,頓住,「什麼一起住?」

  方慧道:「我跟大嫂呀,我回去就讓人搬東西,我跟大嫂住一個院子,方便大嫂照顧我。」

  她說著,仰頭看了方寒霄一眼,感覺自己成功排擠了他,美滋滋。

  方寒霄面色未變,方老伯爺的感覺先不好了,艱難地道:「妞妞,你自己的院子住的好好的,去新房做什麼?那不是你去的地方,你聽話。」

  新婚小夫妻夾個活潑好動的小孫女進去,那像什麼樣子?他又哪天才能抱到重孫子?

  沒錯,之前他是覺得孫兒回來就於願足矣能瞑目了,可轉眼孫兒成了親,這麼個替嫁的孫媳婦他拗不過孫兒,都捏著鼻子認下了,那不看到重孫子再走,他多虧!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1111姑娘辛苦打好多字的評論,我記得你之前也有說過徐大太太的問題,對她比較在意,我就來解釋一下她哈。

  首先,你覺得她好像沒對女主做啥的認知是對的,她確實沒有特別地、變著法地折騰女主,因為我給她的人設就是基於人之常情地看庶女不順眼的嫡母,但她不是心理變態,一個人壞是應該有點邏輯的,比如她搞男主,是為了女兒攀到更好的門第,有利可圖,但她不會對女主這麼處心積慮,因為不必要,她做的就是忽視不上心,有了煩心事會罰女主出出氣,大部分時候她是正常的,把庶女隨便養養,也許哪天就派上用場(比如文開端的替嫁),她確實沒有成天虐待女主,這從邏輯上說不通。

  你覺得女主的日子似乎還可以,這個感覺也沒錯,不過這是基於本身門第的原因,尚書孫女過得再差,也有一個基本盤,你之前說的女主能讀書、能攢到月錢買書、有丫頭伺候,都是基於這個前提下。

  但要說她就過得很好嗎?那不是的,農家姑娘農忙的時候不用跟著下田搶收,在家煮一大家子的飯都可以算被照顧了,女主有兩個丫頭,丫頭們都還可憐她,因為在同等境況下,對比她的姐妹們,她的待遇是差的,丫頭不會拿她去對比農家姑娘。

  (你舉的迎春是個很好的例子,迎春在姐妹里過得最不好,僕婦不拿她當回事,奶嬤嬤拿她的金鳳去賭博(但同時她也有肯幫她的丫頭司琪繡橘),她的丫頭出門沒臉,去要碗雞蛋羹要聽一車子話,磨折體現在這些上,但有誰對迎春動過手打她或是陷害她怎麼怎麼樣嗎?沒有的,罰站都沒有,邢夫人那麼刻薄寡恩的繼母,也就是去講她幾句閒話,說她不如探春。)

  說到女主在徐家裡受了哪些欺負,我側面提了一點點,比如女主罰站回來,早飯只有一碗粥,連個配菜都沒有。可以腦補成被廚房剋扣了,也可以腦補成徐大太太就給的這個待遇,我沒有寫的太明,大概是個意思。

  我沒有用專門的章節寫這些,是因為如果寫,那麼我同時就要寫女主如何針對這些奮起反擊或是曲線救國,我不能只寫前者不寫後者,從讀者的角度換位思考,我是讀者,我不會喜歡看主角天天只是受苦,那太憋屈了;而如果我都寫,那帶來的問題就是篇幅會拖到比較長,男主出場又將遙遙無期——我希望這本男主出場早一些,嗯,基於這個大家喜聞樂見的因素。

  女主的成長曆程,像你開頭說噠,會以穿插的方式來陸續補全,比如說,在不久或者是很久的將來,男女主開啟感情線,那麼互相就會對彼此的過去感興趣,聊一聊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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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補償個小劇場,感情線開啟以後噠:

  方大:你們家個個討厭鬼,怎麼只有你一個可愛,你是怎麼長的,嗯?

  瑩月(憨憨地):——就,隨便長長?

  方大陷入了深思:隨便長長都這麼可他的意,要是認真長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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