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2024-08-21 10:28:13 作者: 溪畔茶

  朱謹治咋咋呼呼地已經宣揚起來了:「二弟,你真的怕苦沒有吃藥啊?你的朋友說,我還不相信,你生著病,不吃藥怎麼行呢?你還怕苦,哈哈——」

  他覺得弟弟會怕苦這件事很有意思,翻來覆去說了兩遍,才帶點小驕傲地道,「我都不怕。」

  

  說罷,眼神若有所盼地環顧四周。

  朱謹深緊抿著嘴唇,面無表情。

  朱謹治的內侍接了他的話茬,誇讚道:「殿下真是英武不凡。」

  朱謹治才滿意地點點頭,坐下了,然後伸手摸摸藥碗:「都涼了,這個天喝涼掉的藥可不好。」

  仰了頭:「把它拿去熱一熱吧,再端來給二弟喝。」

  屋裡的兩個內侍沒有動彈,他們是朱謹深的人,主子不發話,哪怕是朱謹治的吩咐他們也不敢就去。

  朱謹治自己帶進來的小內侍奉承自家殿下罷了,不好越這個權,也站著沒動。

  沐元瑜左右看了看,叫她再給朱謹深灌藥她不敢,但有傻乎乎的大皇子在前面頂著雷,她給敲敲邊鼓還是可以的,就蹭過去伸手拿了碗:「兩位殿下聊著,臣閒著沒事,跑個腿去。」

  不看朱謹深的臉色,飛快溜出去了。

  朱謹深常年病弱,隔壁就有個耳房放著碳爐,專門替他熬藥烹茶的,沐元瑜端著藥一出去,很快被指引了方向走進去了。不過她端過去的那碗藥沒派上用場,炮製中藥很有講究,一般人家藥涼了重新加熱下沒有什麼,到朱謹深這裡是直接倒掉重新煎制的,預防著萬一影響藥效。

  沐元瑜在小內侍給她搬來的一張椅子上坐著,她沒有等待多長時間,因為爐子上原就沒有斷了藥。

  沐元瑜為此試探著問了那小內侍兩句,發現果然。能負責經手藥材的都算是心腹之人,而朱謹深身邊這些比較親近的人里,都知道他現在不怎麼願意喝藥,所以藥銚子才不離火,預備著他哪一時心情好願意喝了,能及時送上去。

  沐元瑜:「……」

  長得那個高冷模樣,幹這種任性耍賴的事好嗎?

  不過她同時發現一點,這些人都知道這件事,居然都不曾上報外傳。

  她到現在對朱謹深其實還沒有留下多深刻的印象,他身上最顯著的標籤是病弱,以及由此衍生而出的對外物的冷淡,這一點很大程度上掩蓋了他本身的性情,他表露在外的就是似乎沒有什麼事放在他的心上,也沒有什麼值得引起他的興趣。

  這樣一個人要說他有什麼厲害的手段,實在好像不太可能,但據她眼前所見,他身邊的人又確實被管得鐵桶一般。

  天家子,看來再簡單也沒有簡單的。

  藥材煮沸了,帶著微澀草木香的熱氣繚繞而上,沐元瑜嗅著這香氣,又等了一小會,管藥的內侍滿面殷切地把新的一碗藥湯交給了她。

  沐元瑜接了藥,回到正房裡去,才進堂屋門就聽到朱謹治聲音響亮地說著什麼,再進得次間,她不由一愣。

  朱謹治旁邊多了個人。

  穿的服飾同朱謹治一般,年紀同朱謹深差不多大。

  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呀——

  她不過滿懷猶豫地走了趟十王府,結果一下見著了三位皇子,只差當今皇后所出的那位就集齊了。

  朱謹治話快,先跟她介紹:「這是我三弟。」

  沐元瑜把藥碗交給迎上來的內侍,上前行禮問了安。

  三皇子朱謹淵十分和氣,笑著站起來攙扶住了她:「沐世子不要客氣,沐家先祖乃是太祖膝下的義子,你我關係與別的臣子們不同,兄弟們當親近些,便喚我一聲『皇兄』也使得的。」

  沐元瑜幸虧把藥碗給人了,不然得潑出來——天家這三位皇子殿下的性格真是太分明了,那都是幾輩前的事了,她跟李飛章打嘴仗拿出來壓一壓他還行,多大臉跟正經皇子論兄弟?

  朱謹淵這自來熟得她簡直牙疼。

  只能連稱「不敢」。

  但朱謹淵仍舊很親切,朱謹深捧著內侍傳過來的藥碗要吃藥,沒有說話,他就和朱謹治兩個一句一遞地聊,時刻不忘把沐元瑜拉進話題里去。

  講真,沐元瑜並不怎麼想說話,她不是對朱謹淵有意見,三兄弟里,前兩個一個傻一個冷,朱謹淵的態度其實算是最周到的,但——這是朱謹深的居所。

  她是來探朱謹深病的。

  那和朱謹淵聊得火熱算怎麼回事呢?

  朱謹治天真不懂社交禮儀,她難道也不懂?

  不好表露出來得罪朱謹淵,只能適時以微笑附和。

  朱謹淵以為她初來靦腆,就更主動找著她說話,問她來京里習不習慣,吃住如何,又告訴她京里有哪些好耍有趣的地方,可以帶她去逛。

  這是一個非常有心的主人家了,唯一的問題是,這不是他的家,真正的主人正喝著藥。

  據說不怎麼喜歡朱謹深的皇帝那日在這裡,都止住了要問她話的意思,改成陛見時再說,朱謹淵待她這樣好,怎麼不替自己兄長稍稍考慮一下?

  朱謹治一個傻子進來也還知道先關心一下弟弟的藥。

  沐元瑜記得張楨提到三皇子時是說他「和氣溫煦」,現在對照著看也不能算錯,但放置在這個場景里,就是有點怪。

  因為她的有效回應不多,便說話也是一些「多謝三殿下」之類的套話,朱謹淵終於不大說得下去了——朱謹深又不發一語,他難道真跟朱謹治聊得下去?

  遂站起來笑道:「沒想到在這裡見到沐世子,一時不察,多說了兩句,攪了二哥的清淨了。」

  朱謹深道:「哦。不是你見著了沐家的馬車停在外面,使人上去問了嗎?」

  ……

  有生以來,沐元瑜經歷過的比這還尷尬的場景不多。

  這一巴掌扇得太狠了,她幾乎都能聽見忽然安靜的空氣里那道破空而過的風聲。

  他們兄弟有不和私下起爭端還罷了,但此刻她還在場。

  多大仇。

  沐元瑜禮貌性地迴避了不去看朱謹淵的臉色,她覺得他此刻應該恨不得把那句話的每個字都重新塞回嘴裡去。

  不多這句嘴,也不會被打這個臉。

  朱謹淵再溫煦,畢竟也才十五歲,還沒有修養到唾面自乾的境界,鐵青著臉站起身來,一言不發地去了。

  他沒強辯吵嚷,這風度其實也還算不錯了。

  被襯得略像個反派的朱謹深丟下藥碗,不罷休地還補了一槍:「東施。」

  沐元瑜:「……」

  她知道朱謹淵為什麼走得那麼痛快了,朱謹深已經發作,他敢留下來,能被嘲揭了一層皮。

  朱謹治大人似的嘆了口氣:「二弟,你又把三弟氣走了。唉,他也是,撒這個謊做什麼呢。」

  很照顧地向沐元瑜解釋道,「你剛才沒在時,你們家的車夫往裡遞話,說有侍衛模樣的人去問他是誰,為什麼停在這裡,你家的車夫怕惹到了麻煩,所以要告訴你一聲。」

  沐元瑜明白了,這片攏共就住了兩個皇子,朱謹深這裡知道她來,自然不會使人去問,那就只有朱謹淵那邊的人了。

  他也真是太寸了,不知道他來之前已經被車夫報了進來,強行「巧遇」,結果失敗,被當場揭穿。

  不過她跟著想到朱謹深後加的「東施」一詞,她直覺反應這是很狠的兩個字,但不知道為什麼,按捺不住好奇心,便問朱謹深道:「敢問殿下,西施是誰?」

  說朱謹淵效顰,那總得有個被效的對象罷。

  朱謹深:「……」

  他的臉色慢慢黑了。

  沐元瑜極力忍笑:「哦——我懂了,不勞殿下解釋。」

  看來他嘲別人嘲得兇殘,沒留神把自己也裝裡面了。

  只論病弱這一點,他還挺像的——噗。

  這種有點拐了彎的笑點朱謹治就不懂了,茫然地來迴轉頭看著他們。又帶點擔心地勸道:「二弟,你不要跟你的朋友發火,他好心來看你,你把他也氣走了,你一個人多無聊啊。」

  朱謹深對兄長的態度要好不少,道:「我沒發火,三弟也不是我氣走的,他是被自己蠢走的。」

  朱謹治不認同地搖了搖頭:「三弟再笨,還能笨過我嗎?你總對他沒有耐心,對你也不好,我在宮裡都聽見人說你了,我說你不是這樣的人,別人當面說相信我,我還沒走遠,又說起來了。」

  「那又怎麼樣?」朱謹深漠然道,「叫這些人到我面前說試試。」

  朱謹治沒辦法地道:「唉,人都知道你苛刻,誰敢到你面前說。」

  「那不就好了。」

  「可是他們背地裡說啊!」朱謹治苦口婆心地勸他,「你生著病,應該好好保養自己,不要總是和三弟生氣。」

  朱謹深往身後的迎枕上一倚,道:「我說了我沒生氣,跟蠢貨有什麼好生氣的,那我整日沒第二件事幹了。」

  沐元瑜在一旁十分糾結,不知該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還是努力擴大自己的存在感以提示這兩位殿下她還在——

  她是很想走,可沒人叫她迴避,她自己走開也很怪啊。

  好在以朱謹治的智力,能勸弟弟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再往下他就不知該說什麼了,呆了一會,只好不說了,轉而向沐元瑜道:「你們是朋友,好說話,你多勸勸他吧。」

  繼林安之後,第二次被人拜託勸說朱謹深,沐元瑜都要有錯覺了,難道她跟朱謹深關係真的不錯?

  很顯然沒這回事。

  但朱謹深居然沒有對此反駁,不知是懶得再和攪不清的哥哥說話,還是真就默認了她這個被哥哥硬塞給他的「朋友」,他總之是沒有吭聲,身體半斜著,長長的眼睫垂著,有點慵懶疲累的樣子。

  沐元瑜:「……」

  要是到此時還感覺不出他的友善之意,她就太遲鈍了。

  朱謹深披著一張清冷的皮,可是嘴毒到能對親兄弟下「東施」評斷的人。

  這——忽然感覺有點受寵若驚怎麼破?

  另一邊,朱謹淵沒有回自己的三皇子府,而是一腔怒氣地進了宮。

  他漲紅著臉,衝著母親抱怨道:「母妃,我再也受不了了,就沒有別的方法了嗎?非得叫我去二哥那受氣!」

  賢妃端坐著,神色不動,溫柔問他:「今日又怎麼了?」

  朱謹淵十分惱火地把自己受的羞辱說了,末了道:「我惹不起他,我都走了!他還追著諷刺了我一句!」

  賢妃道:「甚好。」

  朱謹淵:「……母妃!」

  「母妃知道你委屈,」賢妃柔和地望著你,「可是沒有你二皇兄的尖刻,怎麼襯出你的大方呢?他越沒有手足之情,你越要恭敬他,才顯出你的好來。」

  朱謹淵憋著氣:「我又不是就他一個兄弟。」

  「可是你大皇兄是個傻子,你跟他有什麼不和,人家只會說你的不是,連個傻子都不能寬容。你四弟,皇后娘娘當眼珠子護著,你我動不了他的主意。」賢妃安然道,「好孩子,你想當人上之人,就要吃過人之苦。這個道理,母妃和你說過許多次了。」

  朱謹淵喝了兩口內侍送上來的蓮子茶,神色慢慢平靜下來:「是,母妃,我知道了。」

  賢妃的臉色愈加溫柔:「這就對了。好孩子,我知道你受了委屈,等會讓廚房多做兩道你愛吃的菜,你就留在這裡吃飯罷。」

  朱謹淵應了,又道:「母妃,還是您有慧眼,二哥成日裝的那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兒,我還以為他真對那張椅子沒興趣呢,滇寧王世子一進京,他第一個變著法打上交道了,哄著人家去看他,就這樣,還好意思說我效顰!難道只許他和沐家的世子說話不成!」

  賢妃安撫他道:「你二皇兄什麼個性,你不清楚嗎?沐家的世子叫他丟了那樣一個大臉,他當著皇爺的面揭過去了,心裡怎可能不記恨?這兩個人面和心不和,遲早有崩離的一天,你很不必在意。你只要做好你自己,用你二皇兄襯著,讓朝臣們誇讚你的友孝寬和就夠了。」

  朱謹淵心裡便又舒服了不少:「母妃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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