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2024-08-21 10:17:32 作者: 溪畔茶

  隆重的太子儀仗自東宮出來, 一路往昌平而去。

  沿途牽動各方目光。

  昌平皇莊的問題算是積弊了,從前不是沒有膽大的官員上書, 要求嚴懲莊頭, 清退他們霸占的民田,只是奏章送上去就被留中,留著留著, 不了了之。

  時間長了, 朝臣們也無可奈何,皇家裝聾作啞,不願意將吃進嘴的肉吐出來,做臣子的又有什麼辦法。

  沒想到,皇帝一場小病之後,竟清明起來, 主動派出太子面對這個問題了。

  有人為此振奮:「那些狗東西, 太子去了,看他們還怎麼猖狂!」

  普通官員打狗要看主人, 明知那些莊頭不算什麼人物,也沒法直接處置,太子自己就是主, 主子處置奴婢, 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有人搖頭:「哪有那麼簡單, 要是太子心軟,又或者——」壓低聲音,「捨不得呢。」

  

  莊頭就沒幾個乾淨的, 太子的莊頭也在其中, 要正人, 先正己, 想動別人,先得把自己多占的地退了。

  竇太監為此幸災樂禍:「我看太子多半捨不得。」

  沂王看了他一眼。

  竇太監閉了嘴。

  他不是那麼輕浮的性子,說這種無用閒話,根子上還是有點發酸——怎麼他家王爺費勁巴拉的,為侍疾還鬧病了一場,最後好處全是太子得了呢。

  又解了禁足,又得了差事。

  辦得怎麼樣是後話,起碼眼下一下子風光起來,那儀仗擺的,居然不嫌費事地特意繞了點路,從沂王府的前面過去了。

  聽著那動靜,怎麼叫他不來氣。

  沂王面色淡漠。

  他的病已經完全好了,但因著之前的陰錯陽差,不得不繼續在府里呆幾天,不便出門。

  好好的人,這麼一來,總有點有力無處使的憋悶感。

  更讓他不悅的是,再三確定他的病確實痊癒了之後,蘭宜一早就領著侍女們出門遛彎去了。

  沒有一點要跟他共苦的意思。

  蘭宜倒也謹慎,還打了要給他買補品的幌子,逛了一個多時辰,回來時臉紅撲撲的。

  沂王見她空著手,侍女們手裡也只拿著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便問:「你給本王買的東西呢?」

  蘭宜愣了一下:「啊?」

  沂王望著她不言語。

  蘭宜反應過來,一邊脫斗篷一邊道,「我看過了,那些東西品相好一點的都貴得很,便宜的又不好,就算了。」

  沂王聽著她的尾音,眼神有一點不能置信地眯起:「——貴?就算了?」

  蘭宜本沒覺得有任何不對,叫他這樣一質問,莫名有點理虧似的,又覺得自己沒錯:「確實很貴。再說,你病已經好了。」

  那就用不著吃什麼補品了,她原來就是找的藉口,他該知道才是。

  沂王冷冷地道:「你就這樣虧待本王。」

  「……」他這樣沒事找事,蘭宜也沒好氣了,攤開直說道,「我沒錢,王爺想要什麼,還是自己去買罷。」

  「你怎麼會沒錢?」

  「我哪來的錢?」

  兩個人一句一句地抵住了,停下來互瞪。

  「王、王爺,」竇太監從旁小聲提醒,「夫人確實沒錢,公帳支出上沒添這一項。」

  蘭宜所受日常供給與沂王沒有什麼差別,她院內的侍女甚至比沂王還多,但若論能到外面使用的銀錢,她手裡還是只有從楊家帶出來的那不到百兩——除非她把份例里的錦緞首飾之類拿出去換錢,那又另當別論。

  沂王倏地沉默了。

  蘭宜從來沒跟他提過,他自己也沒想起這回事。

  蘭宜擡起下巴,淡淡覷他。

  有府邸有莊田還有不明名目私產的王爺,好意思叫她花錢。

  她在楊家花了那樣多的冤枉錢,楊文煦未中進士前,小妾兒女都是叫她養著的,她對楊文煦已沒有什麼特別感覺,但想起那些等於白扔的嫁妝,她還是心痛到恨恨。

  從今往後,她一文錢都不會給男人花。

  沂王避開她的目光,去瞪竇太監:「這麼久了,你怎麼不提醒本王。」

  竇太監順溜地行禮:「都怪老奴記性不好。老奴這就叫人把夫人的開銷送來。」

  他說完沒立刻就走,等著沂王說一個數目。

  沂王道:「發什麼愣,搬一箱來就是了。」

  「是。」

  一會兒工夫,竇太監去了又來,蘭宜沒在意,她也沒留心沂王和竇太監對的那台戲,沂王不跟她找事就行了,她坐下慢慢地一邊喝茶一邊歇息。

  「夫人,您過一下目,老奴就叫她們擡您屋裡去。」

  竇太監身後跟著兩個粗壯婆子,婆子合力擡著一口箱子,在堂屋當地放下後,竇太監親自俯身,掀開箱蓋,只見裡面鑄成元寶樣式的銀錠一個挨著一個,整齊摞著,打開的瞬間只覺得一片銀光閃閃。

  翠翠忍不住驚呼出聲:「呀!」

  她見過銀錠,但沒有見過如此多如此雪白乾淨的銀錠,陸老爺有家底,楊家後來的境況也好轉了,但兩家都沒有豪闊到能隨手拿出整箱銀錠的地步——一來,普通人家最常花用的還是銅錢,不是銀子,二來,兩家的主要累積在田地上,如陸老爺,有錢他就想法買新的田地去了,又且還涉及到一個兌換的問題,品相這樣好的雪花銀,想弄到手都不是那麼容易。

  就算原來整潔嶄新,進了市面流通一遭,也不是那麼回事了,只有官府新鑄的,沒經過人手的,才能保持住。

  蘭宜往下看了一眼。

  竇太監稟報:「這是給夫人日常花銷的,所以老奴尋的錠子不大,一錠二十兩,這裡一共五十個,就是一千兩。」

  翠翠又抽了口氣。

  蘭宜收回目光,表情如常。

  「不用給我,」她放下茶盞,向沂王道,「我在府里,不缺吃穿,用不上這個。」

  她是真心話,她可以被動享用沂王府提供給她的一切,因為本非她所願,她安之若素,有日離開失去時,她也不會有什麼不舍;但如接受了沂王贈給她的金錢,主動去花用,那感覺就不一樣了。

  她不想邁出那一步。

  在她與沂王已成夫妻之實的情況下,還這樣也許可笑,但她就是要堅持。

  這是她的本心。

  應該空落落的才對,填進去的東西多了,煩惱也就多了。

  沂王與她對視,下顎緩緩收緊,表情漸漸嚴峻。

  「竇夢德,」他道,「再去擡一箱來。」

  竇太監:「——是。」

  一箱之後。

  又一箱。

  ……

  蘭宜看著一字敞開擺在面前的五口箱子,十分無語。

  寬敞的堂屋都被塞得狹窄了,她不想陪沂王斗這麼無聊的氣,想回去自己屋裡,都有點繞不過去。

  「王爺,」她耐著性子道,「我說了不要,我屋裡也沒地放這麼多東西。」

  「五千金買不了你一笑。」沂王向後仰在椅背里,卻道。

  他長腿伸在當地,更加擋住蘭宜的去路。

  侍女們已經不敢說話了,翠翠看著這麼多銀子也笑不出來了。

  竇太監更加遠遠地躲在了屋外,給銀子能給出這個結果,誰能想到,這不是該王爺賞賜、夫人謝恩如此皆大歡喜的結局嗎。

  總是這麼出人意料,偏偏王爺還就好這一口,越不要他越給,來上勁了——跟誰說理去。

  蘭宜忍無可忍,繡鞋直接照著他的靴子踩上去,惱道,「五萬兩又怎麼樣?好稀罕麼,我又不是沒有過。」

  「……」沂王詫異地直起身子,臉也繃不住了,「你哪來的?」

  蘭宜煩不勝煩,賭氣脫口道:「別人燒給我的。」

  一大串一大串的,不但有銀元寶,還有金元寶,她死那些年加起來,說不定都不只五萬兩。

  銀箔金箔疊起來的可也乾淨新鮮,她一看見箱子裡的銀錠就想起來了,看見的越多越像,她對這些錢就越沒感覺。

  有什麼了不起。

  她昂起下巴睨視沂王,有錢又怎樣,到頭大家都一樣,誰也不比誰高貴。

  「你——胡說什麼!」沂王站起來,邁過箱子到她跟前,忽然一手將她抱起,另一手往她後腰招呼了一巴掌,氣得咬牙笑,「你就跟本王這麼一時好一時歹的,是不是安心氣死本王,你做了寡婦就開心了?」

  蘭宜否認:「我沒有。」

  掙扎著要下來。

  沂王不放,一路把她抱到裡間去,丟在炕上,方俯上來問她:「你又哪裡不自在了?」

  蘭宜再度否認:「我沒有,明明是王爺找我的茬。」

  她確實覺得沒有,她逛街回來好好的——不過,她也得承認,沂王感覺敏銳,八成是又覺出了她的「冷心冷肺」,才鬧起來了。

  「王爺說話就很吉利嗎?」她不想與沂王真正爭執此事,搶先倒打一耙,「寡婦又是什麼好詞。」

  沂王雙手撐在她兩側,注視她片刻。

  蘭宜忍住心跳迎上他的目光。

  這樣看起來,她不言不動,是有幾分柔弱依人的,好像可任他為所欲為,不是先前那副乖張模樣了。

  沂王伸手,捏了下她的下巴:「再惹本王生氣,你等著。」

  那五箱銀子最終還是沒再擡走,塞在了東次間的角落。

  蘭宜頗覺礙事,且把侍女們精心布置的屋子都破壞了,不想吵架,只好忍了。

  這場小風波過去兩天後,落霞莊的曾太監著人跑腿送了封信來。

  信經由門房轉竇太監後到了沂王手中,沂王拆開,只看了一眼,就嗤笑出聲。

  竇太監伸長了脖子:「王爺,是太子那邊的消息嗎?」

  沂王把信箋丟給他。

  竇太監接過看時,也猛地眨了眨眼:「——哎呦。」

  蘭宜正好從裡間出來,也有兩分好奇,往竇太監看去。

  竇太監笑呵呵地道:「那幾個狗東西,倒有幾分急智,不用銀票,湊了白花花的現銀,往面前一擺,誰見了不迷了眼,怪不得太子殿下動心。」

  沂王漫不經心地道:「五千兩,買不了本王的王妃一笑,卻能買得太子留情,呵。」

  竇太監乾咳一聲。

  蘭宜默默地看他。

  兩天前他可不是這樣的。

  沂王也看她,忽地勾唇一笑。

  蘭宜面無表情。

  看吧,就說他找茬,現在太子可能辦錯了差事,他就又精神了。

  作者有話說:

  蘭宜:等好久了,什麼也沒等到,除了五箱雪花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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