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2024-08-21 10:11:21 作者: 溪畔茶

  雖然張真人的身份在天下道教中不凡, 但終究脫不了一個道士本色,要說他做個壽能把江西上下都驚動到,似乎不至於, 不過有句話說得好,上有所好, 下必效焉, 真人的名號只夠號令道中群雄, 寧王的摯友這個身份, 就令江西大大小小的各方勢力都趨之若鶩了。

  也不是真要怎麼把麵皮貼上去, 送份壽禮總是應有之義。

  縣丞就問展見星:「縣尊,我們這裡送些什麼?」

  展見星奇道:「我又不認得他,也不打算認識,為什麼給他送禮?他過壽,過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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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縣丞很操心地道:「縣尊, 我打聽過了,鄰縣都送,我們不送, 似乎有些不妥。」

  「哪個鄰縣,臨川嗎?」

  見縣丞點頭,展見星不以為然道:「臨川郡王要孝敬父親, 給張真人排了戲,臨川縣令又要奉承臨川郡王, 所以送了禮,我們這裡的郡王跟張真人什麼關係也扯不上, 我就算想奉承都不必要,花這份冤枉錢做什麼?再說,我如今窮得很,也沒錢。」

  她這是真話,本來俸祿算寬綽,因為給朱成鈞租了個院子,多了這筆格外開銷,就有點緊巴,剛緩過來,到了年底,又要預備往京城給楚祭酒送一份敬師的節禮,東西貴重不貴重兩說,這份心意不能不盡,銀錢因此都是算著花的,才擠不出來給什麼張真人李真人送禮。

  縣丞忙道:「哪裡要縣尊自己出錢,縣庫里出一筆就是了。」

  抄了賭坊,縣庫現在正經還挺肥的。

  展見星一口拒絕:「那更不行,我聽人說了,城東那裡有座橋建得不好,五六月雨水連綿時甚至會淹過橋面去。我與工部的李大人商量過了,那橋不難,他答應給我們出一份圖紙,等他忙完郡王府那邊,就從城裡徵發些民役來,把橋拆了重建,縣庫不能動,預備著這筆花銷是正事。」

  小縣尊這風風火火的勁,看樣子是往一心奉公的路上不復返了,縣丞也算習慣了一點她的作風,無奈搖搖頭,也不勸了,轉身而去。

  展見星全然沒把這事往心裡去,郡王府這陣子剛剛開建,她一邊要處理衙務,一邊要盯著那邊的工程進展,已經忙得不可開交。

  與張真人壽辰相關的消息,她是事後才聽見的。

  就在壽宴之後,張真人下了山,趕到南昌為寧王進行了授籙儀式。

  也就是說,寧王從此就是一名道士了。

  雖然龍虎山是正一派的道統所在,這個派別大部分都是不出家的道士——也稱居士,寧王一樣能娶妻吃葷,生活跟從前沒什麼兩樣,但好道,跟真的入教成為一名道士,那多少還是有點差別的。

  至少以展見星的街聽巷聞,百姓們都直接傳說寧王看破紅塵,上山出家去了。在家的居士和出家的道士,一般民眾哪裡分得那麼清楚。話傳過三四人耳,就走樣了一半。

  而一個已經看破紅塵的人,自然不會還對俗世的富貴榮華爭權奪利有什麼興趣——

  展見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和朱成鈞在一塊久了,疑心病也大了,總之她在聽到這些傳聞的時候,並不像百姓們那樣讚嘆著寧王的境界高遠,第一個反應只是這個。

  朱成鈞不認同:「展見星,你什麼意思?我發現你越來越能耐了,不但不對我好,還學會把自己壞的地方推我身上來了,你的良心呢?」

  展見星有點訕然,但是為了防備朱成鈞又打蛇隨棍上,她搶先哼道:「我這麼壞,哪有什麼良心。」

  朱成鈞的眼睛都微微睜大了:「……」

  但他完全不是著惱,眉眼間反而熠熠生輝,還有點想挨蹭過來的樣子——這可是在外面!

  展見星忙蹬蹬退了兩三步,她到城西來看視工地進度,遇見朱成鈞才站住說了兩句,雖然近側無人,但不遠處就是許多民夫在忙忙碌碌,他們一個官員一個郡王,這麼膩乎叫人看見像什麼樣子。

  「九爺,你說是我想多了還是怎麼樣?」她又忙把話題正回去,「我覺得寧王這個做道士的時機,有點太巧了。」

  鑄私錢案已經塵埃落定,不論京中還是江西明面上看都恢復如常,但她相信,對安知府之死心存疑慮的一定不只她一個新入官場的生手,她過後回想,安知府與胡三在地位上天差地別,死因也不一樣,一個自殺一個他殺,可拂去這些紛擾表象,他們其實有分明的相像之處——那一種代人頂過被滅口的意味,細微而不容忽視。

  她官位卑微,能掀起這個案子已屬不易,短時間內實在做不了更多了,但江西靜水般的官場被她丟下一顆石子,漣漪就算消失在水面上,人心裡的漣漪是不是也跟著消失了,那不一定。

  寧王好道多年,偏偏選擇在這個時候正式遁入道門,從真正旁觀者的角度看只是巧合,而對心裡本有疑惑的人來說,這更像種表白。

  表露與天下人,剖白於京城,寧王一系,世外閒人,與塵間的熙攘都無干係。

  但是這麼一想,展見星又難免再度覺得自己疑心病太重,畢竟她兩手空空,毫無證據,甚至跟寧王系都不熟,這麼平白去推斷人家有罪,不太說得過去。

  朱成鈞從她的表情看出她想什麼了,忽然道:「我剛才說錯了。」

  展見星以為他有什麼聰明過人的真知灼見要發表,連忙目視他,等他開口。

  「我不該說你沒良心,」朱成鈞一本正經地道,「你像我,是件好事,你以後可以儘管多像一下我。」

  「……」展見星無語到匪夷所思地瞪他。

  已經過去的話頭,他津津有味地撿回來把她調戲一下,他們就不能好好說話了是嗎?

  好在朱成鈞接下來的話表示還是可以的:「你想沒想多不要緊,就算做也不是做給你看的,龍椅上的人怎麼想,才重要。」

  展見星一想:「也是。不管他了,我也管不著,做好我自己的事就是了。」

  **

  展見星的分內事正經做得不錯。

  這年頭的小民所求不多,堂上的大老爺略微清些,堂下的皂隸不胡亂抓人,不編排名目亂收規費,就算是好年景了,百姓們就能自動把小日子過得紅火起來。

  今年底就是個豐年,人人上街都是一張笑臉,大方地把年貨一樣樣往家裡搬,年底閉衙封印以後,展見星終於騰出空來,也陪著徐氏逛了趟街,路上有些百姓認得她,也不怕,都歡喜地上前行禮打招呼。

  他們這個縣尊年紀雖小,難得地懂得體下,現在王府開建了也沒怎麼影響到大家正常過日子,這就是件極不容易的事了。

  走過一個賣手帕子珠串等小飾物的地攤時,也有人招呼展見星:「縣尊也出來辦年貨了?」

  展見星一看,有點驚訝「你們——?」

  地攤後竟是冒氏和丁大嫂兩個人。

  「你不是走了嗎?」她先問冒氏。

  冒氏是有娘家的,娘家家境還不錯,先前她喪子之後受了刺激,才一時衝動去出家,險被坑騙之後就冷靜過來了,領了當時縣衙發放的十貫錢後就決定回家去,她娘家在太原,路引還是展見星親自替她辦的。

  冒氏笑了笑:「唉,不瞞縣尊,我心裡還是有點放不下——又回去看了看,聽鄰居說李振把房子賣了,葬了婆婆和升兒,之後他自己跑了個不知所蹤,我也不想知道他去哪兒了,他能讓婆婆和升兒入土為安,算是還有點良心。我沒了牽掛,本打算就走,又想該謝謝丁大嫂,便去同她辭行——」

  「誰知我一聽,我也想走了。」丁大嫂接過了話頭,爽朗笑道,「縣尊照顧,問案時都沒叫人見著我們,不過從前熟悉的人多少猜得出來,還有我家那個沒臉沒皮的死賭鬼,找著了我,居然還想叫我回去過,呸,我拿起掃帚就把他打跑了。還在這裡總是囉嗦,我就想著,不如跟了冒家妹子走,走得遠遠的,乾乾淨淨地從頭開始。」

  冒氏又接話:「因為要等丁大嫂的頭髮再養長些,所以耽誤了一陣子,天又冷了,我們就想,不如等到開春,那時再走,路上也不受罪。」

  丁大嫂和冒氏不一樣,她是真剃了頭做了姑子的,四五個月過去,已經養了些頭髮出來,使塊赭布包了頭,不仔細看看不出有什麼異樣了。

  展見星聽她們一替一個說話,面色在寒風裡吹得發紅,但眼神都閃著光,可見兩個人能做個伴,比一個人胡思亂想自己的苦楚好多了。她十分欣慰,笑道:「這就好。」

  丁大嫂想起來忙道:「對了,我還有一事要求縣尊,冒家妹子有路引,我卻還沒這樣東西,聽人說出遠門都需要的——」

  展見星點點頭:「你年後到縣衙來,我會交待戶房。」

  丁大嫂和冒氏聽了一起行禮,都感激不盡:「幸虧遇上了縣尊這樣的青天大老爺,不然,我們都不知葬身在哪裡了。」

  和兩人告別後,展見星心情很好,她這個官雖然微小,還是能做一些事,有時上位者的一言,改變的也許就是百姓的一生。

  又隔兩天,年二十八了,被她打發去京里送節禮的一個衙役趕了回來。

  衙役是和秋果一起去的,朱成鈞也要送一份,兩個人便一起去,也一起回來了,帶回來了兩封信。

  朱成鈞也在縣衙里,他的王府還在建,他在這孤身一人,把年過到縣衙里來簡直是順理成章的事。

  熏籠暖乎乎地燃著,展見星和朱成鈞各坐一邊,拆信。

  片刻後,面面相覷。

  信的內容大半都沒什麼要緊,楚祭酒只是表達了對收到千里之外的學生節禮的高興,正事只順帶了一筆,就這一筆,讓朱成鈞一時都有點說不出話來。

  ——江西撫州府內,可能又要多添一位郡王了。

  好巧不巧,這位郡王,與朱成鈞同出一脈。

  作者有話要說:

  看見小天使問,交代一下,字數的話,本文預計五十萬,一月底完結(保佑我不要爆字數),然後四月份左右開新文,就是專欄那本預收《懷春記》,一個甜甜的輕鬆文(*  ̄3)(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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