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2024-08-21 10:11:20 作者: 溪畔茶

  雖然楚翰林作為外臣不會那麼清楚宮妃的名姓來歷, 但世上沒有這麼巧的事,由這一個錢字,展見星已確信就是錢淑蘭無疑。

  她知道錢淑蘭遭逢劇變, 已不是昔日天真單純的小姑娘,但仍未料到她手段如此鋒利——或者說, 皇帝的真情有這樣不值錢!

  她三月離京, 錢淑蘭總是在這之後才返回宮中, 到如今八月, 不過半年, 她已經完成了從宮人到宮嬪的轉變,肚子裡更揣上了第二個龍種。

  不論錢淑蘭有多大本事,她總不能強迫皇帝。

  皇帝為了汪皇后,不惜迫原配退位,這片深情天下皆知, 縱然大多數人都同情白廢后,但暗暗羨慕汪皇后深得帝寵的也不是沒有——結果半年,這份帝寵就值半年。

  世人也許覺得皇帝擁三千後宮理所當然, 但展見星深知其中內情,汪皇后也許能接受後宮任何一個女子有孕,不會願意這個女子是錢淑蘭, 皇帝真肯替她考慮,干不出這個糊塗事。

  錢淑蘭這一胎若是個公主還好, 若是皇子,以後與皇長子兄弟之間如何相處, 汪皇后借肚生子之事未必瞞得過所有人,風言風語一起,別人尤可,刮到皇長子耳朵里,又要怎麼掩蓋?

  樁樁都是問題,後宮從此多事,皇家從此多事,幾乎是註定了。

  

  連著幾天,展見星都有點悶悶的,她與錢淑蘭有約定不假,也希望她如願以償,但想及她將自己投身的那一片處境,想及皇家日後的亂帳,又覺得深為錢淑蘭惋惜。

  她從前是多嬌甜的一個小姑娘啊。

  展見星這番情緒沒瞞得過朱成鈞,他當時沒多說什麼,過後旁敲側擊,到底將錢淑蘭入宮這一節敲出來了,他還記得錢淑蘭,瞄著展見星道:「人家入宮,你犯這麼大愁幹什麼?你還惦記著她?」

  展見星還留著半截話不能說,並非她不信任朱成鈞,只是不想把他也拖進那個秘密里。她只能嘆道:「不算惦記,我只是覺得她要是在宮外尋一個普通人家,日子也許快活得多。」

  她不知道她這一番欲言又止的情狀叫朱成鈞誤會了,他把她打量了一遍,又打量一遍,心下生出了警惕來:她這是裝樣子哄人哄多了,把自己也哄信了?

  他越想越覺著是,這就解釋了她為什麼敢把女裝試到他面前來,還叫他看行不行——她難道以為他瞎嗎。

  朱成鈞覺得真是有點煩惱,不知該說她聰明還是笨,說她笨吧,偏偏能把世人蒙那麼久,說她聰明吧,她不但騙了別人,快把自己也騙了,這要是哪天覺得自己年紀到了,該娶個媳婦傳宗接代了,叫他怎麼辦?

  不過再看一看展見星,他又覺得都原諒她了,而且他連和秋果也沒說過的是,近來每每想到展見星正經官服之下裹著的竟是一副女兒身,他就有點目眩神迷,覺得對她的容忍度提高了一百倍,她要做官,他都由著她做,連一個「笨」字也不捨得對她出口。

  他這麼好一陣子不說話,展見星倒有點奇怪了——朱成鈞如今對著外人還是一副木臉居多,但到她這裡花樣多得不行,前幾天弄了幾個酸桔子非叫她陪著一起吃,這麼大人了,還像當初那個會把槐樹花撒她一身的頑劣少年一樣。

  她有點懷疑朱成鈞這輩子在心性上可能就長不大了。

  兩個人對臉看看,從對方眼裡都看到一言難盡的情緒。

  終於朱成鈞先開了口,他語重心長地道: 「你都替她考慮該嫁什麼人家了,還不算惦記?展見星,你想一想自己的身份,你們是不可能的。」

  展見星:「……」

  她已快從那種情緒里出來了,他還念念不忘地說起來,說的又是些什麼。

  她甚是無語:「——九爺,什麼身份,我們本來就清清白白,哪來的可能不可能。」

  朱成鈞又看了她一眼,仍舊不太放心地道:「哦,你跟別人也是不可能的,以後別亂想了。」

  「……」展見星氣笑了,到底誰在亂想?

  她急起來也忘了避忌,脫口道:「我怎麼就跟別人都不可能了?那我還跟誰有可能?」

  話出口她就覺得不妙,想扭臉走開,晚了,朱成鈞身子一側,把她擋住,語調很輕快地道:「你看看我。」

  展見星不肯看,她看了就是自投羅網。

  朱成鈞聲音轉低:「不看我親你了。」

  展見星:「——!」

  她猛地後仰,差點往後摔下去。

  講真,朱成鈞這一陣子雖然很有點不正常,但其實又很規矩,每次來找她,除了有時盯得她不大自在之外,並沒什麼過分的實際舉動,所以她儘管莫名,也沒怎麼往心裡去。

  不知道今天怎麼回事,又開始了。

  展見星很不會應付這種情況,她知道她跟朱成鈞之間過得糊塗,可是不糊塗又能怎麼辦,難道告訴他她是個姑娘,叫他死心嗎?

  這雖然一勞永逸,可是她的官很可能做不下去了,而且不知為何,想到他強調過兩次的他不喜歡女人,她又覺得有點不開心,虧她一度以為是她把他帶到跑偏了,鬧半天他自己根子上就是歪的。

  這麼一想,展見星的臉又能板起來了,同時冷酷地把他的臉推開:「九爺,我們更是不可能的,你也別亂想了。」

  朱成鈞沒勉強,他現在的情緒常常很像夢裡那樣,一面覺得很想冒犯她,一面又覺得不可以,兩種不同的想法拉扯著他,但是他非但不煩惱,還有點沉迷,好像這種情緒本身都很有意思,他就只歪了歪頭,在她背後意味深長地道:「哦,我就是要亂想。」

  展見星:「……」

  她差點扭到腳,忙加快腳步走開了。

  **

  京城的煩惱總在千里之外,隨著鑄私錢案的移交,崇仁這裡是重新恢復了平靜,新縣尊的第二把火燒得太旺,威望正式立了起來,不論是底下的皂隸,還是佐貳的縣丞主簿典史以及六房司吏等人,都不想第三把火燒到自己頭上,每日當差聽傳,個個老實。

  這第二把火還沒有完,十月,火星子重新燎了起來。

  私鑄窩點的人犯們在刑部受審以後,供出了幕後指使,就是已經被滅口的胡三——這當然很不可信,但再審之下,主審官發現大部分人並非有意隱瞞,他們確實只知道胡三。

  主審官不肯放棄,上了大刑,終於從頭目嘴裡逼出了另一個人名——鍾師爺。

  這個鐘師爺是誰呢,就是撫州安知府的近身幕僚。

  母錢就是從鍾師爺的手裡流到胡三那兒的。

  這下坐實了是個大案子,主審官十分振奮,馬上上報,御筆親旨,命撫州府立刻押解鍾師爺上京受審,安知府本人閉門停職,一應府務暫由同知暫為署理。

  消息傳來,撫州上下凜然。幕僚與東主之間的關係,有時尤勝夫妻,要說鍾師爺撇開安知府自己甩開膀子在羅山里搞了個私鑄錢的窩點,實在很難讓人相信,從命安知府停職這一點來看,很顯然京城方面也不信。

  歷來官員攬財招數無奇不有,而攬到貪污受賄還不夠,直接下手鑄錢的,安知府可算是獨一份了。

  鍾師爺被押走後,一時撫州傳言紛紛,就是沒有叫安知府閉門的聖旨,他恐怕也很難好意思出門行走了。

  只有展見星覺得不對。

  安知府確實暴露過自己的可疑之處,但他倘若真的全權主導了這起鑄私錢案,那之前的反應反而顯得輕巧了,府衙兩度行文,她都不肯移交,但安知府也就罷了,並沒做出更急迫的事,可見他即便有涉入,不該到這麼深重。

  展見星猶豫著要不要找機會探探安知府的口風,她案子雖交了出去,畢竟人就在本地,要查,還是比京城方便,只是一時想不出該怎麼從安知府口裡掏出話來。

  她這個煩惱沒有持續多久,很快自動消失了。

  所謂「自動消失」的意思就是,安知府,死了。

  畏罪自盡,死前留下一封認罪書。

  展見星驚呆了。

  這是她生平所知第二個畏罪自盡的官員,第一個是李蔚之,但安知府和他的情況截然不同——他這份罪里,疑點太多了!

  他已經做到四品黃堂,一來實在沒什麼必要冒著殺頭的危險靠鑄私錢攬財,二來窩點頭目已經指證到鍾師爺,卻還是沒有把他拉下水,可見很可能沒有直接證據,人都有求生本能,安知府根本沒走到絕路,卻把自己送上了絕路。

  為什麼?

  安知府已死,不能再回答她這個問題,沒事幹又逛來縣衙的朱成鈞回答了:「他想活,但有人不想他活著。」

  展見星默然,她心中也有這個懷疑,安知府根本不是自殺,而是「被自殺」,但這個想法又太恐怖了。

  堂堂國朝四品官,什麼人敢沖他下這個手?

  「是寧王嗎?」她這一問十分不確定,「不過自我來崇仁,寧王一系比代王府安靜多了,除了一開始打聽了一下你,再沒別的動靜,我也沒接到他們擾民的案子。」

  這只能算是從能力排查嫌疑者,若說證據,那是一點也沒有的。

  朱成鈞無所謂真相,道:「再等等。」

  再等,就等到了鍾師爺的受審結果,他當堂指認了他的東主,說一切都是安知府主使,寶泉局好些年不曾開爐鑄幣,當初的母錢都封存著,安知府想法得到一枚之後,就動了心思,命他暗地出面張羅起那一攤子事……

  事情進展到這裡,似乎安知府自殺的理由也出來了:鍾師爺被抓,他知道自己逃脫不得,所以搶先一步了斷了自己。

  秋雨一層涼似一層,初冬時,案子終於結了,從明面上看,似乎還算圓滿,一窩人犯斬的斬,流放的流放,撫州換了新知府,曾經的流言不知不覺熄下去。

  曾經驚動整個江西的案子,到了年底時,一切已經像展見星還沒上任時一樣,恢復了平靜與安然。

  並且很快,又有一樁喜事將江西地面都攪得熱鬧了起來:龍虎山的張真人將要做五十大壽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偷懶,只是卡到呆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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