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2024-08-21 10:10:59 作者: 溪畔茶

  雖然伴讀證明了自己良心未泯, 但該算的帳還是得算。

  朱成鈞先道:「既然你跟臨川郡王也那麼說,那我們就繼續不合也可以——」

  展見星奇道:「等等,什麼叫『也』, 還有別人也跟他這樣說了?」

  朱成鈞點頭:「我猜想是,你沒和他說過你是我的伴讀, 但他仍然知道, 可見必然從另外的渠道打聽過。」

  展見星聽著思索起來:「但他不曾因此對你我不合的消息起疑, 還把這當真相挑唆到了你面前, 也就是說, 他另外那個渠道給他的消息也是錯的——或者至少是半真半假。」

  

  「這個渠道應當不是來自代王府。」朱成鈞接話,「否則隨便一個看門的小子都可以告訴他,我們的關係到底是怎麼樣。」

  「……」展見星道,「就是正常的王孫與伴讀的關係。」

  「我又沒說什麼,你撇清什麼。」

  展見星乾咳一聲, 她也鬧不清是自己草木皆兵,還是他的語意真的不單純,忽視過去繼續道:「但這就奇怪了, 他要打聽你,不去代王府打聽,還能從哪裡打聽?我一上任, 他就遣了人來,可見對此事很關切, 這麼放在心上的事,偏偏能弄出這麼大的岔子。從他派來的那個王幕僚看, 口才很好,辦事不算不得力,手底下能使出這樣的人,臨川郡王本人似乎不應當如此糊塗。」

  「也有你的功勞。」朱成鈞道,「你無意中配合他那個渠道圓了謊,才把他死死蒙在了鼓裡。」

  展見星一想果然,不由失笑:「這真是無心插柳了。」

  「不管他想幹什麼,從根子上就錯了,這對我們是件好事。」

  展見星點頭贊同:「對。」

  朱成鈞繼續道:「所以,我和他說了,你不給我建王府,為了跟你對著幹,我會賴到縣衙里跟你一起住,你什麼時候把王府建起來,我什麼時候走。」

  展見星:「……」她忽然醒覺,「九爺,所以你翻牆也要進來?」

  朱成鈞點點頭,表情十分正經,道:「這也是你欠我的,你用了我,我不問你要工錢,你至少該管我的食宿。」

  展見星定了定神,向他豎起一根手指:「第一,如果我們要繼續在臨川郡王那裡偽裝不合,那我絕不會允許你賴進我的縣衙,我會馬上派人把你攆出去。」

  「第二,」她豎起第二根手指,「拖延了你的王府工期,確實是我的責任,我已經在城裡替你租好一處宅院,付過了八個月租金,你可以安心入住。」

  朱成鈞表情微裂:「……你怎麼這樣?」

  展見星難得占一回上風,心下也有些微得意,笑道:「我怎麼樣了?我為九爺考慮這麼周全。」

  朱成鈞還是找得出茬來:「你明明有安排,開始還把我晾在外面不見我。」

  展見星沉默片刻,這一點她就很難解釋清楚自己複雜的心境了。於公,她該做的都冷靜做了,包括上書、解決朱成鈞過渡期間的實際問題。但是於私,朱成鈞跑偏了心思,讓兩人的關係走向不可測的未來,她心中又很彆扭,覺得煩惱,知道他真來了,一賭氣就把他晾在了外面。

  她得承認,這是一個不成熟的做法,她難道能永遠把朱成鈞晾著嗎,早晚得見,賭這口氣實無必要。

  「知道你錯了吧?」

  展見星想點頭,又覺得不服氣,硬撐著道:「九爺,你錯在先。」

  朱成鈞知道她說什麼,應道:「大概是我錯了,不過,錯就錯了。」

  展見星抱著一絲希望:「九爺,你知道是錯,也許可以試著改一改?」

  「為什麼改?」朱成鈞卻道,「人活在世上,誰不犯錯,你看我祖父,二叔,大哥,他們都沒怎麼樣,我錯這一點,算得了什麼。」

  ……好嘛,這是前頭的例子下限太低,以至於他根本不拿這個當回事,連更正自己的一點點動力都沒有。

  展見星沒話了,正這時,秋果掀開帘子一角把頭探進來:「爺,徐嬸子說飯菜熱好了,讓我來叫爺一聲。我們快去吧,我肚子都餓扁了。」他又擠擠眼,「有話吃完再說不遲,以後日子長著呢。」

  他後一句拿準了朱成鈞的脈,成功地把他勸了出去。

  但展見星是怕了再跟他說了,軟的沒用,她只有來硬的,候到朱成鈞吃完就道:「九爺,我送你去那邊院子吧。天色不早了,你遠道來,收拾收拾,也好安歇。」

  朱成鈞剛把木箸放下:聞言盯她:「……」

  展見星堅持住巍然不動。

  徐氏不明就裡,跟著連忙道:「不錯,那院子是星兒親自去安排的,裡面該有的都有,陳設比縣衙還好呢。你們兩個孩子,也不多帶些人,就自己走這麼遠路,不知累得怎麼樣,現在吃飽了,就快去歇著吧。」

  她已經緩過神來了,朱成鈞要來就藩她本是知道的,只是不防備他一個郡王,忽然從牆頭上跳了下來,才唬著了。

  聽說展見星不但租了院子,連裡面也親自過問了,朱成鈞才滿意了些,站起來,拖拖拉拉地跟著展見星往外走。

  崇仁的街道,與大同很不一樣。

  這裡遠離中樞,風氣鬆弛,屋舍蓋得都隨便些——這隨便不是指不好,而是在規制上沒那麼講究,略齊整些的門戶多少都有點逾制的問題,這樣一看,倒也難怪臨川王府起碼圈出兩個郡王府大的地了。

  展見星在前面提著燈,朱成鈞踩著燈影子一邊走,一邊道:「臨川王說,我的王府還沒定下來建址?」

  展見星點點頭:「京里來的工匠這陣子一直在測算,只是一時還沒找到特別合適的地點。你明日閒著在城裡轉轉就知道了,城裡面地方有限,大多已經有了民居,若要拆去令百姓別居的話,縣裡支不出這麼多銀子來,建府的款項倒夠,但本來沒有這一項,格外多了開支,恐怕要在你的府邸建材上扣出來。」

  「你要住幾輩子的地方,能建好些,還是建好些,若差了哪裡,以後再修又是一樁麻煩事。」

  秋果感動地道:「展伴讀,你待我們爺真好,爺路上還說得罪了你,怕見到你要吵架呢。」

  展見星一怔,但也許是夜色溫柔,令得她的心情平靜下來,她只是笑了笑,沒說話。

  就如同朱成鈞曾經問她會不會因為他的心思跟他絕交一樣,他知道不會,她也知道不會。五年同窗的情誼,不是這一點變故就拆解得開。

  「不知道許兄在京里怎麼樣了。」展見星想到此刻,有感而發道,「還有如琢,希望他們都能過得順利。」

  朱成鈞道:「你想他幹什麼,他有先生照顧,肯定好得很。」

  展見星一想釋然,笑道:「也是。許兄雖然憨厚,但如果有不懂的地方,能隨時去請教先生,倒是比我還好了。」

  「他哪裡憨厚了,只有你才這麼覺得。」

  展見星搖頭:「九爺,許兄都和我們隔那麼遠了,你還說他壞話,他究竟從沒得罪過你,你又是何必。」

  「我說錯了嗎?他和我一樣不懷好意,你只躲著我,就不躲他。」朱成鈞的口氣很不悅,「現在隔了這麼遠,你還想他。」

  展見星:「……」想說他,又覺得無話可說,他自己明明白白知道他的不懷好意,並且堅決不改而已。

  「九爺,我早與你說過這是誤會,許兄對我沒有那樣的意思。」她最終只能道。

  她很清楚,許異和朱成鈞看她的眼神根本不一樣,許異就是很平常的熱情,她沒對比也許分不出來,但有了對比,這差別非常明顯。

  朱成鈞倒也不跟她爭:「有沒有,反正他不和我們一起了,叫他自己一個人在京里升官發財去吧。」

  展見星哭笑不得,他骨子裡的那一點稚氣脫不掉,世俗的好處在他那裡只如浮雲,她只好道:「那我代許兄謝你吉言了。」

  她代為租下的院子離縣衙不很遠,一路說著話,再走了一截,也就到了。

  朱成鈞對這個距離表示滿意,至於房舍本身什麼樣,他倒不在乎,不過暫住而已,能住人就行了。

  他只是進去,很感興趣地東摸西摸了一陣——這是展見星親手布置的屋子,等把院中四間房都看遍了,他扭頭要說話:「展——?」

  秋果應聲:「爺,展伴讀悄悄溜走啦。」

  朱成鈞大步出來:「什麼?」

  「就你摸床的時候,展伴讀跟我擺擺手,就走了。」秋果詳細地跟他交代,交代完又添上自己的分析,「展伴讀肯定怕你不放他走,我看他也怪不容易的,被爺為難成這樣,該著想的還是替爺著想了。」

  院中種著兩棵桔子樹,月色如水,投下婆娑的影子在乾淨的青石板地上,朱成鈞看著,微微出神,輕聲道:「是啊。」

  秋果道:「爺,你也覺得為難了人,那要麼找個姑娘再試試?」

  「不。」朱成鈞在月色下笑了,他面色也如月光般皎潔,但他出口的話就很不善良,「我就喜歡他又為難,又要幫我的樣子。」

  「……」秋果抖了抖,「爺,你這個話千萬不能讓展伴讀聽見。」

  朱成鈞道:「聽見怎麼樣,無非找我吵架而已。」

  秋果奇道:「咦,爺,你現在不怕了?」

  「不怕了。」朱成鈞道,「你是不是想知道為什麼?」

  秋果連忙點頭。

  「不告訴你。」朱成鈞說完,轉頭回屋。

  「不告訴我我也知道,你不就是發現展伴讀其實心軟,拿你沒辦法嗎。」秋果嘀咕,又同情地嘆了口氣,「展伴讀好可憐哦。」

  **

  好可憐的崇仁縣令展見星在隔日迎來了她上任以來的第一樁大案:郡王與縣學訓導賭坊鬥毆之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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