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2024-08-21 10:10:14 作者: 溪畔茶

  秋果那邊的差事辦得很順, 姚進忠保住了自己的小命,對於還田一個愣都沒打,立刻照辦了, 孫家本來在自己的田頭蓋有三間屋,已經被別的佃戶占了, 姚進忠親自去把佃戶遷走, 騰出屋舍還給了孫家。

  田地里現種著青苗, 省了買種錢, 這一年的農時又沒有耽誤, 日子很快就能過起來,百姓的所求其實很少,孫氏就忘記了過去的苦痛,高高興興地領著兒子媳婦重新把家安了下來。

  少年們回到府里,如常上起課來, 日子看似恢復了平靜,然而不過過了三天,就被打破了。

  大同知縣李蔚之自殺了。

  消息傳出來, 朱成錩都呆住了:「什麼?」

  他不相信,馬上遣人去打聽。

  很快下人反饋回來:是真的。

  他遺下的妻兒在後衙大聲號哭,引來了六房司吏去看, 李蔚之系在書房上吊自殺,司吏們七手八腳把他從房樑上解下來的時候, 人都冷硬了。

  朱成錩又呆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怒道:「他老婆兒子是死人嗎?人都涼了才知道?!」

  

  下人回道:「據說是李知縣以心情不好為由,獨居書房,結果半夜裡懸了梁。他留下一封絕筆書信,說是悔恨自己作為,無顏再活下去,所以一死以謝大同百姓,他請求朝廷,看在他已償命的份上,容他的妻兒一條生路。」

  朱成錩聽了,毫無憐憫,只是惱怒:「償什麼命?他犯那點事,頂多流放罷了,這般經不住事,學人家做什麼貪官!如今倒好像我逼死他的了。」

  代王府已倒過兩次霉,朱成錩這點嗅覺是有的,他馬上意識到了不妙。

  藩王與地方官,前者以多年的不懈努力成功將自己的名聲敗完,不獨代王府,齊王漢王等皆各有劣跡,李蔚之固然貪贓枉法,但大同府縣同城,他受羅知府掣肘之處頗多,所犯的事兒數落起來嚇人,其實最終著落到金額上並不巨大。至於為糧稅逼死人那些,總不是他親自下鄉逼的,底下差役們做的事,他其實有可以分辯的地方。

  如今,他罪不至死而死了,朱成錩就麻煩了。

  本來名聲就差,又添一樁惡事。

  天底下的王爺不過幾十,文官可成千上萬,嘴上不好說,心裡怎能沒點兔死狐悲?

  一張張嘴呱噪起來,他快到手裡的王爵眼瞅著又遠了。

  朱成錩心神不寧,越想越煩,足想了一刻鐘時間,才從千頭萬緒里拎出一根線來,吩咐人:「去把小九給我叫來。」

  朱成鈞等閒沒空出府,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木木地來了。

  朱成錩迫不及待地問他:「之前你鬧著還的田地,還了沒有?」

  朱成鈞道:「還了。」

  朱成錩一口氣松下來:「還了就好。」

  那情況還不算太壞,李蔚之跟他對上,為的是侵占民田案,李蔚之是為民出頭,他散播李蔚之的黑材料卻是打擊報復,無論東西真不真,從出發點就矮李蔚之一頭。

  李蔚之現在又死了,活人對死人無論如何總要寬容些,到時傳來傳去,說不準能把李蔚之洗白了,獨他一個牢牢把「逼死朝廷命官」的帽子扣住。

  不過,既在李蔚之死之前就已經把地還了,那這惡霸名聲總還能削減幾分。

  朱成鈞問他:「大哥,出什麼事了?」

  朱成錩也要囑咐他兩句,就告訴了他:「李蔚之死了,自盡而亡。你這幾天不要出去亂跑了,安生在府里呆著,別叫人再抓著什麼把柄,我這裡夠亂了。」

  朱成鈞也沒想到有此事,怔了怔:「我知道了。」

  他轉身出去,回到紀善所里,楚翰林停下了講學正等他,他沒多考慮,直接說了:「先生,李縣令死了,大哥說他自殺了。」

  楚翰林很吃了一驚:「什麼?何至於此!」

  李蔚之的罪名傳得滿城都是,他聽說過,閒著無事也琢磨了一下,料著他這個大同知縣是做不下去了,但要說死罪是不至於的。大同新的知府還沒委派下來,同知應該代為寫了奏章詳細呈上去,兩地距離近,朝廷得知以後,按常規應該直接派欽差過來調查。

  沒想到,欽差還沒來,李蔚之先把自己斷送了。

  展見星與許異面面相覷,都說不出話來。

  忽然聽見人自殺,總不是個好消息,諸人心頭都有點沉甸甸的。

  好一會之後,楚翰林嘆了口氣,向著底下鄭重道:「李知縣為孫家張目,本是善舉,但他己身不正,以致為人所乘,其後雖知恥,但不能化勇,最終前程盡毀,連性命也保不住。你們日後若為官,當引以為鑑,既不要以惡小而為之,也不要行差踏錯以後,就輕言放棄,人生漫長,知錯,當改。」

  學生們都站起來應了,然後陸續坐下,許異有點糊塗的樣子,尤站著小聲問道:「先生,李縣尊確實做錯了事,您還替他惋惜嗎?」

  「錯事分大小,律法也有輕重。」楚翰林說著微轉了目光,「展見星這幾個月一直在看<大明律>,你如有興趣,可以跟他探討一二。」

  「是。」許異坐下了。

  楚翰林繼續上起課來,等到中午吃飯休憩的時候,少年們才又討論起來。

  「是不是大爺下手太狠了?」許異一邊吃一邊含混問道,「他要是拿那些東西私下去威脅李縣尊,也許李縣尊就不用死了。」

  在大堂之上公開,那是把李蔚之逼得沒有一點退路,只能硬扛。但他扛不動,他的勇氣已經都用在了之前,等驀然發現代王府遠沒他想的那樣好對付,他衝上頭的熱血迅速涼了,連一絲掙扎的勁都再鼓不起。

  展見星聞言看了一眼朱成鈞——下手沒輕重這種事,大概是代王府祖傳。

  朱成鈞馬上察覺到了,在桌子底下把她的腳踩住:「看我幹什麼?又不是我害的。」

  展見星飛快抽腳:「我也沒說你,九爺,你別總亂踩人,把我的鞋都踩髒了。」

  「髒了脫了,叫秋果給你洗。」

  正好進門的秋果:「……」

  展見星無奈道:「別給秋果找事了,他又沒做錯什麼。」

  秋果嘿嘿笑著繞過來:「還是展伴讀體恤人。」轉向朱成鈞道,「九爺,大爺那邊又有新文了。」

  「說。」

  「大爺不知怎麼想的,派了人去縣衙送奠儀,被李太太和李衙內大罵著攆了出來,李衙內還上手揍了去送東西的小泉兩下,把他帽子都扯脫了,小泉光著腦袋回來,從進府就抱怨上了,說李家人不識擡舉。」

  許異吃驚道:「這時候去送奠儀?那怎麼可能不挨打。」

  簡直照人心窩子踹去的,李家人要是忍得下這口氣才不正常。

  展見星微微搖頭:「大爺真是——他這奠儀哪裡是送給李家,根本是送給別人看的,李家打人,也許還正中他的下懷。」

  許異也明白這個道理,咋舌:「大爺心眼真多。」

  朱成鈞開口,簡潔評價了一下他大哥:「馬後炮,晚了。」

  誰比誰傻呢,李家是真死了人,他叫個下人去裝模作樣就想挽迴風評?沒這麼便宜的事。

  他要是肯紆尊降貴親自去一下,還能加點分量。

  秋果幸災樂禍地道:「反正大爺要倒霉了。」

  **

  朱成錩確實惴惴不安。

  他借滿城口舌壓垮了李蔚之,李蔚之現在用自己的命反將了他一軍,他不能還以同樣程度的顏色,只能大量撒人出去,把李蔚之的死往畏罪自盡上靠,盡力撇清自己在其中的關係。

  能不能奏效,他決定不了,聖心歸屬於皇帝。

  京城方面卻遲遲沒有反應。

  不但對李蔚之的自殺沒有反應,連之前對李蔚之的貪贓瀆職案都沒有反應。照理說,這麼近的距離,欽差早該派下來了,李蔚之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值得朝廷為他爭持不下。

  未知的等待最令人煩躁,而大同這時候也出現了一個奇特的現象——知府高升了,知縣自殺了,堂堂一個府城,居然沒有了坐堂官,民政方面的權力出現了一個無主的狀態。

  對,連新的知府也沒有委派下來,這絕不正常。

  民間惘然無知,小民們每日仍然忙忙碌碌,為自己的生計操持,除了暫時不能去衙門告狀有點麻煩之外,一時都還沒有多想什麼。

  上層卻已經整個騷動起來了。這也是趕了巧,若是別的地方,地方官都安在,還不會讓人這麼快察覺其中的不對。

  京里一定出事了。

  這是大同現存所有官員們的共識。

  或明或暗的各路人馬往京里撒去,朱成錩有切身利害在,尤其使勁,而費盡力氣,他終於得到了一個消息:皇帝大半個月沒有上朝了。

  這看上去似乎還好,因為大朝本來就不是天天就有,而不那么正式的小朝會一直照常,只是聽說皇帝龍體微恙,所以地點從慣常的文華殿移到了干清宮裡。

  內閣的幾位學士仍然能見到皇帝,將一些政令帶出來。

  皇帝病著,不想見太多人,一些中樞之外地方上的政務延後處理,似乎都說得過去。

  但細想,又仍覺有些違和:大同不是普通地方,是邊關重鎮。

  京里到底是怎麼了?

  或者更準確地說,皇帝是怎麼了?

  諸多壓抑不住的猜測開始在大同上空飄散出來,直到時間來到了六月中旬,一聲喪鐘驚動了天下。

  皇帝早已於上個月十三日心疾發作,未及搶救,驟然離世。

  山陵,崩。

  太子遠在南京,漢王虎視眈眈,內閣的大學士們因此秘不發喪,偽裝一切如常,直到太子從南京趕回,才將皇帝駕崩的喪訊公布出來。

  太子朱宣欽躲過了叔叔漢王的暗算,順利登基,穩定了政局。

  **

  六月暴雨如瀑而下,東三所的屋頂上,朱成鈞攤開手腳,靜靜躺著。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寫到這裡了,我有點想哭。。但請大家不要難過,就當胖皇帝是歷史上的仁宗吧,之前的小天使猜得對,本文皇帝的更疊基本跟隨了歷史。我之前沒回答,因為一直在猶豫,是不是讓他多活十來年,把兒子的壽數活掉,最終還是決定算了,那樣會帶來很多問題。

  仁宗是一個很好的皇帝,在位只十個月也留下了聖名,他若有知,也無憾了。

  接下來,少年們就要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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