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口脫險
2024-08-20 15:59:03
作者: 凌樂之
葉如蔓沒有感傷太久,因為很快她就體會到被人死死壓制的感覺。一隻有些粗糙的手掌在她的脖子和肩膀上來回摩挲,男子並不著急將她拆解入腹,而是忽然掐住她柔軟的脖頸,命令式地吩咐道:「睜開眼。」
如蔓噁心地想吐,反正左也是死,右也是死,她根本不想看到這賊人在眼前,便沒有理會他的要求。
男子被她的犟氣刺激,一個巴掌甩在她的臉上。如蔓一吃痛,本能地睜開了雙眼。那塊鎏金面具完全遮住男子的臉,只能看到他的眼睛,眼珠偏上,白多而黑少,一臉兇狠而狂妄地看著她。
醜陋至極。如蔓毫不遲疑地將視線轉到一邊。
這舉動徹底激怒了男子。他憤怒地伸出手,正要暴力撕掉她身上的衣服,這時忽然傳來了敲門聲。
三聲快,兩聲慢,三聲快。
男子一聽到敲門聲就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毫不遲疑地翻身下床,連靴子都沒來得及穿上,疾步走了出去。
一見門外氣喘吁吁的信使,男子心中一緊,跩著他走到走廊盡頭,低聲道:「你怎麼來了?我父王出事了?」
「大王被回鶻刺客所傷,左胸中箭,大妃讓您儘快回去。」
男子面色凜凜,雙拳一握,咬牙切齒道:「這幫回鶻狗賊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待我回去殺個片甲不留。備馬,走!」
男子推開天字一號房,李嬤嬤也得到了消息,已經替男子備好了遠行的衣服和靴子。
「堂主,這女子作何打算?要不直接殺了?」李嬤嬤一邊為男子穿戴,一邊詢問後續事宜。
「此女壞了我們那麼多事,殺了太便宜她。」男子想到這廂銀兩的虧空,計上心來,陰惻惻道,「送到隱月山莊,賣個好價錢。」
「隱月山莊?」李嬤嬤詫異地抬起頭,身體本能地一抖,一時口不擇言,反問道,「堂主讓老身去送?」
男子一副知曉內情的樣子,非但沒有怪罪她的失禮,反而安慰道:「嬤嬤,那件事已過去三十年,李教頭也已得安息。我是想讓你和齊瀾青一起送過去,不過,你若實在不願意,我不會勉強。」
李嬤嬤不自覺地加快了搓轉佛珠的速度,咬咬牙道:「此女詭計多端,別人送我不放心,此趟還是老身去。可齊瀾青他,也願意去嗎?」
男子滿意地點點頭,笑道:「堂令如山,他可沒有選擇的餘地。嬤嬤,我保證,這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去隱月山莊。」
李嬤嬤定了定神,回想了下如蔓的容貌,遲疑道:「堂主覺得以這女子的姿色,應定為幾級?」
男子想都沒想,脫口而出:「鳳雛。」
李嬤嬤心下瞭然。鳳雛是隱月山莊數百個伎子中的最高等級。這女子相貌本就不俗,稍微一裝點更是人間絕色,加上還是完璧之身,堂主自然是要拿她賣出個好價錢來填補帳上虧空的。
明確了上峰所想,李嬤嬤就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麼——保住她的容貌,治好她身上的紅疹。於是,李嬤嬤叫來兩個僕人,讓他們去請郎中。
此時已是戌時,鶴鳴客棧大堂里人聲鼎沸,熱鬧非凡。竹帆一直被人使喚來使喚去,根本沒有尋到機會上樓。正當發愁之際,他看到先前那個白衣男子和四個僕從大步流星地下樓穿堂而過,火急火燎地鑽進馬車便離開了。很快,又有兩個熟悉的身影從樓梯上走下來——是他之前跟蹤的那群人中負責打雜的僕人。
兩個僕人走到掌柜的跟前,問道:「掌柜的,這附近有醫館嗎?」
竹帆不動聲色地走到櫃檯旁邊的餐桌,一邊應付著客人,一邊聽到掌柜的回覆道:「有,就在客棧出門往西去三個街口,有家濟慈醫館,坐堂的戚大夫醫術精湛,不過現在是晚上,醫館閉門了,客官還是明日一早再去請他。」
兩個僕人顯然沒有決策權,聽完掌柜的所言只是簡單地點點頭,便上樓匯報去了。過了一會兒,他們一人抱著一個大木桶,下樓朝後院走去。竹帆藉口清洗茶具,連忙悄悄跟上了兩人的步伐。
「李嬤嬤真是的,有客棧的勞力不用,非讓咱們來打熱水給那婢子洗澡。」其中一人抱怨道。
「她等不及了唄,想趕緊把粉洗了,免得傷了皮膚,賣不出好價錢。」另一個調侃道。
「這婢子逃過了今晚暴斃的噩運,算她走運。」
「走什麼運?到了山莊,只會更慘,若是碰上愛玩的主兒,他們不像堂主這麼仁慈玩完直接賜死,他們只會變本加厲,換著法兒慢慢折磨人呢。」
「哎哎,不說這些了。我餓死了,一會兒打好熱水咱哥倆吃飯去吧。」
「你還說餓?下午吃了那麼多黃梨,光汁水就能把你的胃撐飽。」
「別光說我啊,你不也吃了好幾個嘛,這邊的黃梨可真甜。」
「等我們到了那裡,黃梨更多,肯定讓你吃個夠。」
兩人一邊絮絮叨叨地討論黃梨有多好吃,一邊打好熱水上了樓。竹帆並沒有急著跟上去,他匆匆處理完手上的事情,趕去與韓長庚會面。
韓長庚聽竹帆講起一天的經歷,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便打斷道:「說重點。」
「嗐…行吧。」竹帆攤開一隻手,徑直向韓長庚伸了過來,「給錢。」
韓長庚毫不留情地把他的手打了下去:「給錢?你又要搞什麼么蛾子?」
「韓大哥,這不是搞么蛾子,這是救人。」竹帆極為不滿地抗議道,「明天一大早,濟慈醫館一開門,我們就去說服那個戚大夫,讓他同意你扮成他的徒弟陪他看病。」
「他若不同意呢?」
「我會說服他。如果說服不了,就用錢砸到他允下為止。反正也是祐王爺的錢,咱用著不心疼。」
韓長庚不屑地嗤了一聲,又道:「為何是我扮成他的徒弟?」
竹帆指了指自己:「因為我已經是鶴鳴客棧的茶博士了呀。再說了,若明天在客棧里出了什麼事情,咱們還能相互照應。」
韓長庚並不擅長偽裝,但竹帆的話不無道理,他只好應下:「就依你所言,明日一早去醫館。」
第二日天還未亮,韓長庚和竹帆就在濟慈醫館外面堵人。大門剛打開,兩人就走進去,在戚大夫面前表演了一番感天動地的演出。
準確地說,是竹帆一個人的獨角戲。在他的描述里,他從小家貧,父母被迫賣掉了二姐才養活了他和大哥。多年過去了,他竟然在鶴鳴客棧撞見了在富貴人家做侍妾的二姐。二姐過得並不好,常被人欺侮,昨天又突發疾病,那人家今日要請戚大夫前去診病,故而他只求戚大夫讓大哥假扮徒弟,去鶴鳴客棧看一眼二姐。他還指天指地發誓說大哥生性老實,絕不會惹事,只看看二姐便走。
易了容的韓長庚看著竹帆聲淚俱下的樣子,真覺得牙齒都犯酸,但他表面上還必須應和竹帆的描述做出各種情緒起伏,簡直比上戰場還累。
戚大夫一邊聽著骨肉分離的悲慘故事,一邊連連唏噓,顯然是被竹帆的演技打動了。他將坐在一旁啜泣的竹帆拉到身邊,拍拍他的手安慰道:「好孩子,這不過舉手之勞,一會兒就讓你大哥跟著我走。」
「多謝戚大夫,您簡直是華佗再世,扁鵲重生。我們一家人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您的恩德。」竹帆感恩戴德地重重點頭,用袖子擦去了臉上的涕淚。與戚大夫客套幾句後,他又趕回鶴鳴客棧繼續做茶博士,只留韓長庚在醫館等待。
過了大概半個時辰,昨日那兩個僕人果然來到濟慈醫館,點名要戚大夫替府中人診病。韓長庚替戚大夫背上醫箱,老老實實地走在他身後,跟著僕人來到鶴鳴客棧。走上五樓,韓長庚明顯感覺氣氛不對,別的樓層時常有住客走動,略顯喧鬧,而五樓這一層鴉雀無聲,整個走廊只有天字一號房門口站著兩個腰板筆挺的僕從。走到房內,韓長庚一眼就看見躺在床上緊閉雙目的葉如蔓,床邊坐著一個面相威嚴、不苟言笑的婆子。
李嬤嬤見大夫來了,一把拉開如蔓身上的被子,毫不留情地扯下她肩頭的衣裳,指著成片的紅疹對戚大夫道:「這婢子不知吃了點什麼,全身都是這種紅疹。」
葉如蔓已經被紅疹折磨了將近一整天,她一邊慶幸自己逃過一劫,另一邊皮膚的痛癢如鈍刀子割肉一點點磨礪著她的神經,撐到今天早上,連痛感都在慢慢減弱,此時的她就如一具行屍走肉,渾身麻木幾乎失去了知覺。她的神志正在神遊之際,耳邊李嬤嬤的話將她驚醒,她慢慢睜開眼睛,就看見一個慈眉善目的白鬍子老頭站在自己跟前。
戚大夫一看她的症狀,又探了探脈搏,心中已有了治療的把握,一邊將她的衣服拉回原處,一邊對李嬤嬤道:「患者無大礙,只是時間拖得久了些,又有些舊疾,風邪侵體,內本失調,需要好好調養一番。」
李嬤嬤冷淡回應:「沒那麼多時間調理,把身上的紅疹退了就行。」
戚大夫之前聽了竹帆瞎扯的故事,以為李嬤嬤是當家的主母,對其漠然對待生命的態度有些不滿,道:「老夫人,病者為大,不管她在貴府里是侍妾也罷,丫鬟也罷,都是一條活生生的命。更何況這病如果不悉心調養,皮膚上還會殘留斑斑點點的痕跡。」
李嬤嬤想起這婢子現在可是「鳳雛」,真是頭疼得要命,眉目一斂扶著額頭,不耐煩道:「那你說要幾天?」
戚大夫絮絮叨叨算了起來:「這病必須同時內服和外敷,內服的藥每日一次,外敷的藥須早晚二次塗抹全身,一個時辰後清水洗去,至少需要…」
「三天,最多三天,用最好的藥!」李嬤嬤煩躁地打斷了他,「你能治就治,治不好我找別人。」
戚大夫想了想,勉強點頭:「行,三日應該夠了。不過你們要注意,要保持患者身上的乾爽,飲食上以清淡為主。」說著,他擺了擺手讓韓長庚靠近,又道:「徒兒,你來記一下藥方,外敷的藥是薄荷二錢、蟬蛻二錢、僵蠶四錢……」
韓長庚一邊記錄,一邊想著如何與如蔓搭上話。然而,如蔓現在的狀態極差,整個人無精打采,雙眼空洞洞的,臉上的脂粉也被汗水沁脫了妝,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而且,李嬤嬤的目光一直死死盯著兩人,只要他一有小動作,必然會被她發覺,故一直到戚大夫說完了藥方,韓長庚也沒找到機會傳遞消息,只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