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情深且重

  深夜等阿城睡下，我便和小時夜悄悄來到院牆邊，借著靈力，我們輕易翻過牆頭。

  隔壁院子裡的落葉沒有清掃，平日裡最喜歡枯葉碎裂的清脆聲，但現在只惹得我十分緊張，生怕剛剛的聲響將院子裡的人驚醒。

  我們踩在碎葉上，不敢動作，靜靜觀察著四周。

  院內流水潺潺，亭台錯落，時值秋季，月光下楓葉飄散，一條鵝卵石鋪成的道路通向不遠處的宅子，宅子雕欄玉砌，飛檐翹角，看得出造這個庭院的人費了不少金錢心思。

  靜待小會兒沒有動靜，我長吁口氣，正當慶幸。

  一個溫潤的聲音突然將平靜打破：「你們來啦。」

  我還在疑惑未見其人，卻聞其聲，小時夜就已辨認出聲音方位，快步擋在我身前，掌心匯聚出金色靈力，向聲音的來處擊去。

  前方的亭台里憑空出現一名清麗女子，她身著紗裙，頭髮半挽著，髮絲隨風飄逸，微微側身便將攻擊躲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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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有感覺到絲毫的妖力，但如此輕易就將攻擊躲過，所以她絕對不是凡人，甚至靈力還在小時夜之上。

  我不得不提高警惕，將手背在身後，蓄積靈力在指尖，化作幾片鋒利的葉片暗器。

  我往前一步想將小時夜護在身後，但卻被他伸手攔住。

  「姐姐，站我後面。」

  他聲音清冷，沉穩不容拒絕。

  亭台里，女子站在原地沒有動作，昏暗的燈光下，看不見她的神情，只聽見她語氣平和地說著：「不用如此防範，我不會，也不敢與你動手。」

  隱約覺得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小時夜冷厲的說道：「你在人間做什麼？」

  「反正不害人便是，那你們呢？」她緩緩朝我們走來，腳步輕盈，「你們一隻妖，一隻鳳凰？什麼時候，神族也能和妖做朋友了。」

  雙方距離拉近，我將手中的葉片捏的更緊。

  我跟小時夜一起，他的神族氣息完全可以蓋住我身上的妖氣。對方竟然能看出我是妖，如果真的動起手來，我和小時夜怕是也占不到什麼便宜。

  她像是看穿我的意圖，笑了笑：「姑娘，你我算是同族，何況我沒有惡意，過來坐著說吧。」

  她輕輕拂袖，亭台上四周的燭台便被點亮，這時我才發現她面容姣好，煙紫色的紗裙襯得她肌膚雪白透亮，薄紗下，她的肩頸處隱約可以看到一片梧桐葉形狀的印記，那是梧桐妖的圖騰。

  我這時才明白她剛剛為何說不敢傷害我，於是試探性的問道：「你是梧桐樹妖？」

  「是啊。我叫安然，修煉千年的梧桐妖。」說著，她褪下肩頸處的薄紗，將梧桐葉的印記展現出來。

  見狀我便放下戒心，收起暗器。

  既然是樹妖，那她定不敢貿然傷害我，畢竟是同宗，未來我還是她的君主。

  我拉著小時夜準備去亭子裡坐下，但卻發現拉不動他，我低頭看，發現正他閉著眼睛：「你在幹嘛？」

  「那個她衣服穿好了嗎？」小時夜的聲音顯得有些慌張。

  正在添茶的安然，莞爾一笑沒有言語。

  看著他避嫌的模樣，我欣喜笑著，隨後正經說道：「只是露個肩而已，她早就穿好了。」

  小時夜得到肯定的回答，這才慢慢睜開眼。

  我們坐在茶桌前，安然又從房裡拿出幾碟精緻的點心。

  她滿心歡喜地將點心推到我面前：「我自己做的，你嘗嘗。傍晚時分，察覺到他的靈力，我就知道你們一定會過來，所以提前做了這些。」

  興許是一個人孤身久寂，所以現在的她顯得格外熱情。

  我拿起一塊桂花糕放進嘴裡，桂花香四溢，口感綿軟化渣：「好手藝。」

  「自然是好的，我在人間千年，收集了上百位名廚的秘方。」

  「上千年都在人間？怎麼不回妖界？」

  安然臉上的笑容停滯住，低下頭，用不冷不淡的語氣說道：「因為一個男人。」

  「所以你就是縣丞的外室？」話全出口，我才意識到用詞不當，但為時已晚。

  安然先是一驚，隨後從容一笑，淡淡說著：「外室....外面這樣傳我的嗎？說要娶我的是他，說不娶的也是他。」

  她的語氣聽起來既竊喜又遺憾。

  我趕忙放下手中的半塊桂花糕，安撫道：「妖的壽命千萬年，而人不過短短數十載，不必執著於他。」

  注意到小時夜撇了撇嘴，似乎並不認同，我用手肘碰了碰他，他才趕忙附和：「對。」

  「所以，這是我與他的第三世。」她薄唇輕啟，略帶幾分自嘲的笑著，清澈的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哀愁，「第一世，他是窮鄉里第一個進士，我是他窗前的一棵梧桐，他日日給我澆水，我聽他念完了四書五經，機緣巧合之下，我得以化形為人，我裝作凡人與他寒窯相伴，他說中舉後，定會衣錦還鄉娶我做他的夫人，可是中舉的消息傳來，他卻不見蹤影。」

  燭光下，她半撐著臉，眼眸低垂。

  我將手中的茶杯握地緊了些：「那他去了哪裡？」

  「奔赴他所謂的仕途，以婚姻為媒介，進到了朝中。」

  「那你去找他了嗎？」

  「自然找了，他裝作不認識我，將我攆走，怕他的新婚妻子知道同我的往事， 所以還僱人想將我滅口。好在我並不是凡人，才得以存活。」她語氣平淡，淺勾著嘴角，但卻眼神空洞，眼角微微泛紅。

  我皺起眉，開始心疼起她，王寶釧挖了十八年的野菜至少也換來幾天的皇后身份。可安然，寒窯相伴數十載，最後換來只有幾名要她命的殺手。

  小時夜可能察覺到了我憤怒的情緒，於是伸出小手將我握住，湊在我耳邊低聲說：「姐姐，我不是那種人。」

  時機不好，即使心裡驚喜，也只是對他眨了眨眼，表示我知道。

  小時夜望著我點了點頭，示意我繼續聽安然說話。

  「因為第一世害了那幾名殺手的命，導致身份暴露，我為躲避修仙者而淪落青樓，好在三百年後，我還是遇見了他，他說很喜歡我的琴，喜歡與我花前月下。還說一定會為我贖身，娶我回家，但最後卻娶了富貴人家的小姐。我理解他，他是世家公子，怎麼能娶一名煙柳巷出身的女人。」

  我深深的嘆了口氣：「至此以後，他就對你閉門不見。」

  安然眼睛一亮：「你知道？」

  我怎麼會不知道，文里都這樣寫，看文的時候就巴不得親手掐死這種負心漢。

  「這一世，我頂替了一位千金小姐的身份，他正經歷喪妻之痛，我以為這一世，終於可以站在他身邊了，結果他只是騙我。」

  這三世糾纏，歸根結底，這個男人無論輪迴多少世，都是一個不值得託付的人。

  只是妖族這一生，若是認定了誰，不管前方是任何困難險阻，直至生命的盡頭都不會放棄。

  為情所困千年，只是因為少時短暫的美好，真的值得嗎？

  想到這裡，我側頭看向小時夜，他牽著我的手，靜靜聽著安然說話。

  所以，四哥，一切真的值得嗎？

  因為蘭口的短暫相伴，而耗盡一生，直到生命走到盡頭，一句「抱歉，又要失約了。」

  鼻子一酸，我仰起頭將眼淚憋了回去，隨後將回憶的話題岔開：「所以今天停在院門前的轎子就是他的嗎？」

  「是的，他會偶爾來看我。」

  只是偶爾，她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也不知道他來了會待多久。

  所以才用妖力迷惑他的心智，想讓他待得久些。

  小時夜在我身旁安靜聽著我們的對話，面色凝重，不知在想什麼。

  我們今晚本意是來這裡查探妖族氣息的來源以及目的，現在情況都已明朗，我只想趕快回去。

  我起身頷首表示歉意：「抱歉，擅自進入你的院子，我們該回去了。」

  「無礙，反而該說抱歉的是我，我的琴聲總是打擾到你們吧。」

  「沒有，你的琴很好聽。」

  她嘴角微揚，輕輕撫摸著桌上的古琴：「他也是這樣說。」

  古琴隱隱透著靈力，看來並不是一把普通的琴。

  我牽起小時夜準備離開。

  走到一半，想起她那悲傷哀怨的琴聲，我停下腳步回頭說道，「以後若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來隔壁找我們，不開心也可以過來。」

  她站在原地，眉眼帶笑：「好。」

  回房後，我們簡單收拾就鑽進被窩。

  小時夜剛躺下便蹭進我懷裡，讓我抱著他。

  秋日的月色帶著絲絲愁緒，照在床頭，他的臉卻看不真切。

  我揉了揉他的頭：「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嗎？」

  「嗯。」

  「那如果我說，我提前經歷了和你的後世，你相信嗎？」

  小時夜微微愣住，抬頭緊盯著我的眼睛，月色在他灰黑色的眼眸中倒映出真摯懇切：「我信。」

  看著那相似的眉眼，為避免重蹈覆轍，我不打算透露太多。

  我努力藏住情緒，擠出一個笑容：「好。」

  小時夜看起來沒有懷疑什麼，掖了掖被角，重新將頭埋起。

  我輕拍他的背想將他哄睡，不曾想先入睡見周公的人反而是我。

  半夜睡夢中，我被攬進一個寬大結實而又熟悉的懷抱。

  我下意識的將頭靠他的頸窩蹭了蹭，撒嬌似的喊道：「顧時夜。」

  「嗯？」

  「我真的好想你。」

  「我知道。」他的聲音低沉，與記憶中別無二致。

  一個溫熱的吻落下。

  我撫上他的脖頸，緩緩摸索著，他喉結滾動，隱忍克制，卻逐漸沒有了下一步的動作。

  指尖若有若無的觸感，加上意識的朦朧，我一時分不清這是夢還是現實。

  若是夢，我寧願永遠不要醒，若是現實，我希望天亮時枕邊依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