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2024-08-17 07:05:17 作者: 榶酥

  第54章

  陳家離豆花攤不遠,薛瑤很快就回到了豆花攤。

  她才剛戴上圍裙,豆花攤便來了客人。

  「客人吃點什麼?」她邊招呼著邊擡眼望去,而後微微一怔。

  來人是一位身材高大健壯的男子,他面色沉著,渾身透著一股駭人的煞氣,薛瑤看了眼那把被他輕放在桌上的大刀,有些忐忑的抿緊唇。

  「一碗豆花。」

  男子聲音低沉道。

  

  薛瑤回過神應了聲,麻利的舀了碗甜豆花小心翼翼端到桌上:「客人請慢用。」

  男子看了眼碗中的糖,默默地拿起來勺子。

  薛瑤一直提著的心也放了下去。

  雖然這人看著很嚇人,但不知為何,她卻從他身上感受到了濃濃的悲傷。

  這時,太陽已漸漸升起,照耀在了小攤上。

  早不早晚不晚的時辰,攤位上沒什麼客人了,薛瑤一邊收拾著一邊偷偷打量男子,見他吃完了豆花卻並沒有走,而是擡頭盯著某個方向,眼底的難過和恨讓人心驚。

  薛瑤順著他的視線望了眼,輕輕皺了皺眉。

  那是縣衙的方向。

  薛瑤收回視線,大著膽子又舀了一碗豆花放了糖無聲的放在他面前。

  男子緩緩垂目,先是看了眼豆花,才擡頭看向薛瑤。

  薛瑤不敢跟他對視,驚慌的挪開視線:「這碗不要錢。」

  她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也知道一碗豆花安撫不了他什麼。

  但這是她唯一能做的。

  良久後,男子道:「多謝。」

  他低頭吃完了豆花,留下了一兩銀子,拿起刀離開。

  薛瑤忙追出去:「大人,給多了。」

  男子腳步微滯,微微側首:「再幫我留一碗。」

  薛瑤還沒答,人便已經遠去。

  她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漸漸升起一股不安。

  雖然這個想法不吉利,但她此時的感受就是他像是要去赴死,像是,在走一條不歸路。

  薛瑤緩緩低頭看著手中的碎銀子。

  他說再給他留一碗,意思就是還會再來,應該是她多心了。

  -

  柳襄謝蘅剛到縣衙,烏焰便迎了出來,行了禮後,神情凝重道:「世子,剛剛審問梁宇家中的人時,有一位姨娘姓高,屬下便多了個心問她認不認識高大人,可她卻說不認識,但屬下覺得她神情有疑,便去查探了一番,這才知她竟是大人的親生妹妹。」

  「高嵛成說過他只有一個妹妹。」柳襄:「應就是那位丈夫死於災情中的娘子。」

  幾人快步往高姨娘房中而去,然才走到院外,便有一暗衛便疾步走了過來,沉聲稟報導:「世子,梁宇死了。」

  柳襄心中隱有不好的預感,立刻問:「他怎會死?」

  暗衛看了眼謝蘅,斟酌道:「屬下問過其他兄弟,最後一個見他的是高大人。」

  「高嵛成?」

  柳襄皺眉:「他不是負責把控城門嗎?」

  暗衛對此也不知曉,他只知道世子信任高大人,所以在高大人說要見梁宇時,他們並沒有攔,也沒有理由攔,畢竟高大人也是奉旨查案。

  可誰知……

  「梁宇身上一共有五刀,大手指上有血,像是按過指印。」暗衛看了眼柳襄,欲言又止。

  五刀……

  柳襄神情複雜的看向謝蘅。

  「高嵛成因雪災死去的親人是雙親,弟弟,妹夫,還有一刀是?」

  謝蘅輕輕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他的妹妹。」

  柳襄心中咯噔一下,看向院中。

  這時暗衛聲音低沉道:「其中一刀,在……襠下。」

  柳襄捏了捏拳,擔憂道:「世子,他……」

  梁宇是重要證人,高嵛成殺了他,免不得要面臨牢獄之災。

  謝蘅不查高嵛成的家人,是因為信任,也是因為尊重,他本打算今日去高嵛成家中看看,但粱少仁來的太快,最終竟是出了這麼大的紕漏。

  「先按下來。」

  謝蘅冷聲道。

  暗衛應聲:「是。」

  謝蘅擡眸看向院中被暗衛把守的房間,擡腳走去。

  暗衛行了禮,將門推開。

  謝蘅便見到了坐在桌邊的婦人。

  婦人身旁立著一個小姑娘,看見他們,她害怕的往婦人身後躲去。

  婦人輕輕安撫了她,起身拉著她行禮:「見過二位大人。」

  謝蘅擡了擡手:「高娘子,坐。」

  婦人因這稱呼心中一驚,飛快擡頭看了眼謝蘅,但很快又收回視線,垂目立著不敢動作。

  柳襄見她沒敢動,溫聲道:「高娘子別怕,坐。」

  她比謝蘅看起來親切許多,婦人猶豫過後,這才小心翼翼坐下。

  柳襄便看向她身邊的姑娘,問:「這是高娘子的女兒?」

  婦人輕輕點頭:「嗯。」

  柳襄瞭然,高嵛成曾說過他將妹妹和孩子帶了出來,想來這應該就是那個孩子。

  她朝小姑娘溫和的笑了笑,道:「小姑娘姓什麼?」

  高娘子詫異的看了眼柳襄。

  她是梁宇的妾室,不知情的自然會認為孩子姓梁,這位姑娘有此一問,自然是知道內情,問的是她亡夫的姓。

  『若有人過來問起妹妹,妹妹照實說便是』

  想到哥哥的囑咐,高娘子輕聲道:「姓林。」

  柳襄看了眼謝蘅,才又道:「可否請娘子告知為何會嫁給梁宇?」

  高娘子沉默了片刻後,如實道:「是梁宇強要民婦過來的。」

  「梁宇知道哥哥在意民婦,便提出納民婦為妾,若是哥哥不應,他便不會放哥哥離開平堰城,哥哥本是強烈反對,是民婦以死相逼,哥哥才不得不點頭。」

  「只有哥哥走出去,我們的仇才有機會報,這裡的真相才有可能公之於眾。」

  這個答案與柳襄和謝蘅心中所想是一致的。

  他們也終於明白那日高嵛成為何會有那麼重的殺氣。

  屋子重安靜了許久後,柳襄才低嘆一聲,開口道:「委屈高娘子了。」

  高娘子眼眶一酸,淚潸然而下。

  她忙擡手擦了擦道:「不委屈,只要能替父母弟弟,亡夫還有鄉親們報仇,民婦做什麼都是願意的。」

  柳襄看著她,鼻尖隱隱泛酸。

  委身仇人,她心裡比誰都苦。

  也由此可想而知高嵛成將那摺子遞給謝蘅時,是下了多大的決心。

  許久後,謝蘅突然開口:「你知道梁宇死了嗎?」

  高娘子神情頓時慌亂,低下頭:「民婦不知。」

  婦人的演技太拙劣,一眼就能叫人看穿,謝蘅卻沒有拆穿她,只是問:「休書拿到了嗎?」

  暗衛說過梁宇的大手指上有血印,除了休書外他想不到高嵛成有其他用途。

  果然,高娘子沉默半晌後,點頭:「嗯,拿到了。」

  柳襄無聲的看向謝蘅。

  高娘子知道高嵛成殺了梁宇。

  她怕長兄因此受罰,才選擇了隱瞞。

  可這種事,又怎麼瞞得住呢。

  屋中又安靜許久後,謝蘅起身,道:「既然已經拿到休書,高娘子便歸家去吧。」

  高娘子忙站起身應了聲。

  她看著二人的背影幾番欲言又止後,還是鼓起勇氣出聲:「大人。」

  柳襄止步,回頭:「高娘子怎麼了?」

  高娘子神情擔憂道:「大哥他……」

  柳襄遂轉頭看向謝蘅。

  高娘子擔憂高嵛成的安危,但這件事她也不知該要如何處理。

  「他沒事。」

  謝蘅撂下這一句後,便走出了房間。

  柳襄忙跟了上去,眼睛微亮:「他真的會沒事嗎?」

  謝蘅冷笑了聲:「殺人償命,知法犯法,你說呢。」

  柳襄眼神頓時就暗了下去。

  「人在哪裡?」謝蘅。

  烏焰回道:「剛傳回消息,在豆花攤,要抓嗎。」

  謝蘅加快腳步:「我過去。」

  「光休書還不夠,查一查梁家的族譜,再出一紙文書,將她們摘乾淨,再派人護送他們回去。」

  烏焰:「是。」

  高娘子看著一行人遠去的背影,心中的大石也徹底落下。

  「娘,舅舅殺了縣令,真的沒事嗎?」小姑娘擔憂道。

  高娘子垂目看向她,擡手輕輕撫著她的臉頰,眼底蘊藏著複雜的情緒。

  「大人說沒事,就肯定不會有事。」

  小姑娘乖巧的點頭:「嗯。」

  高娘子認真的看著女兒,眼眶漸漸發紅。

  「芳兒以後要聽舅舅和二嬸嬸的話。」

  林芳握住母親的手,點頭道:「娘放心,女兒懂的,女兒回去肯定聽話,不惹舅舅和二嬸嬸生氣。」

  高娘子落下一行淚,笑著道:「嗯,我的芳芳最懂事的。」

  她說罷,緊緊將女兒湧進懷裡。

  過了好久,她才放開,從頭上取下一根簪子,交到女兒手中:「芳芳今年已經十二歲了,再過兩年就要及笄了,這是娘提親給芳芳的及笄禮。」

  林芳不解:「娘到時再給女兒就是。」

  高娘子笑了笑,將簪子插在林芳髮髻中,道:「屆時,芳芳肯定會有更好的及笄禮。」

  林芳看著高娘子,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好了,我們收拾東西,回家吧。」

  見高娘子這麼說,林芳便又開心起來:「好的娘,我們回家。」

  說是收拾東西,其實也沒什麼可收拾的。

  梁宇給的高娘子半點不想碰,她將原本帶來的幾樣東西整理好,朝女兒道:「芳芳,你去問一問有沒有馬車,這隻箱子是我們帶來的,得帶回去。」

  林芳不疑有他,應了聲後轉身出門。

  -

  薛瑤心中始終不落,她邊忙活著,邊不時往遠處看一眼。

  直到看見那高大的身影出現,她心中一喜,放下抹布去門口等著。

  果真是她多慮了,他沒有出什麼事。

  然隨著那人的靠近,薛瑤一顆心卻慢慢的沉了下去。

  他身上有血,尤其是袖口上,幾乎都浸濕了。

  薛瑤手不由顫了顫,驚慌的看著他。

  高嵛成見此,微微止步。

  他似乎嚇著她了。

  他默了默,轉身欲離開,薛瑤卻顫抖著聲音叫住他:「大人。」

  高嵛成遂轉身看向她。

  「我……留了豆花。」

  薛瑤強自鎮定道。

  她說罷也不敢去看他,忙去舀了豆花放在桌上。

  高嵛成便無聲的坐了過去:「多謝。」

  薛瑤微微頷首退到一邊。

  她拿著抹布的手還在抖著。

  她以前從未見過他,他不是這裡的人,他方才去的是縣衙的方向,他和雲麾將軍是一起的嗎?

  她方才也正是有這個猜測,才敢留他。

  然很快,豆花攤就被包圍了。

  薛瑤看著突然出現的幾個黑衣人,已是嚇的六神無主。

  但黑衣人並沒有動,只是立在高嵛成不遠處。

  薛瑤不敢上前,不知所措的看著安靜的吃豆花的男子。

  這些人是來抓他的嗎?

  他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好在沒過多久,柳襄和謝蘅的到來終於解救了薛瑤。

  她一看見柳襄,心神就安了大半。

  柳襄朝她投去安撫的一瞥,才將視線落在高嵛成身上。

  高嵛成見著二人,起身拱手行禮:「世子,雲麾將軍。」

  「砰!」

  一道清脆的聲音傳來,卻是薛瑤聽得那聲世子嚇的手中的碗掉落。

  見幾人回頭看來,薛瑤忙道了幾聲歉,彎腰收拾碎片。

  柳襄幾人收回視線,謝蘅緩緩坐下,擡眸看向高嵛成。

  高嵛成衣袍一掀,跪在了地上:「下官有罪,請世子降罪。」

  謝蘅聲音冷冽:「殺人償命,高大人是活膩了?」

  高嵛成臉色未變:「下官願意償命。」

  他從沒有放棄殺梁宇的想法,今日大仇得報他已無遺憾。

  柳襄語氣複雜道:「為什麼?他總是要死的,你何必急於這一時?」

  高嵛成輕輕擡起頭,眼底痛苦和釋然並存:「我與梁宇不共戴天,我走出平堰城那天便發了誓,我一定要回來親手殺了他。」

  他恨梁宇,恨不能啖其肉飲其血。

  柳襄想到暗衛所說的那一刀,心中便明了,高嵛成對梁宇最大的恨是梁宇納他妹妹為妾。

  因為高嵛成知道賑災糧梁宇只是個棋子,不是罪魁禍首,他雖也恨極,但尚能忍到梁宇伏法,不會為了這樣的人自毀前程,可偏偏梁宇為了拿捏他納了高娘子為妾。

  高娘子的夫君在雪災中喪命,她卻要卻給殺夫仇人為妾,這其中苦楚可想而知。

  這於高嵛成而言亦是心頭大恨。

  一時間,眾人各自沉默。

  薛瑤收碗的動作也慢慢的停了下來。

  原來他殺的是梁宇。

  那他就是好人。

  「下官知法犯法,願意承擔一切後果。」

  高嵛成取下腰牌放在桌上,俯身重重磕下頭。

  柳襄看了眼腰牌,又看向謝蘅,幾番欲言又止。

  若換做是她,她或許也會做同樣的選擇,她覺得,高嵛成不應該因此毀了前程。

  謝蘅淡淡看向柳襄。

  她心中在想什麼總是藏不住,輕而易舉便能叫人看穿。

  柳襄對上他的視線,眨眨眼,湊到他跟前輕聲道:「世子,高大人雖然有錯,但他也有功,此次能這麼快解決這裡的事,高大人當居首功,要不,功過相抵?」

  謝蘅不作聲。

  柳襄便倒了杯茶遞給他,繼續求情:「梁宇本身就是死罪,若還要因他折個朝廷棟樑,不划算。」

  謝蘅慢條斯理的端起茶,飲了口。

  隨後,在柳襄緊張的注視下,他皺眉道:「我何時說過要處置他?」

  柳襄一愣:「啊?」

  高嵛成也驚的直起身子看向謝蘅,而後趕緊道:「下官不能牽連世子……」

  「那你說,你犯了什麼法?」謝蘅打斷他。

  高嵛成沉聲道:「下官殺了梁宇。」

  謝蘅雲淡風輕道:「此次奉旨出巡陛下給了先斬後奏之權,梁宇罪行罄竹難書,斬了就斬了,犯的是哪門子法?」

  「世子……」

  高嵛成紅著眼望著謝蘅。

  柳襄一顆心總算落了下來,驚喜道:「當真,陛下當真給了先斬後奏之權?」

  謝蘅覷她一眼:「本世子何時說過謊?」

  柳襄歡呼了聲:「太好了,世子怎不早說啊,嚇我一跳。」

  她說完忙起身去將高嵛成扶起來:「高大人快起來吧。」

  謝蘅:「……」

  這女人在他面前好像愈發放肆了。

  「你在怪本世子?」

  謝蘅直接忽略高嵛成的謝恩,盯著柳襄道。

  柳襄動作一滯,一時高興倒是失言了。

  她眼珠子轉了轉,快步走向薛瑤,讓她舀了碗甜豆花,親手端到謝蘅面前:「世子如此英明,我怎麼會怪世子啊,崇拜都來不及呢,你們說是吧?」

  高嵛成忙頷首道:「多謝世子。」

  薛瑤也過來屈膝行禮:「世子英明大義,民女萬分敬佩。」

  謝蘅冷冷看著柳襄,柳襄手撐在桌上偏頭朝他笑的眉眼彎彎。

  半晌後,他沒好氣的擡手敲了敲她的額頭:「沒個正形,好生坐著。」

  「遵命。」

  柳襄立刻便端端坐下。

  薛瑤見此輕輕抿唇笑了笑。

  她給幾人各自盛了碗豆花後,轉頭望向縣衙的方向,縣令死了,平堰城是不是就要安寧了。

  這時,柳襄卻突然想起一件事,若有所思看了眼高嵛成,又看了眼薛瑤。

  還別說,光這麼看著不說年紀,竟也有幾分相配。

  她輕輕碰了碰謝蘅,朝他使眼色。

  謝蘅瞥了眼她的手臂,才看向薛瑤。

  最終,他收回視線舀著豆花只當什麼也不知。

  柳襄:「……」

  見他不出聲,柳襄便起身拉著薛瑤坐下。

  薛瑤驚恐的看了眼謝蘅,坐立難安:「雲麾將軍,我……」

  她如何能與他們同席。

  然很快,柳襄的一句話就叫她忘了這些規矩。

  「我給姐姐介紹一下,這位是今科榜眼,高嵛成,高大人。」

  今科榜眼?

  那不就是早晨那位大人說要給她介紹的……

  薛瑤震驚的看了眼高嵛成,恰好對上他看過來的視線,嚇得連忙低頭,臉頰一片通紅。

  高嵛成見此,趕緊挪開視線,不解的看向柳襄。

  柳襄跟他大眼瞪小眼。

  高嵛成實在瞧不懂她要表達的是什麼意思,便求救般看向謝蘅。

  謝蘅放下勺子,喊了聲:「玄燭。」

  下一刻,玄燭就出現在了豆花攤。

  柳襄眼睛一亮,對嘛,這種事就該玄燭來做。

  「愣著作甚?」

  謝蘅起身往外走了幾步,見柳襄不動,皺眉道。

  柳襄回過神忙跟著他一起出了豆花攤。

  薛瑤意識到什麼,有些驚慌無措的拉著柳襄的衣角,柳襄俯身輕聲安撫道:「沒事,別怕,我們不走遠,你按自己的心意即可。」

  薛瑤這才微微安心,放開她。

  柳襄謝蘅緩緩離開,身後傳來玄燭一板一眼的聲音:「薛姑娘,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位大人,你瞧瞧,是不是顯年輕?」

  薛瑤大著膽子看了眼高嵛成,再次與他視線相對,這回,她嚇得半天也沒敢擡頭。

  連脖頸都紅了個透。

  高嵛成也終於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什麼,不自在的看了眼玄燭。

  姑娘年紀太小了,不成。

  但他又不好明說,只能期盼玄燭能懂他的眼神,但玄燭根本沒管他,注意力都在薛瑤身上。

  「高大人雖然現在剛入翰林,但回京後陛下肯定要封賞,加官進爵指日可待,幹得好說不定還能給薛姑娘討個誥命夫人呢,屆時薛姑娘就可以將父母接到京城去,高大人肯定不會介意的。」

  「高大人您說是吧?」

  高嵛成唇角蠕動著,很有些坐立難安。

  玄燭:「高大人點頭了。」

  高嵛成:「??」

  他何時點頭了。

  薛瑤不敢擡頭,壓根不知實情,只聽見玄燭說高嵛成點了頭,她更是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所以,不如你們二人趁今日的機會好生聊聊?」玄燭:「就算不成,也只當多認識個朋友。」

  薛瑤只能點頭說好。

  玄燭見此便朝高嵛成道:「高大人借一步說話。」

  高嵛成也正有此意。

  二人才走到一邊,他便急急道:「大人,這位姑娘年紀太小了,不合適。」

  玄燭卻直直看著他:「除了這個,有其他不滿嗎?」

  高嵛成搖頭:「姑娘極好,不敢有不滿。」

  「那就成。」

  玄燭快速將薛瑤的情況說了一遍,道:「薛姑娘是個好姑娘,也是個苦命人,翻了年就二十四了,家裡又有兩個老人要養,高大人應也明白,這種情況下之後怕說不到好親事,以後不知多可憐呢。」

  高嵛成神情複雜的看了眼薛瑤。

  如此,確實是個苦命的姑娘。

  但他心中仍有些不自在:「我比她年長十多歲,這……」

  「依我看薛姑娘並沒有嫌大人老,好像還對大人有些意思,若是大人點頭,這事就成了,說不定我們還能給你們成個親再走呢。」玄燭說著就將高嵛成往桌邊拉:「合不合適大人和薛姑娘先聊聊再說。」

  靠近了薛瑤,高嵛成不好再說什麼,只能硬著頭皮坐下。

  玄燭適時的功成身退。

  高嵛成看著對面羞的恨不得將自己藏起來的姑娘,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沒和姑娘相處過,不知該如何開口。

  但這種情況下總不能叫姑娘先說話,於是,他鎮定下來,放柔聲音:「我今年四十,薛姑娘可知曉?」

  薛瑤輕輕點頭。

  隨後她覺得不說話好像有些不禮貌,便道:「我叫薛瑤。」

  姑娘細柔婉約的聲音讓高嵛成臉色微微發紅,他嗯了聲,絞盡腦汁尋找話題,最終憋出一句:「姑娘做的豆花很好吃。」

  薛瑤聞言這才又飛快擡眸看他一眼,紅著臉道:「多謝,大人若是喜歡,我再……」

  「不必。」

  高嵛成忙擡手阻止她,怕她誤會,補充道:「我今日已經吃了四碗了。」

  薛瑤一怔,隨後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是哦,去時吃了兩碗,回來吃了一碗,方才陪世子又吃了一碗。

  再是飯量大,也是差不多了。

  柳襄謝蘅為了給二人騰出空間,沿著街道緩緩往前走著。

  突然見柳襄輕笑了聲,謝蘅轉頭問:「笑什麼?」

  柳襄忍俊不禁道:「我信高大人沒有接觸過什麼姑娘了,他們在聊今日吃了幾碗豆花。」

  謝蘅:「……你偷聽他們說話作甚。」

  「冤枉啊世子。」

  柳襄無辜道:「耳力如此,並非刻意偷聽。」

  謝蘅被她逗得輕輕彎了彎唇角,而後不自覺的放慢腳步,漫不經心道:「聽你的意思,你在這方便有些見解?」

  柳襄忙搖頭:「沒有!」

  「我沒有定過婚,也沒有過…以前也沒有過心上人,哪裡懂這些。」

  以前,也沒有過心上人。

  這句特意加上去的話,意思已經顯而易見,她現在有心上人。

  謝蘅交握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緊。

  他似乎在壓制著什麼,許久後才沉聲道:「什麼時候有的心上人?」

  柳襄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方才她的解釋暴露了什麼,她飛快瞥了謝蘅一眼,見他面色如常,才鎮定下來,狀似隨意道:「不知道,大概…就是近段時間吧。」

  她做不來明王府的女主人,他也不會跟她去邊關,他們不可能。

  她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似乎只能永遠埋藏在心底了。

  謝蘅神情複雜的看了她一眼,將她的暗淡盡收眼底。

  傻子。

  她近段時間身邊只有他。

  她這到底是隱晦還是直白。

  謝蘅看著姑娘突然低沉下來的氣息,忍了半晌,才道:「雲麾將軍何時回邊關?」

  柳襄搖了搖頭:「不知道啊。」

  「原本是回來看柳爺爺的,沒想到柳爺爺…待此次回京,再看陛下是什麼意思。」

  謝蘅輕輕嗯了聲。

  二人慢慢往前走著。

  太陽被房屋擋住,一半在陰影處,一半在陽光下。

  謝蘅走在暗處,柳襄走在光里。

  他悄然的看著她,心中說不出是怎樣的滋味。

  突然,柳襄停住了腳步,轉頭認真的看著他。

  謝蘅猛的意識到什麼,語氣第一次有些慌亂:「他們應該差不多了,我們回……」

  「世子想去邊關嗎?」

  二人的聲音同時響起。

  周遭萬物仿若在頃刻間靜止了。

  這一刻,他們眼裡只有彼此。

  兩道目光久久糾纏在一處,謝蘅需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勉強挪開,不溫不淡道:「不想。」

  柳襄卻並沒有露出失落之色,而是繼續問:「那…你的世子妃一定要一直都在玉京嗎?」

  她想來想去還是有些不甘心。

  所以,她還是打算再問的清楚些。

  萬一,明王府不是那麼講規矩,可以容世子妃在邊關呢。

  如此,她再同他表明心意,認真的追求他。

  都說有喜歡上一個人時偶爾會犯蠢,柳襄現在便是如此,謝蘅是何等聰明之人,她這些自認隱晦的打探在謝蘅眼裡,已經再明顯不過。

  她這些問題就好像在問謝蘅,我做你的世子妃可不可以?

  可以。

  謝蘅心中的答案也很明確。

  他知道她喜歡他,比知道他喜歡她要晚一些。

  但也沒晚幾天。

  她看他的眼神漸漸的與看旁人不一樣。

  他又怎能感受不到。

  至於是何時察覺到自己的心思,謝蘅已經說不清了。

  或許是那日她說她要將刀立在他院中,看哪個姑娘敢進門時,或許是她打算孤軍奮戰保護喬二的名聲時,或許是她帶他躍上瀑布石時,亦或許是那日黃昏,她在河中戲水時,也或許是那日她從晚霞中飛身而下,落到他的身邊時……

  如今想來,那兩顆櫻桃好像沒那麼酸了,那日的河水,也沒那麼涼。

  他只記得,那天的天氣很好。黃昏很美,彩霞很好看。

  她,最好看。

  眼下,她站在光里,還在等著他的答案。

  『蘅兒還能撐多久?』

  『最好的情況,也不過而立』

  最好的情況不過三十。

  這其中不免有大夫的寬慰之意,即便他想逃避,再不願意去深究,也不得不承認,他其實,沒有十年了。

  她的眼神極其專注,髮絲被吹到頰邊也恍若未覺。

  謝蘅的手擡到了一半,又無聲落下。

  「是。」

  「此次回去明王府應也就是明親王府了,作為未來的明王妃,只能在京中。」

  姑娘的眼神肉眼可見的暗沉了下來,謝蘅不忍再看,垂下視線。

  腳下的那道線涇渭分明。

  一人在明,一人在暗。

  就好像預示著他們二人一般。

  「你問這作甚,怎麼,要給本世子做媒?」

  「那待回去你替本世子掌掌眼,幾個國公府的姑娘可有合適的。」

  柳襄慌忙別過眼。

  陽光下,她眼中似有水光閃過。

  謝蘅心口猛地一疼:「咳,咳咳…」

  柳襄嚇得飛快轉身,一步跨過那條線,邁到他身邊:「世子,怎麼了?」

  謝蘅瞥見她眼角的濕潤,又是一陣咳嗽,柳襄一手扶著謝蘅,一手輕輕撫著他的背,替他順氣。

  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過了許久才漸漸重歸於靜。

  謝蘅側眸對上柳襄的擔憂的神情,輕輕笑了笑:「沒事,習慣了,過一會兒便好。」

  柳襄眼底的擔憂卻未減分毫。

  「好了,我們回去吧。」

  謝蘅只當瞧不見,抽回手直起身子折身緩緩往回走。

  他沒有未來,她前途無量。

  她燦爛如朝陽,他怎舍拉她墜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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