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終章(上)

2024-08-16 21:36:34 作者: 栗舟

  第83章 終章(上)

  「太子,忤逆君父,事親不孝,著褫奪太子位,貶為廣陵郡王,擇日前往封地,從今往後,非宣召不得回京。至於皇后,管束不力,教養失責,自今日起幽閉長樂宮,靜思己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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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朕躬違和,太后慈母之心,發願為朕念經祈福,禳災保壽,移居琅山行宮。」

  太后聽完,如遭雷擊,頹然地癱坐在地。

  移居行宮,明為祈福,實則卻與皇后幽閉宮中無異。

  甚至還不如皇后。

  琅山荒涼,上一次作為帝王駐蹕的行宮,還是先帝爺隆化年間,距今已過去六十餘年。如今早已破敗,如何還能住人?

  皇帝這分明是,要任由她自生自滅!

  她怔忡間,一直不發一言的皇后竟突然跪地叩首,嗓音微顫道:「臣妾領旨,謝陛下隆恩。」

  「皇后,你!」太后難以置信地看向她。

  「母后,兒臣實在是倦了。」皇后面色平靜地與她對視,臉上不見往日那種隱隱的怯懦,竟透出幾分釋然。

  她轉眸看向皇帝。

  御案後的男人雙目微闔,面露沉痛,單手扶著額頭,似是疲乏至極。

  蒼白病弱的臉上竟隱隱透出一絲灰敗。

  方才她見他咯血,不過短短十幾日,竟已有行將就木之相,突然便想起,當年入宮時,她單純得像一張白紙,即便知道自己要嫁的人是這大鄴的帝王,心底期許的也不過是如何做好一個妻子,如何相夫教子,與夫君恩愛和睦。

  直至後來,她發現無論自己怎麼努力,皇帝仍然不願多看她一眼。

  起初,她以為是寧妃的緣故。想著若是她不在了,或許皇帝便能想起她的好。

  可後來她才漸漸發現,原來皇帝對她的冷落,並非是因為她,只是因為她是曹家女。

  但那時,她已被姑母和兄長教唆,誤入歧途,那雙曾經只會拈花刺繡的手不知何時也拿起了屠刀,沾染上血腥。

  她已在這條歧路上走了太久,她累了。

  陳易是兄長義子,姑母同她說要聯繫陳易調兵,逼迫皇帝退位時,她便勸過。

  可姑母不肯聽。

  如今終於事了,她心底反倒是從未有過的輕快和寧靜。

  皇帝又撕心裂肺地咳過一陣之後,孫添連忙上前將尚還完好的那幾扇殿門關上。

  勉強將寒風和濃烈的血氣隔絕在殿外。

  太后與皇后已被周明宴的人帶走。

  他們前腳離開,康王和許貴妃便也趕來了承德殿。

  看見康王的那一刻,祁晝明便知,宮外的亂軍也已盡數拿下。

  只因前去搭救康王的命令,是皇帝讓昭寧轉達於他的。

  康王和許貴妃垂首諾諾站在角落,心中有恐懼,但更多的是亢奮。

  太后事敗,外面那些屍山血海雖讓人望而生怖,可只要一想到太子今夜過後便會被廢,他們母子隱忍多年終於可以苦盡甘來,他們便幾乎忍不住驚叫出來。

  康王盯著腳下承德殿的地磚,狹長的鳳眸灼灼,那裡仿佛燃起了一把火,將他心底勃勃的野心燒得滾燙。

  他正肆意地編織著自己被立為太子的美夢,耳邊忽然傳來皇帝低啞的問話聲。

  「太子受人唆使,與人合謀,謀逆作亂,朕深感痛心。康王,太子是你皇兄,若依你之見,該對太子如何發落才是?」

  康王心頭一跳。

  他惶惶然擡眼,卻恰好對上皇帝幽暗的雙眸。

  斟酌再三。

  他攥著掌心,咬牙道:「太子皇兄雖是受人唆使,但忤逆君父、犯上作亂,實乃悖逆至極。兒臣雖有心求情,但……實不能罔顧綱紀法度。因此,還請父皇依律處置,震懾奸佞宵小,穩定朝綱。」

  「你當真這麼想?」皇帝意味不明地追問一句。

  「是。」

  「好」,皇帝輕輕闔上眼,「朕知道了。」

  見此,自方才起便一直冷眼旁觀的祁晝明終於似笑非笑地看向皇帝,幽幽開口:「陛下,您命昭寧冒險來尋我,說是入宮救駕,可如今看來,您分明穩操勝券。有周統領在,您又何必讓昭寧引我前來?」

  何止穩操勝券,他的餘光從許貴妃面上掃過。

  聽太后的口吻,這場宮變分明是皇帝事先設局,命許氏做了執釣之人,而太后一黨,不過是池中游魚罷了。

  皇帝睜開雙眼。

  他聽出祁晝明話里的質問,卻絲毫不惱,反而滿含深意地看他一眼,贊道:「仲熙果然機敏過人。朕不惜讓昭寧冒險,自然是有非詔你前來不可的理由。」

  祁晝明眉心一跳,面色驟冷。

  他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略一思忖,他道:「既然陛下安然無虞,那草民告退。」

  說完,不等皇帝開口,他轉身便走。

  「仲熙別急」,皇帝含笑將他叫住,「朕還有事要囑咐你,還要請你在此多候上一會兒。」

  祁晝明腳步一頓,幽邃的眼底閃過一道暗芒。

  半個時辰後,先前離開的周明宴突然回到殿中。

  看見他身後跟著的昭寧時,祁晝明眼底閃過一絲瞭然。

  他方才還猜想周明宴遲遲未歸究竟許久所為何事,但若是為接回昭寧,那便不奇怪了。

  可不知為何,昭寧察覺到他投來的目光,竟躲開了,不敢與他對視。

  如此神情,像做了什麼虧心事。

  祁晝明眉心微蹙,略感困惑。

  空曠的大殿中,忽然響起周明宴低沉的聲音:「陛下,您要的人,臣都已帶到。」

  皇帝頷首:「好,叫他們進來吧。」

  祁晝明眸光微閃,循聲看去。

  殿門外,竟是幾個他分外熟悉的面孔。

  尚書令宋頤、光祿大夫王弼、輔國將軍趙崇安、刑部侍郎譚牧之。

  一共四人,個個都是朝堂上舉足輕重的老臣。

  他轉眸深深看向皇帝。

  那人兩頰微微凹陷,顯得顴骨越發突出,寬大的龍袍下,他瘦弱的仿佛只有薄薄一片。

  是了。

  一月前,太醫便說以皇帝的身體,至多撐不過兩月。

  難怪他不惜鋌而走險,以身作餌,引蛇出洞。

  所以今夜,他特意叫來這些大臣和康王母子,是預備今夜便將康王立為儲君?

  祁晝明想到的這些,康王母子也頃刻間便想到了。

  康王幾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動,下意識轉身,眸光灼灼地與許貴妃對視。

  許貴妃比他沉穩些,寬大袖袍下的手卻也死死摳著掌心,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

  當年她冒著被太后申斥、敵對的風險,沒有在她污衊瑞王謀逆時推波助瀾,果然是對的。

  否則,她和皇兒恐怕今日也是和太后等人同樣的下場,如何還能像如今這般,笑到最後?

  那皇位,終究是皇兒的了!

  這些年,她在宮中謹小慎微,處處防備,即便是人盡皆知的寵妃也在曹家人面前做小伏低,忍氣吞聲。她的孩兒明明比太子優秀百倍,卻也只得佯裝浪蕩,空有才能不得施展。

  可如今,她覺得這一切都已值了。

  皇帝眸光沉沉地掃視眾人一周,最後停留在那幾位大臣身上。

  「諸位愛卿,今夜朕詔你們來,是來替朕做個見證。」

  「咳咳。」

  一邊說著,他沉悶地咳出幾聲。

  「今夜的情形諸位想必都已瞭然,但或許對其中因由都困惑不已。」

  「是朕,不日前查知,五年前瑞王謀逆一案,實為太后與曹家人一手策劃,瑞王無意,更不曾謀反。太后與皇后得知此事敗露,故,先下手為強,聯合南營都統陳易,試圖逼朕退位,扶立太子。」

  康王母子對此心知肚明,自然不會出言置喙。

  可皇帝叫來的這四人卻個個都是當年隨駕東巡的大臣,比皇帝知道的,只少不多。

  一時間,四人面面相覷。

  「陛下說的可都是真的?」趙崇安性急,當即驚呼出聲,渾厚的嗓音在大殿中一圈又一圈擴散開來。

  王弼皺眉,拱手道:「陛下說瑞王不曾謀反,可能拿出證據?」

  「自然」,皇帝嗓音微冷,「諸位愛卿若不信,今夜過後,朕便會命周明宴將所有證據整理出來,送到諸位愛卿府中。」

  若說從前,他查出的證據還有些單薄,但今夜過後太后被送去琅山行宮,她宮中的那些內侍宮女,並可好好徹查一番。

  他不信,沒人能供出點什麼。

  王弼一滯,被他強硬的態度噎得啞口無言。

  見無人再有異議,皇帝欣慰地點點頭。

  他輕輕嘆了聲,轉頭對孫添說:「孫添,你去將東西取來。」

  孫添頷首稱是。

  一炷香後,孫添手中捧著一物,快步急趨而來,交到皇帝手中。

  康王匆匆一瞥,隱約瞧見一抹黃。

  頓時心神激盪——

  孫添取來的,似乎是一道詔書。

  果不其然,皇帝打開看了一眼,丟給孫添,淡淡道:「念。」

  孫添抿了抿唇,低頭看了眼面前那幾道灼灼的目光,咬了咬牙,揚聲道:「朕即位二十有七年矣,四海安定,天下太平,吏治清明,君臣和睦……瑞王李晟之子李承懿,深中夙敏,實乃佳材,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

  孫添念及最後,每多說一個字,眾人的臉色便變一分。

  直至他念完最後一個字,康王已難以置信地頹然跌坐在地,幾欲崩潰。

  怎麼可能?

  父皇怎麼可能不傳位於他?

  除卻生來殘缺的四皇弟,他是父皇膝下僅剩的皇子,是繼承大統的不二之選。

  這個突然憑空冒出來的皇太孫,憑什麼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便被父皇看中?

  他有什麼資格?!

  滿腔怒火化作一團質問,他正要不管不顧地開口,卻忽然被人重重地扯了衣角。

  他轉眸,許貴妃那雙清凌凌的眸子看過來。

  無聲開口:「莫急。」

  果不其然,他沒有開口,殿中卻接二連三響起反對聲。

  「陛下,這不妥!您正值壯年,如何能這般草率地立下新帝?更何況,還是一個流落在外、身份未經查實的皇孫?!」

  「是啊,陛下,望您三思啊。」

  宋頤和王弼相繼勸阻。

  趙崇安遲鈍些,腦子也憨直,忙跟著附和道:「陛下三思。」

  唯譚牧之一言不發。

  他看得分明,外頭亂事才了,陛下便深夜將他們詔來,絕不是心血來潮,而是醞釀已久。

  不好勸。

  尚書令和光祿大夫能勸,是因他們二人皆是兩朝元老。

  自己卻還嫩呢。

  還是慎言的好。

  皇帝臉上並無怒容,只深深凝視著面前這幾位股肱之臣。

  他幽幽嘆了聲,道:「朕知諸位愛卿對此事定有異議。但方才宋愛卿說朕正值壯年,確是錯了。先前朕一直不曾上朝,朕知道,朝中大臣多以為朕是故意託病,避而不見。可實則,朕的身體,早已是強弩之末,恐時日不多。故而,早一日定下人選,朕也能早一日安心。」

  此話一出,整座殿內,除卻祁晝明和昭寧臉上沒有半分意外,其餘人皆悚然一驚。

  「至於皇孫的身份,朕也早已查實,確實是晟兒的血脈。這孩子的母親,乃是祁司殿的胞妹。當年祁家被陷害獲罪後,此女流落教坊司,後被昭寧帶入府中為伴,偶然結識晟兒,兩情相悅,誕下皇孫。這一切,皆有據可查,昭寧也可作證,諸位若還存有疑慮,大可詢問昭寧。」

  一直垂眸不語的昭寧輕輕頷首,終於開口,不疾不徐地道:「確如父皇所言,此事昭寧從始至終都知曉。之所以不敢向任何人透露,是因怕皇兄的冤屈尚未洗清,若貿然泄露皇孫身份,恐令他遭歹人毒手。」

  「昭寧知情不報,故意隱瞞,還請父皇降罪。」

  「這……」

  宋頤等人彼此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猶疑。

  有昭寧公主佐證,陛下也說小皇孫的身份確鑿無疑,他們便不好再執意緊咬不放。

  只是,仍有不妥。

  宋頤擰了擰眉,肅容道:「即便如此,臣以為,陛下此舉仍有不妥。小皇孫雖是瑞王殿下遺孤,但畢竟年紀尚幼,且我大鄴開國以來,還未有越子而立孫的先例。更何況,這位小皇孫的母親曾以罪臣之女的身份被罰沒教坊司,且也不是被瑞王殿下三媒六聘迎娶入府。如此不光彩的出身,怎可為帝啊。」

  祁晝明眸光一厲,一雙眼陰冷如蛇目,死死攫住他。

  「宋大人慎言。」

  瑞王出事前,已打點好一切,預備替阿姮改換身份,迎娶為妃。是阿姮不願捨棄姓名,執意不肯,才一直拖下來。

  若非宋頤此刻所為,恰好合他心意,就憑他辱沒阿姮這一條,他此刻便可以讓他身首異處。

  皇帝眼底蒙上一層陰翳而詭譎的黑雲。

  「那依宋卿之言,如今可堪當大任的,便只剩康王一人而已?」

  他不是沒有考慮過康王,甚至直至方才,他還給了康王一線機會。

  是他自己未能把握住。

  他一早便知康王雖有成算,卻心胸狹隘,無容人之量。

  如今看來,他不僅如此,還心狠手辣,毫不顧念骨肉親情,對自己的兄長都半點情分也無。

  若這皇位交由他來坐,只怕來日他那小孫兒,晟兒好不容易才留下的一點血脈,也要葬送在他手中。

  這話說得隱隱含怒,宋頤當即便察覺出他的不悅。

  死命咬了咬牙,宋頤冒著觸犯天威的風險,「撲通」一聲跪倒在冰冷的地磚上,深深叩首,鶴髮斑駁。

  他瓮聲道:「正是。臣請陛下,收回成命,改立康王殿下!」

  「呵」,皇帝涼涼地笑起來,黑魆魆的眸落在康王面上,陰鬱而危險,「康王,你也如此作想麼?」

  「兒臣,兒臣……」

  康王冷汗涔涔,微垂的眼帘下卻藏著怨毒。

  他想說自己比那個年幼無知的小皇孫更適合做這個皇帝,他想說父皇為何偏心至此,不過是瑞王一個遺孤便可以讓他將皇位都拱手奉上?

  不等他開口,許貴妃卻突然揚聲道:「陛下,皇兒浪蕩慣了,這些年越發沒規矩,根本不足以為天下表率。更何況,他從沒有過如此念頭,若您當真聽了宋大人的話,豈非是趕鴨子上架?」

  「母妃」,康王錯愕地轉眸。

  許貴妃卻對他視若無睹。

  皇帝面色稍緩。

  不論她這番話是否真心,但至少合他心意。

  皇帝轉頭看向宋頤:「愛卿,貴妃的話,方才你可聽見了?」

  「朕尋諸位來,本就是想請諸位做個見證。黃絹御筆,絕無更改。此事,朕心意已決,諸位愛卿不必再勸。」

  康王聞言臉色頓時煞白一片。

  心意已決。

  絕無更改。

  好啊,好啊。

  他的好父皇,五年前屬意李晟,可惜沒等到冊立他為太子,他便死了。

  五年後,卻又換成了他兒子。

  「另,原永清殿司殿祁晝明,護駕有功,著官復原職。」

  祁晝明聽完,臉上卻沒有露出半點喜色。

  陰翳的眸光投向昭寧。

  他本以為落入皇帝網兜里的那條魚是太后,可如今才發現,他自己也在其中而不自知。

  這父女倆,把他當孫子似的耍得團團轉,讓他一夜之間便成了背棄誓言的輕諾寡信小人,讓他死後無顏再見阿姮。

  好得很。

  見他遲遲沒有動靜,殿中眾人一時間都將目光投向祁承懿。

  「司殿大人?」孫添覷一眼皇帝,小心翼翼地喚道,「司殿大人您快領旨謝恩吶。」

  「呵」,祁晝明收回目光,潦草地拱了拱手,「臣,謝陛下隆恩。」

  他口中稱謝,可明眼人都能瞧出沒有半點感恩戴德的意思,偏皇帝也不惱,甚至露出一抹淡笑。

  一時間,除卻昭寧,眾人都對這兩人怪異的態度滿懷不解。

  康王更將其視作是皇帝對瑞王親眷的優待,愈發鬱憤不平。

  「詔書雖已寫定,但一日未曾昭告天下,還請諸位愛卿三緘其口,勿要外泄」,皇帝沉沉開口,語調里隱隱透出悲涼意味,「今後,小皇孫便仰賴諸位了。」

  「陛下。」宋頤等人倏然擡頭,心神震盪。

  原來陛下今日詔他們前來,不僅是憂心來日小皇孫繼位遭到群臣反對,朝綱不穩,竟還含了一層託孤的意思。

  「倘若來日有人意圖奪權篡位,仲熙,朕許你不擇手段掃除奸邪,絕不姑息!」

  形容枯槁的帝王即便已現油盡燈枯之相,可一旦顯露威嚴也依舊令人生畏。

  尤其康王,頓生膽怯,飛快地斂眸,生怕對上他凜然的目光。

  這話分明就是在敲山震虎,警告他莫要動那些歪心思。

  可短暫的驚懼過後,心底的怨怒像濃密的陰雲,將他牢牢裹住。

  難以喘息。

  寒風輕拍窗牗,一燈如豆,幽暗明滅。

  明明是富麗堂皇的帝王寢殿,近來卻總是顯得冷寂蕭索。

  孫添關上殿門前看了眼裡面的情形,搖頭嘆息。

  依祁司殿那般桀驁不馴的性子,此番怕是有的鬧了。

  事實也正如他所料想的那樣,他一走,祁晝明便涼浸浸地笑了聲:「陛下當真好謀算,這一局棋,竟將所有人都算進去了。」

  「仲熙」,皇帝喟然嘆聲,面露無奈,「你該知道朕的難處。方才你也瞧見了,康王的心太硬,若他即位,來日這天下還指不定要出多少亂子。」

  「臣不知。」

  他目露譏誚:「臣只知臣曾言明,祁承懿此生只作尋常人家的孩童,與皇家並無瓜葛,這是他父母生前所願,如今陛下卻不管不顧地將他推上了御座。」

  「可這皇位本該就是他的!瑞王是朕最鍾愛的皇子,是朕心中屬意的儲君,若無五年前他沒死於太后的算計,如今這孩子也會是皇太孫,與現在並無分別!」

  見祁晝明眸光冷冽,毫不掩飾自己的怒意,皇帝緩和了語氣:「仲熙,此事已板上釘釘,再糾結也無意義。朕知你人品貴重,對小皇孫更是一片回護之心,不亞於親生,來日待他登基,還望你能護他周全,莫要讓他被那些狡詐的老狐貍欺負了去。」

  「這也是朕不曾問你意願,便令你復職的原因。」

  頓了頓,他近乎示弱地問:「仲熙可怨怪朕?」

  祁晝明冷笑一聲:「豈敢。」

  他是帝王,自然能算計所有人。

  但確實如他所說,事已至此,要他收回成命,絕無可能。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竭盡所能地護那臭小子周全。

  祁晝明雙目微闔,只覺無力。

  今夜宮中混亂剛剛平息,一切尚未恢復成往日那般秩序井然的模樣。

  康王藉機隨許貴妃一同進了長寧宮。

  「母妃,方才您為何要在父皇面前說那番話。此話一出,您豈不是絕了兒子的念想?!」

  殿門一關,康王便急不可耐地質問。

  他雙目赤紅,全然不見平日半點風流灑脫、恣意倜儻的模樣。

  「瞧你這點出息。」許貴妃蔑他一眼,「陛下如此好手段,今夜你應當見識了個分明。明明已是行將就木之人,卻還能布下這樣大的一盤棋,這些年在太后曹家面前更是做足了樣子,你難道就不覺得可怕嗎?若論隱忍,你我二人誰都比不上陛下一根指頭,更休要妄想在城府上勝過他。」

  「如今他擺明了要擇那勞什子的皇孫為帝,焉能不留有後手?可若等到你父皇離世……一個不知幾歲的毛孩子能有什麼本事,即便再加上祁晝明那個礙眼的東西,也比現在容易的多。」

  「可,若是如此,兒臣豈非得位不正?」康王面色猶疑。

  「狗屁的正不正。若你成了皇帝,即便得位不正又如何,誰還敢亂嚼你的舌根?百年之後那史冊上也只論功過,誰還看這個?再者,你非要學太后那等蠢人不成?帝王晏駕,新帝當持服二十七日方可繼位,這二十七日裡難道就沒點兒變故?」

  康王一雙鳳眸越睜越大,聽至最後,面上隱隱顯出激動的神色:「母妃說的是,兒子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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