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2024-08-16 21:35:44 作者: 栗舟

  第48章

  夜涼如水。

  月色漫過窗桕,如潮般湧入屋內,水波粼粼蕩漾在床前細密輕薄的紗帳上,映出星點清冷銀光。

  

  紗帳內,容因如瀑的青絲鋪散在枕上,秀眉緊蹙,長睫簌簌顫動,睡得並不安穩。

  今夜祁晝明沒有回府,她早早便歇下。

  說來有趣,從前那個一度讓她夜夜驚夢不斷的人,如今睡在她身邊,竟能讓她覺得安心。他不在,她反而睡不踏實。

  睡夢中,容因忽然喃喃出聲,唇瓣不停翕張,眼皮跳動不止。

  「祁晝明——」

  她猛然驚叫一聲,雙眸睜開,瞳仁驟縮,驚坐而起。

  容因劇烈地喘息著,額上冷汗涔涔,衣襟散亂,香肩半露。

  她身上的薄紗近乎濕透,緊緊貼在脂膏般白嫩的肌膚上,胸前的曲線隨著急切的呼吸愈發明顯。

  靜坐半晌,她才漸漸平穩下呼吸,攢夠了力氣,翻身下床。

  雪白的玉足踏在浸著涼意的地面上,借著月色,她將床榻邊那盞鎏金燈燃了起來。

  燭火輕晃,幽裊的光映出燈下少女略顯蒼白的側臉。

  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還未能從方才巨大的恐慌中抽身而出。

  方才她夢見……祁晝明被人圍殺,倒在血泊之中。

  雨水衝散了他身邊的血跡,卻怎麼也帶不走那股濃重的血腥味。

  容因心口狠狠一跳,走到桌邊,拿起茶盞大口大口灌了幾口涼水,才定下神。

  不會的,祁晝明仇家雖多,但這麼多年始終安然無恙,就說明還沒人能傷得了他。

  這不過是一個夢罷了。

  對,是夢。

  「呼啦——」

  一陣涼風湧入,房門驟然被人推開。

  容因一驚,下意識回眸。

  來者絕不是祁晝明,他平日裡深夜回房時從不會鬧出一點兒聲響。

  借著幽微的光,她隱約辨認出那是兩個人的輪廓。

  其中一個還被另一個架在肩上——

  那人似乎是受了傷。

  想到方才的夢境,容因眉心狠狠一跳,她才要擡腳上前確認,房內忽然響起喬五熟悉的聲音。

  「夫人,您醒著?太好了,大人受傷了,您快來搭把大人手。」

  受傷的人身體無力,本就比平常重上許多,架著大人走回來的這一路,可給他累壞了。

  想起路上某人的那番交代,喬五嘴角一抽。

  想了想,他又補上一句:「大人被人砍了一刀,流了好多血,夫人,您可會包紮?」

  祁晝明雙眸微眯,借著那點晦暗的光亮覷著不遠處的小姑娘。

  她起初愣了一瞬,似乎是受了驚嚇,可很快便三步並做兩步地上前,語氣急切地問:「怎麼會傷得這麼重?你為何不送他去醫館?」

  小姑娘行走間,露出圓潤雪白像顆顆小珍珠似的腳趾。

  祁晝明眸光微凝,眉頭漸深。

  又不穿鞋。

  前幾日來了月事腹痛難忍的也不知是誰。

  不等喬五回答,容因又咬了咬唇,忍著哽咽道:「你先照看好他,我去叫人找郎中來。」

  她話音一落,喬五腰間便被人狠狠擰了一把。

  他忍住快到嘴邊的痛呼,暗暗翻了個白眼,認命地將容因叫住:「哎,夫人,不可。」

  容因腳步一頓,果然轉過身來看他。

  「大人是被人刺殺,他受傷之事不可聲張,否則恐會惹來更多麻煩。」

  容因擰眉,眼尾洇出淡淡紅意。

  她袖中五指微蜷了下,略略沉吟,而後咬了咬牙,道:「既如此,那勞煩你將他扶到床榻上,我去叫碧綃燒些熱水來。」

  容因一走,喬五便道:「大人,屬下都照您說的做了,剩下的,可就看您自己了啊。」

  祁晝明掃他一眼,涼涼地笑起來:「成啊,一會兒你記得滾就行。」

  喬五一噎。

  他怎麼就跟了這麼個沒良心的主子。

  一道猙獰可怖的傷口從他左肩一路貫穿至右邊腰腹處,倘再往裡一寸,恐就傷到了要害。

  不止如此,他背上還有大大小小數不清的傷疤。

  看上去都是經年累月的舊傷。

  容易擰了帕子,面無表情地在他身邊坐下,並不開口,眼眶中卻隱隱泛著盈盈的水光。

  她動作輕柔地沿著傷口邊緣將上面的血污一點一點地清理掉。

  帕子紅了又白,血水一盆接一盆地端出去。

  直到後來,就連碧綃都看得有些心驚。

  髒血擦去,露出傷口的本來面目。

  長長的裂口邊緣皮肉翻卷,腫得老高。

  這樣深的傷口按理說本該請郎中來縫合,可眼下受條件所限,請不了郎中了。

  容因咬了咬牙,擡眼看向碧綃:「碧綃,你去,取一根長針放在沸水中煮上一會兒拿來給我,記得再一同拿瓶烈酒來。」

  祁晝明微訝,挑了挑眉。

  她還有這種本事?

  大約一刻鐘後,碧綃捧著個漆盤進來。

  上面是容因要的長針和一壺酒。

  容因抿了抿唇,儘可能語調平穩地開口:「你傷口很深,需要縫合,否則可能感染。我……從沒做過這種事,你若是不放心,便叫喬五來。或者,讓喬五去問問府里有沒有會處理這種皮外傷的人。」

  她說完,本以為按祁晝明的性子,只會輕蔑地嗤笑一聲,說這點小傷又算得了什麼。

  誰知男人卻斂眸,垂下濃密的長睫,啞聲道:「無妨,我信你。喬五笨手笨腳的,做不好。」

  她心尖一顫,沒有應聲。

  沉默地從漆盤上拿起那壺酒,倒在帕子上一些,在傷口周圍擦拭了一圈,然後遞給祁晝明:「喝一些,能止疼。」

  見他接過酒壺順從地飲了幾口,容因拿起長針,在一旁的燈上燎了幾圈。

  「忍著些。」她口中說著,可持針的手卻遲遲不動。

  碧綃離得近,清楚地看見她的手在止不住地輕顫。

  「夫人……」

  她才輕輕喚了一聲,卻見容因突然下針,針尖刺破皮肉,撕裂的傷口被拉扯著重新黏附在一起,看得人一陣牙酸。

  她忙側過臉,不忍再看。

  祁晝明抿著唇,額角滲出冷汗,卻只是握緊了雙拳,從始至終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屋內死一般的寂靜。

  四個人,誰都沒有說話。

  良久,容因停下針,繞了個整齊的線口,將線剪斷。

  「好了」,她嗓音微啞,隱隱發顫。

  碧綃轉過臉,見她漂亮的下頜上墜著顆顆豆大的汗珠,瞧著竟比祁晝明那個受傷的人出的汗還要多。

  容因長鬆了一口氣:「碧綃,把藥和紗布給我。」

  一炷香後,傷口包紮好,容因動作輕柔地替祁晝明蓋上絲被,轉過臉來對碧綃和喬五道:「辛苦你們了,回去歇著吧。尤其喬五,今夜多虧你了。」

  喬五一口應下,碧綃卻遲疑著道:「夫人,讓奴婢留在這兒幫襯您吧。」

  大人這樣的傷今夜定是睡不好的,說不準還會起熱,若只留夫人一個人在這兒照顧,她不放心。

  誰知她話音剛落,不等容因開口,喬五便道:「哎,碧綃姑娘,咱們還是聽夫人的吧。大人受了傷也需要休息,你在這兒終歸不方便。況且,夫人若真有需要,定會再去叫你的,你不必擔憂。」

  一邊說著,他隱晦地沖碧綃使了個眼色。

  碧綃雖一頭霧水,但見容因堅持,最終沒再執意留下,端起漆盤隨喬五一同向外走去。

  兩人一走,容因站起身,吹熄了燈燭,小心翼翼地從床尾一點一點地爬進里側。

  小姑娘安安靜靜地躺下,而後動作輕緩地轉過身背對他,從始至終都一言不發。

  祁晝明跟著她側過身來,借著透進窗棱的月色,用目光一點一點描畫著她纖細的脊背。

  他唇角微勾,於一片寂靜中開口:「夫人生氣了?」

  生氣好啊,生氣就說明她心軟了。

  容因卻不答。

  窗外傳來風吹葉動的輕響,此刻竟顯得有些吵鬧。

  「真生氣了?」他又追問了遍,這次唇角的笑意淡了下來,神情里少了方才那份遊刃有餘的從容。

  小姑娘仍舊默不作聲。

  他劍眉微擰,肉眼可見地煩躁起來。

  他想像中,小姑娘該心疼他受了傷,用那雙漂亮的眉眼注視著他,然後嗓音軟軟地問他疼不疼才對。

  可如今,她卻根本不願意理會他。

  思忖片刻,他才要開口,卻忽然眼尖地發現小姑娘瘦削的脊背一聳一聳,似是哭了。

  他心頭一緊,大手握著她的肩膀,近乎是有些強硬地將人轉了過來。

  果然,真的哭了。

  怕被他聽見,她還用雙手用力地捂住自己地唇瓣,不讓一聲哽咽從口中逸出來。

  鴉青濃密的睫羽被淚水濡濕,像被雨水打濕的花瓣,白嫩的桃腮上亦掛著三兩滴粉淚。

  可憐兮兮。

  祁晝明一瞬間便後悔了。

  他不該這麼嚇她。

  今夜見她面不改色地替自己縫針,他還以為她當真是不怕的。

  但沒想到她只是努力忍住了,沒讓自己露出半點兒端倪。

  可等別人都瞧不見了,又躲在被子裡偷偷哭。

  也是,當初只不過瞧見他殺人便嚇得夜夜夢魘的小丫頭,膽子還沒有一隻貓兒大,見到他後背上那般猙獰的傷口,又怎會不怕。

  他睨著面前的小姑娘。

  從她眼眶中掉出的淚,每一滴都像細密的雨落砸他心頭,最後匯聚成小股小股溫熱的水流,在他心口處來回亂撞,撞得他幾乎有些發疼。

  但他卻並不覺得討厭。

  他只想將她抱在懷裡,替她擦去淚,然後再想發設法地將人逗笑。

  於是,他也真的這麼做了。

  祁晝明長臂一伸,將人撈進懷裡,感受著懷中少女纖瘦的身軀因為啜泣止不住地輕顫,他頭一次知道自己的心可以這麼軟。

  男人將自己的額頭抵上她的,鼻息可聞間,他低低道:「我沒事,別怕,嗯?」

  說完,他低下頭,帶著涼意的薄唇一下下落在她眼睫、腮邊,吻走那些瑩潤晶亮的小珍珠。

  一顆,又一顆。

  容因:我要是知道老男人是故意的,高低得給他把針一起縫進去(磨刀霍霍jpg.)

  (感謝今日特邀出演愛情保安的喬五先生,讓我們對喬五先生致以熱烈的掌聲~)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