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2024-08-16 21:35:20
作者: 栗舟
第33章
身後簇擁著來來往往的人群摩肩如雲,將整座橋變成了擁擠的蟻穴,幾乎找不到下腳的地方。
容因卻絲毫不被這樣的喧嚷侵擾,他佇立在她身後,像無形中一道堅固又挺拔的牆。
「好漂亮!」看著眼前幾乎稱得上絢爛的夜色,容因不由驚嘆起來。
小姑娘晶亮的眸子裡閃著熠熠的光,燦如星子,帶著孩童般的雀躍和純稚。
她的神情盡數落入祁晝明眼中,他嘴角不自覺勾起一絲淡笑,眼底映出水中細碎的流光,瀲灩生姿。
此刻他們站在垂虹橋的最高處,鄴水兩岸美景盡收眼底。
容因伸出手,流水在華燈和月色下,美好得仿佛一匹波光粼粼的華美錦緞,從她手臂上悄無聲息地輕緩滑過。
星星點點的燈影,宛如緞子上璀璨的金箔。
小姑娘眉眼彎彎,下意識轉頭伸出那一小截雪白的藕臂向他示意:「你瞧,這光落在身上,好像一顆一顆的瑪瑙。」
「嗯」,他輕輕頷首,眼中含笑地回應。
小姑娘卻已轉過頭,又興致勃勃地看向了遙遠處的競渡的龍舟。
他們來的不巧,龍舟自西向東,已朝聲勢浩大地爭相朝遠處划去。
遙遙的什麼也看不清,只能遠遠望見一點隱約的輪廓,聽見兩岸人群傳來的吶喊與歡呼。
良久,容因似乎是有些累了,收回伸長的脖頸。
祁晝明於一片喧鬧中湊到她耳邊,問:「帶你去個僻靜的地方看,如何?」
容因一怔,果斷搖頭:「不好。」
「為何?」
「我喜歡這樣。」
洶湧的人群,彼此互不相識,卻能共享同一片月色和燈火。
她喜歡。
她不喜歡站在高處或者暗處,前者寂寥,後者孤獨。
他斂眸不語,眸光掃過她白皙的側臉。
幸而昨日出城時,他未穿螭龍服,否則今夜,大約會掃了她的興致。
直至子時,鄴水兩岸遊人仍絡繹不絕,喧鬧如市。
祁晝明說今夜京都不眠,果然不假。
起初的亢奮過去後,先前的困意再次一股腦地湧上來。
容因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祁晝明瞥她一眼:「困了?困便回去。」
容因看著眼前曼妙的夜色,戀戀不捨地點了點頭:「嗯,想回去。」
他唇角輕輕翹起,牽起她的手腕,轉身往橋下走去。
今夜鄴都,各色遊人眾多,甚至難得能見到許多青年男女在街上相伴而行。
除卻龍舟、鬥草,就連街邊的商販也為了招徠生意想出不少有意思的趣事。
容因一路走一路逛,瞧見不少第一次見的小玩意兒,眼中滿是新奇。
每每此時,祁晝明不問價格便要買下,卻都被她搖頭阻攔。
「怎的,夫人是覺得我沒錢?」祁晝明眉峰輕挑,故意調侃道。
「不是」,容因搖搖頭,「只是覺得沒必要,倘若這一整條街的東西我都喜歡,難不成你還要都買下來?實則我不過是一時新鮮,沒有多鍾愛,即便買回府,最後也不過是扔在庫房裡徒增累贅罷了。」
他輕嗤一聲,忽然擡手半拍半摸地碰了碰她頭頂,「說不定呢。我祁晝明的夫人,想要什麼不能。」
「你若是喜歡」,他附耳半開玩笑地低聲說,「長樂宮裡的夜明珠我都給你摘回來。」
語調漫不經心,話里話外,卻輕狂又狷傲。
長樂宮是皇后居所。
容因心口狠狠一跳。
為他字裡行間透露出的偏愛,也為他這副彷佛一切都不放在眼中的姿態。
她擡眸,頭一次用近乎審視的目光望向他。
察覺到她的眼神,祁晝明輕笑一聲:「笨,騙你的,還當真了。」
容因暗暗鬆了一口氣,只是不知為何,心底卻仍舊隱隱不安。
先前路上堵的水泄不通,刑二便留在了勸善坊中等著。
一連走了小半個時辰,勸善坊才終於遙遙在望。
容因才要加快步伐,忽然一道聲音將二人喊住:「郎君,給夫人買朵花吧。」
容因腳步一頓,循聲望去。
喊住他們的,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嫗。
在這條街上一眾賣力吆喝的攤主里,她僅僅占據了街尾的一處角落,連個像樣的攤位都沒有,身子大半藏在暗影里,顯得格外不起眼。
容因順著她手指的目光望去,發現她口中的「花」並非什麼嬌妍艷麗的鮮花,而是一朵朵絲製的絹花。
難怪無人問津。
這老人家不光待的位置不顯眼,賣的東西也並不討喜。
時下鄴都權貴之家的女子為求美,奢靡至極,發間所簪儘是從枝上新裁下的鮮花。
聽聞宮中諸位公主,更是非晨露花不簪。
所謂晨露花,便是清晨採集的,花瓣上尚帶露水的花。
認為非得如此,才顯得人顏色愈發嬌艷。
宮中如此,鐘鼎之家亦如此,這股風便很快刮到了民間。
一時間,鄴都城中原本那些靠賣絹花為生的手藝人便紛紛改了行道。
眼前的阿婆,想來是還沒有覺察到這種變化,亦或者,她覺察到了,但卻沒有其他維生的手段。
容因盈盈一笑:「婆婆,您如何稱呼?」
「老婆子夫家姓劉,人都喚我劉婆子。」
容因一愣,眼底神色複雜,但很快,她又笑著大聲道:「我是問你姓什麼,不是你夫家。」
阿婆似乎從沒想過會遇到這種問題,目露茫然,但還是道:「我姓陳。」
容因這才笑起來:「陳婆婆,你這絹花怎麼賣?」
她話音剛落,便聽身後一個路過的女子譏諷道:「如今誰還買絹花啊,早就過時了,真土。」
陳婆婆臉上瞬間變得難堪,張開的口又闔上,顯得手足無措。
容因回眸,正撞上那女子來不及收回的目光。
她眼神里滿是嘲弄,下頜微微擡起,神情倨傲。
見容因看過來,她眼裡閃過一絲心虛,但很快又將下巴揚得更高。
似是挑釁。
容因卻並不惱,眉眼彎彎:「我買。」
她話音剛落,耳邊忽然傳來一道淡漠的聲音:「老人家,這些絹花全要了,煩請幫我夫人包起來。」
容因聞言,臉上笑意愈深。
那女子似乎才發現容因身側站著一個如此俊俏的郎君,當下目露驚艷,眼神像鉤子似的落在祁晝明身上。
然而一觸上他的目光,她卻立刻打了個寒戰,脊背一涼。
那雙眼,像沉寂的幽譚,深邃而危險,看向她的眼神銳利又冰冷,像在寒泉里浸泡過的冷刃。
她暗道一聲晦氣,悻悻離開,身影頃刻間便隱入人潮。
「夫人,郎君,你們都是好心人吶。」陳婆婆渾濁的雙目中有一絲晶瑩隱隱閃爍。
她動作麻利地將絹花仔細地整理好,找出一個竹編的提籃,小心翼翼地放入其中,遞到容因手中。
「郎君給我……五十文便好。」陳婆婆說著,沒什麼底氣地擡眸看向祁晝明。
她上了年紀,還是有些見識。
她能瞧出,這位郎君雖一言不發,小娘子做什麼他也不攔著,瞧著一副好說話的模樣,但實則並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
祁晝明不置可否,卻從袖中摸出一錠銀錠,放入陳婆婆手中:「拿好。」
感受到手中沉甸甸的分量,陳婆婆驚詫擡眸,淚眼婆娑地望向他。
才要開口道謝,祁晝明卻搶先一步道:「婆婆別聲張,仔細被人搶了去。」
他眼裡藏著促狹,可惜陳婆婆不了解他的脾性,頓時一驚,連忙噤聲,哽咽地看著他和容因,忙不疊地點頭致意。
容因收回落在祁晝明身上詫異的目光,笑著說:「時候不早了,婆婆快回去吧,別讓家裡人掛心。」
說完,她一手挎著那籃絹花,另一隻手大著膽子挽上他的臂彎,拽著他向前跑去。
走出那條街,容因放慢了步子,忍不住問:「你方才為何要給婆婆一錠銀子?你一貫小心,就不怕她是故意騙錢的?」
祁晝明側目,嗤笑一聲:「騙子可不會只騙我五十文。」
頓了頓,他又道:「那老人家衣衫上滿是補丁,如今已是夏日,卻還穿著春衫,想來十分拮据。她小指上用鳳仙花染了指甲,但染得並不如何好看,很是拙劣,像是孩童手筆。就像你方才說的,提早賣完,她也能早些回家,讓小孫女少些擔心。」
他語氣平淡地說完,像是在一絲不茍地同她分析什麼案件。
從他開始說話起,容因便一直歪過頭來靜靜地含笑看他,眼珠兒一錯不錯,並不看路。
偶爾有路人從她身邊擦身而過,她也不理會。
因為每當這時,便會有一隻手微微用力,將她帶向另一邊,幫她躲開。
祁晝明說完,容因的笑意盈盈的目光依舊落在他臉上,那般眼神,與她誇獎祁承懿那臭小子時十分相似。
他清咳一聲,頭一次比她先移開目光:「好好看路。」
又走過一條街,容因忽然將手中竹籃放到他懷中,笑著說:「你在這兒等我一下。」
說完,她還一臉嚴肅地三令五申道:「就站在這兒等我,不許動跟過來哦」,頓了頓,又補上一句,「也不許亂走。」
說罷,她蹦蹦跳跳地朝街對面走去。
祁晝明看著她的背影,失笑搖頭。
隔著一道長街,他望著她的背影。
人來人往,她的身影卻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纖細、俏麗,像一株昳麗的花樹。
月光下,璀璨而耀眼。
他看著小姑娘在一個攤位前停下,與攤主交談幾句,然後轉過身。
在看到他站在原地,一步未動時,她臉上的笑容明顯放大了幾分。
然後她沖他遙遙招手,一蹦一跳地向他奔來。
她將雙手藏在身後,笑起來,狡黠得像只狐貍。
「我要送你一樣東西,猜猜,是什麼?」
祁晝明神色一動,盯著少女凝白如玉的面龐,眸光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