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024-08-16 21:35:04 作者: 栗舟

  第22章

  想來今日實在是心裡高興,祁太夫人一直拉著容因的手絮絮叨叨說了好些話,直到秋嬤嬤出言提醒她該歇下了,這才意猶未盡地起身準備回房。

  臨走前,還不忘又一次叮囑祁晝明今夜莫要再回書房去睡,好好回去歇歇。

  

  容因在旁聽著,多少有些尷尬,但想起上次祁晝明同她說的話,只得眼觀鼻、鼻觀心,權當沒有聽見。

  祁太夫人一走,容因便打算搶在祁晝明前頭離開。

  有了前次的經驗,容因倒是不怕他會提出什麼無理的要求,而且近來她也不怎麼再做那個古怪的噩夢。

  但即便如此,與他同床共寢時的尷尬,也算得上是一種折磨。

  祁晝明看著她略顯急切的背影,不由嗤笑一聲。

  可惜了,還想著能再逗一逗她,沒想到卻跑的比兔子還快。

  「父親。」

  祁晝明臉上笑意還沒收起,耳邊忽然響起一道稚嫩的嗓音。

  他低頭,小奶糰子正擡眼看向他,雙手緊緊攥著衣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何事?」祁晝明挑了挑眉,側過身來,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祁承懿囁嚅片刻,終究還是大著膽子道:「父親,你能不能答應我,可以對她好,但不能比對母親還要好?」

  從前崔氏總是對他口出惡言,拿話刺他,那時他心裡對她憎惡至極。

  不曾想,墜湖醒來之後,崔氏卻突然與先前判若兩人,他不知其中緣故,可卻能體會出來,如今的她對自己並無惡意,甚至……對他還不錯。

  但他私心裡,仍希望母親在父親心裡無人可以取代。

  今夜他一直冷眼看著,發現祖母歡喜她,父親對她的態度也寬和,一切瞧著都那般合宜。

  他們坐在一起說說笑笑的場景與他夢裡團圓和睦的一家人沒有什麼分別,以致於他幾乎要生出貪戀了。

  可坐在父親和祖母中間的那個人,原本應該是母親才對!

  甚至即便他知道,她是父親新娶的夫人,父親理應對她好,就像方才,父親在祖母面前替她解圍。

  他心裡仍覺得難受。

  幼時嬤嬤偶爾會撫著他的頭,一臉憂慮地低喃:「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若有朝一日有了新夫人,懿哥兒你可怎麼辦啊。」

  嬤嬤以為他年紀小不記事,可他全都記得。

  但府里的下人一直都說,父親是很愛重母親的,否則也不會每年都孤身一人去她墓前祭奠,甚至一向不怎麼飲酒的他,也會在那一日喝得爛醉。

  於是彼時他心裡篤定,母親在父親心裡的分量無人能及,一點兒都不怕,可今夜,他突然便有些慌了。

  他迫切地,想讓父親給他一個允諾。

  迎著祁承懿滿眼的希冀,祁晝明卻斂了笑,薄唇抿出一道鋒銳的弧度,冷聲道:「這不關你事,回去睡。」

  「父親!」

  祁承懿不甘地又叫一聲。

  祁晝明輕嘖,再開口,語氣已然不耐:「明日還有早課,怎麼,是想讓先生等你?」

  說罷,他目光睨向青松:「夜深了,將他帶回去。」

  祁承懿怔怔地望著他,眼底漸漸蓄淚。

  祁晝明不容置喙的語氣和臉上不耐的神情讓他一顆心徹底墜入谷底。

  良久,他將頭低下去,像被霜打過的茄子,眼底通紅一片,緊緊咬著牙根,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父親竟然,連敷衍他一句都不肯麼?

  風聲嗚咽,廊下昏暗的六角蓮燈幽幽打著擺子,曳出片片淒寒的影。

  祁承懿努力壓住喉間的哽咽,動了動唇:「我知道了,父親。」

  望著他與青松離開時的背影,祁晝明眸光閃爍不定,目露思忖,眼底陰雲久久不散。

  *

  祁承懿邁著兩條小短腿,走得飛快,似乎這樣就能甩掉滿心憤懣和不甘。

  青松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除了偶爾提醒他一句小心腳下,任何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他也覺得大人對懿哥兒的態度太冷酷了些。

  懿哥兒年紀小,有這樣的念頭很正常,可大人非但一句安慰的話都不說,反倒冷言冷語一番。

  要他說,大人對懿哥兒,還不如新夫人。

  可這話他也只敢在心裡念叨,若說出來,只會惹得懿哥兒越發傷心。

  剛跨過月亮門,祁承懿倏然駐足停下,轉過身來時臉上還掛著斑斑淚痕:「青松,你去尋一架梯子。」

  「梯子?」

  青松不解:「懿哥兒,要梯子做什麼?」

  「你無需多問。快去找,找來後送回院子裡。」

  「那……」,青松目露遲疑,「我先送你回去,再去給你找梯子。」

  「現在就去」,祁承懿固執道,「今日祖母壽辰,府里點一整夜的燈籠,到處都亮得很,我哪裡還用你送。」

  見青松依舊站在原地不動,祁承懿又說:「你放心,我哪兒也不去。」

  青松自知拗不過他,無奈妥協。

  臨走前,他不放心地看了祁承懿兩眼,見他已平靜下來,臉上不再像先前那般帶著明顯的怒色,這才略略放心些許。

  抿了抿唇,青松轉身朝前院跑去。

  *

  從榮禧堂離開後,容因帶著碧綃火急火燎地趕回了東院。

  一路上碧綃瞧著她這副行色匆匆的模樣忍不住暗暗發笑。

  夫人見了大人,總像耗子見了貓似的,被拿捏的死死的。

  好在大人似乎也並非當真是那種冷心冷肺的人。

  否則此刻她便笑不出來,而是憂心不已了。

  今夜太夫人壽宴她從始至終都侍候在夫人身邊,自然看得清楚,大人如今待夫人好了不少。

  想來還是她前次在大人跟前說的那番話的緣故。

  她也並非有意替夫人在大人面前博同情和憐惜,只是想叫大人也能知道夫人的不易,多少也體諒幾分夫人的處境。

  再者說,夫人一個嬌生慣養長大的閨秀嫁進府里,除她以外,一個知近的人都沒有,本就不安。

  更何況嫁進來沒多久便出了事,於寒冬墜入冰湖險些喪命,緊接著又被大人嚇得夜夜夢魘,接二連三地生病。

  這些都是實情,算不得她誇張。

  容因在妝奩前坐定,轉頭卻見外頭有小丫頭來找碧綃說話,像是在請示些什麼。

  她忙喚道:「碧綃,你快別管那些雜七雜八的,先來幫我把釵環卸了。」

  若放在平時,容因自己其實也能將釵環卸下來,但今日祁太夫人壽辰,碧綃替她盤發時,選了個當下鄴都城裡最時興的花樣,弄得委實繁複了些。

  碧綃站在院裡,聽見她喚,轉頭遙遙一笑:「好,奴婢馬上就來。」

  碧綃一邊替容因將頭上的釵環小心地拆下來,一邊眼含促狹地說:「夫人如此著急,是想趕在大人回房之前便吹了燈歇下不成?」

  被她點破,容因赧然,下意識反駁:「當然不是。我不過是乏了,想早些歇著,同他有什麼關係?」

  「哦——」,碧綃故意拖長了腔調。

  她還要再說話,外頭卻忽然傳來兩聲叩門聲。

  與容因對視一眼,瞧見她眼中的遲疑,碧綃放下手中那支步搖,笑著說:「奴婢先出去瞧瞧。」

  碧綃推開房門,是院子裡傳話的小丫頭。

  容因坐在裡頭瞧著,略鬆了一口氣。

  小丫頭見了碧綃,低聲道:「碧綃姐姐,夫人可睡下了?」

  碧綃道:「還沒。是什麼事?」

  「是小公子院裡來的人,說要請夫人過去一趟。」

  「沒說是為什麼事?」碧綃有些納悶地問。

  「沒說」,小丫頭搖搖頭,「只是看那樣子急得很,像是出了什麼事。」

  碧綃點點頭,道:「我知曉了,你去叫他稍待片刻,容我進去跟夫人說一聲。」

  碧綃推門再進去時,發現容因已自個兒將餘下的那兩隻朱釵取了下來。

  見她進來,問:「怎的,出了何事?」

  碧綃將方才那小丫頭說的話又轉述一遍,才準備問容因是否要走這一趟,便見容因迅速起身走到一旁,拿起懸掛在衣架上的外袍:「走,碧綃,去西院。」

  不是青松來請,那便多半不是祁承懿親自授意。

  那孩子一貫心思深,即便是自個兒院子裡的婢僕也都不怎麼信得過,但凡有事,從來都是交託青松去辦。

  而西院裡如今除了祁承懿,能使喚動旁人的,也就青松一個了。

  他如此急急叫人來尋她,難道是出了什麼變故?

  容因一邊走,心口如擂鼓般砰砰作響——

  那孩子可千萬別出什麼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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