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2024-08-16 21:33:30 作者: 栗舟

  第 100 章

  趁著魏琛如今的名頭響亮,不過短短兩個月功夫,阿芸便又在城中開了兩家酒樓和一家茶點鋪子,說是賣茶點,可賣的東西卻與別家都不一樣,雪媚娘、麻薯、大福、奶茶……這些常人看了都叫不上名字的賣相可愛的糕點和滋味神奇的茶品,一時間風靡整個東都。

  阿芸從前不做這些是因成本太高,工序麻煩,在她請不起夥計之前即便她能做得出恐怕也做不多。再加上這些東西因著成本的緣故必然要比尋常糕點的價錢高上不少,尋常百姓自然是買不起,即便如今來鋪子裡買的也大多都是一些權貴之家。

  為此,阿芸還特地定了一條規矩:每十日裡便有一日,鋪子裡的東西是僅向尋常百姓出售的,且一律都是半價。不過因為怕那些權貴對此不滿,阿芸特意將這一日出售的東西都換成了別樣的品類,實則只是模樣沒有那麼精緻好看、製作時也沒有那麼精細耗時,用料卻一點兒都不比尋常時候賣去那些權貴手中的差。

  如此一來,既可以讓尋常百姓得益,又可不叫平日裡那些花高價買了奶茶點心的人生出怨言。一時之間京中百姓都對這位心善的狀元娘子讚不絕口,竟幾乎聽不見先前說她貌丑、不堪與那位狀元郎匹配的傳言了。

  迎著阿芸關切的目光,崔雲落輕輕扯出一抹笑,笑意卻不達眼底,反倒是艷羨的神色更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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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說:「阿芸,倘若我要是同你一樣有本事便好了。興許便不會把事情鬧到這個地步,興許也不必像如今這般受轄制,對自己的婚事半點都置喙不得、無能為力。」

  阿芸能憑自己的能力扭轉人心向背,輕易便讓外面那些不利於她的流言自行散去了,可她卻沒有這樣的本事。

  她黯然地低下頭去。

  自那日被崔夫人看穿了她的那點子盤算後,大約是將崔夫人的囑咐聽進去了,也或許是覺得此事無可轉圜、打算就此認命,崔雲落全然不再向先前那般鬧騰,每日裡就如往常一般。

  可身邊人卻都能看得出她依稀不如從前那樣活潑,身上的靈氣仿佛一夜之間消散盡了,眼中的神采亦遠不如從前那般引人注目,總是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厭倦和漠然。

  阿芸一臉不忍:「崔姐姐,你別這麼說,咱們再想想,說不定還有法子呢?我雖然對朝中之事不甚清楚,但想必你與六皇子殿下的婚事亦與朝中政事有著絲絲縷縷的關聯,而朝堂素來風雲詭譎、變化莫測,萬一哪天形勢就變了,陛下就改了主意也是說不準的。」

  她一貫講求實際,幾乎從不多生妄念,亦從不說妄言,可此刻卻忍不住說些自己都信不過的話來安慰她,明知這話該是多麼無力。

  自崔姐姐將崔夫人那日說的那句話轉述於她之後,她便隱約知道,崔姐姐的念想倘若要成真,怕是難了。

  先不說宋大哥的心意,單就和六皇子的這樁婚事崔姐姐便推不掉。除非崔家願意為她冒著得罪天子的風險,可是會嗎?

  世人都說博陵崔氏是綿延百年、歷經數朝都氏族,其根深葉茂的程度,怕是連大胤皇室都難以匹敵。可即便傳言當真屬實,恐怕崔家也不會為著崔姐姐一人輕易忤逆。

  這些崔雲落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因為崔夫人的一句話而大夢初醒,徹底絕了那份心思。

  「崔姐姐……」,阿芸輕輕喚她一聲,卻欲言又止。她想要再說些什麼,可就連她自己又都覺得那些毫無實際用處的話並沒有什麼必要、想來也不能給她多少慰藉。

  周圍陷入一片沉寂,漸漸變得壓抑,阿芸覺得心口像堵了一塊石頭,沉悶得難受。

  大約是她和魏琛的感情太過順理成章,她從未為此而太多耗費心神。即便當初才對魏琛生出一些好感時,她亦沒有為他動搖過要離開魏家的想法,後來放棄這個念頭想要留下也依舊沒有過太多糾結。

  她一貫是乾脆的、從不喜拖泥帶水,所以下什麼決定都不會過多猶豫、也不會再覺得後悔,在感情里亦是如此,反倒是魏琛還因為他們二人之間的感情而難受過一段時間。

  但也正因為如此,再加上前世也見慣了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達成的婚姻,所以眼下見到崔雲落如此難受,她便格外覺得壓抑。

  她深知像崔雲落這般才是這個時代女子的常態,可親眼見到才能真正明白這是一種怎樣令人窒息的難過和悲哀。命運握在他人手中,便如螻蟻一般,任人擺布,為君為父者的一句話卻要用她們的一生來踐諾。

  何其不公?

  她正低落,崔雲落卻忽然擡眸,眼底蒙著一層淺淺的水霧,纖細而修長的脖頸透著一股子難以言說的脆弱之感、略顯孱弱地微仰著。

  她聲音細若蚊蠅,問:「阿芸,我是不是……自私又卑劣?」

  她眼中瀰漫著濃重的哀傷與不安,讓阿芸一瞬間便怔住了,錯愕地瞪起一雙杏眼。

  這樣自損自厭的話,阿芸從未想過有一日會從她這樣明媚得如同小太陽般的女孩兒口中說出。

  但不消片刻,阿芸又回過神來。

  只是心思卻百轉千回,在這一眨眼的功夫里已想了許多——難道是有什麼人暗地裡同崔姐姐說些有些沒的?若真是如此,那此人其心可誅,斷然不能放過。

  她擰起眉,語氣變得有些不善。她問:「崔姐姐,你怎麼會這麼想?」

  眼見阿芸的目光變得冷厲,雖然不知她為何突然如此,但崔雲落還是連忙解釋道:「不是的阿芸,我只是……覺得我先前的念頭太過自私。我只想著自己對宋既明他……卻不想他是否也同樣有意於我,甚至想讓父親母親以勢壓人。如此行徑,半點不光明磊落,這樣的我……即便沒有與六皇子的婚事,也沒有臉面再見他了,更別說向他坦白心意。」

  自從那日被母親的一番話點醒,她便深深地陷落到了一股強烈的自我厭棄里,總覺得自己配不上那人風光霽月、坦坦蕩蕩的模樣。

  日日揣著這個念頭,她難受、自責、自厭,可即便如此卻不能消解心中半分難過,那裡好似被楔進了一柄木錐,一點一點地鑿著,快要將她的心鑿穿了。

  她無法與任何人說起這些,因為她知道,他們只會同她說「宋既明不過一個前按察使僉事之子,能得崔家嫡女青眼已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若是不配那也該是他不堪與你相配才是」。

  可她知道不是這樣的,那些話根本沒有辦法給她絲毫慰藉,反而會提醒她曾經動過怎樣卑劣的心思,讓她更加無地自容。

  唯有阿芸。

  她直覺她是不一樣的。

  她總覺得阿芸會說出一些與旁人都不同的話。

  果然,阿芸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卻忽然兀自笑開了。

  崔雲落聽見她說:「崔姐姐,你想得太多了些。世人都是為己的,即便是聖人亦難以全然無私,你只是用情甚篤、又被情勢逼到了這般境地才一時想岔了,況且你能像如今這樣想,已是說明你心思純善如同稚子,又為何要如此貶低、折辱自身?倘若換作是我,即便知道這樣做不該,興許也還是一意孤行地做下去了。再者說你並沒有往這份感情里摻雜旁的算計,你不圖宋大哥家世、亦不圖他錢財,你只是想為自己爭得一個機會,求一份良緣,即便所用的手段真的欠了些磊落,可是感情這事複雜的很,人也並非必須是行事光明磊落才能叫旁人鍾情的。」

  「更何況,你甚至都並未這麼做,對宋大哥不曾造成半點兒傷害,所以我當真並不覺得這是什麼了不得的、值得你這樣自責的錯。且你如今覺得自己這樣已是十分過分,那都是因為你還未曾見過這世上有些人的心能黑到什麼程度,若換了旁人是你,他們恐怕連『光明磊落』的念頭都不會有。所以,你萬萬不必再為此而自責,倘若像你這樣善良的女子都配不上宋大哥,那我真不知還有誰是能配得起的了。」

  「阿芸,你說這些……當真?」崔雲落被這一番話說得當下便落下淚來,抖著唇卻還要哽咽著再次向阿芸求證。

  她此生都未曾吃過什麼苦,若說性子堅韌,終究還是比不上阿芸,加之她還從未對旁人動過什麼不好的念頭,此生做過最過分的事大約就是遇見阿芸那日在街上險些搶了一個孩童的糕點,而如今唯一一次動了壞念卻還是對著自己的心儀之人。

  她險些就此被自己的負疚感擊潰。

  此刻的她,迫切地需要旁人告訴她她實則並沒有她自己所想的那般不堪。

  阿芸對她輕輕頷首,眼神卻極為認真而篤定:「自然,崔姐姐,你和餘七姑娘是我見過的這麼多貴女里心地最為善良的了,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她看了阿芸良久,似乎才找回那麼一點底氣,一字一句道:「好,我記下了。」

  好不容易等她心緒平穩些,阿芸才終於暗暗鬆了一口氣。

  她還想開解她幾句,叫她不要再因此事鬱鬱不樂。可崔雲落卻像是料到了一般,她才張了張口,她便扯了扯唇,道:「好了,阿芸,這些事先不提了。其實做皇子妃也沒什麼不好的,雖然六殿下遲遲未能受封,但將來看在我崔家的面上相比陛下也會下旨封王,未來我便是親王正妃,風光又尊貴,整日吃喝不愁,又有什麼不好的?」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明明臉上是帶著笑的,可臉上卻還掛著淚痕,任誰都能瞧出來那笑意有多勉強。

  阿芸心裡仿佛跟扎了根針進去那般難受,崔姐姐這樣明媚的姑娘,本不該如此委曲求全,和一個並不喜歡的人就此綁在一起。

  然而不等她再多說些什麼,崔雲落卻忽而又轉開話題,問:「阿芸,你可曾收到汝陽王府上送來的請帖?」

  「汝陽王府?不曾。魏琛如今不過一個六品修撰,汝陽王府那樣的門第又如何會請我。」阿芸笑著搖了搖頭。

  汝陽王是當今陛下的叔父,雖然與先皇並非一母同胞,但卻素來親厚,也因此很受陛下敬重。且他為人爽朗古直,敢於直言,因此朝中上下都很是敬重。

  這樣人人都爭相攀附的門第,怎麼會給一個區區六品官的家裡送請帖?

  崔雲落自然也清楚這一點,但她問出來便是想叫阿芸同她一起去的:「阿芸,到時我帶你一同前去可好?汝陽王妃本身就是個眼界極高之人,此番能出現在她賞花宴上的,必然都是些朝中說得上話的大人們的家眷,我陪你去見識見識,說不定你便有一番機緣呢?若是能讓那些夫人們對你生出幾分好感,於你家魏琛的仕途定會有些裨益。」

  聽到最後一句,阿芸不由意動,但還是多少有些遲疑:「可是,我畢竟未曾收到請帖,如此貿然前去,豈不惹得王妃不快?」

  「不會,這樣的宴請,別說多一個人,多十幾二十個人都是常是。再說,我外祖母與王妃頗有些交情,若你是我帶去的,她應當不會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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