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捉蟲)

2024-08-16 21:33:25 作者: 栗舟

  第 95 章(捉蟲)

  裊裊清香自蓮花寶子銅爐中一絲一縷地緩緩逸散開來,清雅而沉靜。

  原本並不明顯的香氣在室內的一片寂靜中反倒有了不可忽略的存在感。

  阿芸和崔雲落進來後,齊姨娘先是叫人移開了畫屏,又命人送了兩杯熱茶上來。

  她沒一上來便大發雷霆,讓人動起手來,在阿芸意料之中。單看方才在宴上她的所作所為就知道這位齊姨娘並非是行事魯莽、只顧泄一己私憤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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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說了句「請二位嘗嘗我這裡的茶」,而後便坐在那兒靜靜地瞧著她們,塗了口脂、色澤艷紅的唇瓣輕輕抿出一點笑意。

  然而說完這句話後,齊姨娘卻從阿芸二人放下茶盞後到現在都遲遲未曾開口。

  這讓阿芸一時間有些許不解。

  她總不能真的只是請自己來吃茶的吧?

  最終,還是崔雲落打破了這份安靜:「若我聞的不錯,這香里混了松子膜、荔枝皮、苦楝花之類的花木作香材,雖不若檀香、沉香那般香氣馥郁,卻有一股自然之味,於靜心安神應當格外有效。姨娘做這般雅致的東西,想來也是頗懂香道之人吧?」

  齊姨娘眸光微動,唇角的笑意卻有些不自然地落了下去,淡聲道:「說不上雅致,也不敢當得一個『懂』字,只是閒來無事之時自己琢磨著玩兒罷了。倒是姑娘好生厲害,不愧是崔家這樣的門第養出的姑娘。」

  她先前伺候的人去將那狀元娘子請回來,卻不意最後請來的卻是兩個,其中一個還是她得罪不得的崔家姑娘,一時間讓她猶豫起來是否還要按原來盤算好的進行下去。

  然而這位崔家姑娘卻冷不丁地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沒人瞧見,那輕盈而柔軟的織錦之下,她白皙而瘦削的脊骨上忽而起了一層細密的薄汗——

  幸好她還沒叫采棠按她先前的吩咐去準備好東西送上來。

  原本,她是打算好了等人將這位曾經害得盛兒在儀封受了大罪、吃了大苦頭的「狀元娘子」帶過來後假意同她閒聊幾句,再叫她將自己提前準備好的那樣滋陰補氣、不過卻於女子日後孕育子嗣「稍有妨礙」的混在旁的東西里吃下去。

  如此一來,她都不需要再對她做些什麼,只要命人暗中放出消息說這位狀元娘子身體有疾,不能生養,那這位如今風頭正盛、格外受人關注的狀元娘子往後的日子恐怕都不會好過了。

  畢竟如今朝中有不少叫得上名號的貴女都對那位新科狀元起了心思,其中想要對此女取而代之的亦不在少數。

  只要此事做成,她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替盛兒討回那筆債。就算她日後想起來發現了端倪,也拿不出絲毫證據說此事乃是她所為。

  可沒想到的是,這位崔家姑娘和她的交情竟如此深厚。

  聽底下的人說,她前去請人時這位崔姑娘說什麼也要一同跟來,她好說歹說地想要攔住,但又怕被人覺出不對,也不敢隨意說話,只能撿幾句沒什麼力度的車軲轆話重複地說。只是沒想到拒絕之意都表現得那般明顯了,按理說尋常人怎麼都不應當是這個反應,可這位崔姑娘卻執意要不顧禮節地跟來。

  如此想來,當初在儀封發生的那些事這位崔姑娘應當也是知情的。她們更是一早就料到,她今日會趁著生辰宴的這個時機見上這姜氏一面。

  再加上這崔家姑娘又懂香,說不定對藥理也知道一二。畢竟這些高門大戶、出身名門的姑娘都是費盡心思地去教養,究竟都學了些什麼、深淺如何,任誰都說不準。

  若是自己方才真的按先前計劃好的去做了,萬一被她瞧了出來,那有這位崔家姑娘作證,她一個姨娘謀害狀元娘子,即便不死往後在周家也無法立足了。

  想到此處,齊姨娘端著茶盞的手微不可察地抖動了一下,她連忙垂眸抿了一口茶水以作掩飾。

  從周家出來時,阿芸和崔雲落兩個人肚子裡都揣著滿腹疑惑。

  她們在齊姨娘房中坐了有兩盞茶的功夫,前一盞茶的功夫竟是真的實打實地在「喝茶」。而後面齊姨娘雖然提及了先前在儀封發生的齊盛那樁事,但對此事的態度卻極其出乎阿芸的意料。

  彼時,一顰一笑都明艷惑人的美人兒哭得梨花帶雨,淚珠一顆一顆地順著面頰姣好的弧度落下來,看得阿芸都不自覺地開始憐惜起她來。

  她滿是歉意地對阿芸道:「姜娘子,我還有一個胞弟名叫齊盛,你們還曾見過,想來你也不會不記得——先前他做的那些事我都聽說了,實在是對不住你。若不是念著怎麼著都要跟你道個不是的,我今日也沒臉見你……不過盛兒他也只是年少輕狂,又是家中么子,實在是被我爹娘慣壞了,這才多少有些不講道理、橫行霸道,本性並不壞的,還望姜娘子寬宏大量,寬恕了他的錯……不然,不然姜娘子你說,想要他如何補償,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這個做姐姐的一定想盡辦法替娘子辦成……」

  這一番話,說得言辭懇切,倒真像是純然發自肺腑。即便是敏銳如阿芸,亦挑不出一點瑕疵。

  然而阿芸素來謹慎,齊姨娘的這番出乎她意料的做派,只讓她覺得反常和不解,卻並不打算徹底相信。

  她只說想來都是誤會,並未放在心上,便就這麼糊弄了過去。

  「崔姐姐,你了解的比我多些,可曾覺得齊姨娘今日這般做法是反常之舉?」

  崔雲落思索了片刻,搖搖頭:「說不上,我也只是知道她十分受寵,不過……」,她眉頭忽而微微蹙起,「倒也奇怪,周大人偏寵於她之事整個東都人盡皆知,但似乎卻並未聽過說她恃寵生驕的傳言。她好似從來都未被周大人厭棄過。我記得我第一次見她時她的著裝打扮似乎就與如今這副模樣相差無幾,並未比從前更鋪張多少。

  「而且,我記得我娘先前還說,曾經有幾位夫人為了給許夫人打抱不平讓她當著眾人的面唱曲兒來著,言語間還把她比作歌樓伎子那般羞辱,但她卻面不改色地含笑唱完了一整支曲子。反倒是那幾位夫人,後來都因此事被自家夫君申斥責罰了,想來她是同周大人告了狀的,也正因為此事,後來她就更為人所不喜了。」

  果然,這位齊姨娘當真是位能屈能伸的厲害角色。

  她先前那些話就更不可信了。

  今日如若不是因為崔姐姐在場讓她心生顧慮不敢下手,那便是她有更厲害的盤算在等著她。

  回到擇善坊時,天色已經暗下來許久了。

  馬車才駛到坊門口,車夫便遙遙望見遠處一家門口那兩扇漆紅大門前有一盞昏黃的燈籠發出隱隱綽綽的光,那光暈裡頭似乎還罩著一個人影。

  坊內的街道並沒有外頭這般寬敞,馬車駛進去再掉頭回來會多少有些不便,阿芸便讓車夫停下了馬車。

  才同崔雲落道了別走下來,阿芸轉過身一眼便瞧見了那盞搖曳著的燈籠。

  順著她的目光再次望向那處的光影,車夫不由問:「姜娘子,你可知道那是誰家?怎的大晚上打了個燈籠在外頭站著,一眼瞧過去還有點兒怪嚇人的。」

  阿芸微怔,下一刻才反應過來便情不自禁地笑彎了唇角。

  那雙紫葡萄般淺色的瞳仁在一片漆黑中顯得晶亮。

  她強忍著笑:「唔,我也不知道呢,確實……怪嚇人的……」

  馬車離開時,馬鞭劃破空氣的聲響驚動了魏琛,他挑著燈朝坊門口走過來。

  那團如豆大小的光暈搖搖晃晃地朝阿芸走來,漸漸變成一人大小,暖黃的光直直地打在阿芸心口。

  那處「怦怦」的心跳聲忽而變得格外明顯,錯落在他沉穩的腳步聲里,偶爾撞上零落的石子,砸向她心口,激起一圈一圈更大的漣漪。

  讓她直接忘了要拿車夫的話來打趣他。

  而朝她走來的那個人,卻沒有半分察覺。

  「如何,今日玩得可開心?」

  她一擡眸,便對上他含笑的眉眼。

  那光似乎過於柔和,阿芸竟突然覺得此刻他比往日都更溫柔一些。

  「認識了余家的七姑娘,是個心思純善又十分正直的小姑娘。而且雖然年紀比我小很多,可膽子卻挺大,想來余大人應當也是個不錯的人。我今日突然覺得你要是能去禮部當差就好了,有餘大人和崔伯父那樣的上官,應當不會受人為難。」

  那人聞言一時失笑,輕輕揉了揉她的烏髮,道:「傻阿芸,你便這麼信不過我的本事麼?即便不在禮部,我也不會受人為難。」

  阿芸不以為意地撇撇嘴,卻沒跟他分辯,而是任由他攬住她的腰肢,將她半護在懷中慢慢地走回家去,一邊走一邊說著些閒話:「你今日回來的晚,晚飯是大嫂嫂做的。許是大嫂嫂做菜的手藝生疏了,做的這些飯菜我嘗著倒還比不上從前……」

  那些話裹挾在夜風裡,又被一字一字地送入她耳中,少女微微翹起唇角的模樣一併消融在牆上明滅的暗影里。

  她聽懂了隱秘的暗語。

  今夜的風很溫柔,而他在說——

  我很想你。

  因為狀元授予翰林院修撰一職是成例,所以魏琛赴任便少了中間投狀、覆核、摰簽、驗看等這一系列瑣碎的流程,只需要去領個憑證,然後直接到翰林院去赴任便是。

  六品修撰還沒有參加朝會的資格,只是平日裡領些差事,且大多都是整理文書一類的,倒也算不上難事。再加上魏琛常年抄書早就練出了本事,寫起字來比大多數人都要快些,所以與先前備考時相比,他反而更清閒了不少。

  可他卻依舊日日出門,不知去了哪裡。

  阿芸雖然不過問,但卻隱約知道幾分——

  大約都是去見了六皇子。

  這個猜測在魏琛某日突然神色有些複雜對她說「阿芸,六皇子想見一見你」時得到了證實。

  魏琛確實一直都與六皇子保持著聯繫。一連數月,他私下打探了不少消息,也了解了不少六皇子曾經經手的那些差事最後都是如何被處理妥當,更從一些百姓口中聽到了一些關於這位六皇子的言論。

  倘若其中有一半是真的,他便可以認為這位六皇子雖然病弱,但卻並不像表面上顯露的那般性子軟弱、有婦人之仁,反倒深謀遠慮、行事果決,做每一樁事,分寸都把握得恰到好處。

  更難得的是,他對尋常百姓始終心懷寬宥。曾有百姓當街鬧事驚了一路人的馬,險些撞上了他的馬車害他受傷,他卻只懲治了鬧事之人,反倒親自去安慰那因自己的馬驚了皇子車駕而惶惑不安的百姓。

  這樣的事還不止這一例。而大約也正是因為這些,京中有些百姓誇人他仁善,朝中卻有更多大臣覺得他性子太過柔和、不夠有皇子的威嚴。

  可魏琛卻希望六皇子表現出來的這些都是真的。

  唯有他是這樣的人,才願意幫他做成他與阿芸想要去做的那件事。

  他雖早早地就已將自己或許有朝一日會把秦家的事對六皇子和盤托出一事告訴過阿芸,但真的等到到這一天來臨時,卻已經距他徵得阿芸同意的那一日過去數月。

  其間,他亦有過多次試探。

  畢竟,這是一場豪賭,他不得不慎重萬分。沒有九成的把握,他不會這麼做。

  但,非如此,秦家不能昭雪。所以即便還有一分此事所託非人的可能,他也只能這麼做。

  魏琛原本還有幾分忐忑,怕阿芸會害怕,會抗拒,會埋怨自己將這麼重要的事猝不及防地就告知他人。畢竟,先前就連將此事同他說出來時,她都好一番糾結,顯然即便對他都還有所保留,心底存著一分不信任。

  可沒想到她卻只是愣了愣,而後笑出兩個乖巧的酒窩,眸子亮晶晶地,說:「好啊,那明日我要再去做身貴重些的衣裳。」

  說完這句話,她繼而又拿起帳簿,翻過了這一頁。

  魏琛抿了抿唇,如釋重負的同時,心頭突然又湧上幾分莫名的酸澀感。

  他看向阿芸的身影,眸光晦澀。

  阿芸她……對這個未曾謀面的表兄便如此放心麼?

  魏琛:大嫂嫂做菜的技藝不如從前,巴拉巴拉……

  趙氏:呵,勿cue,我就是你討好媳婦兒的純純工具人罷了。

  註:①文中所說的讓女性終身不孕的藥物純屬作者捏造哈,寶子們勿信。

  ②「今夜的風很溫柔,而他在說——

  我很想你。」

  靈感來源於網絡語「今夜月色真美,風也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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