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捉蟲)

2024-08-16 21:33:13 作者: 栗舟

  第 85 章(捉蟲)

  剛到東都這三日,阿芸一行人一直住在客店。除了魏琛每日待在客店裡用功苦讀,其餘人倒是都出去好好賞玩了兩日。

  東都的繁華確實出乎了阿芸的意料,隨便一條街市上便至少得有數十家鋪子,米店鞋鋪,茶坊酒樓……凡是生活所需,幾乎沒有找不到的。她突然就明白了為何阿爹和姨母都說儀封是「窮鄉僻壤」,只因它即便地近東都、百姓也算是安居樂業,但與東都一比,依舊有著雲泥之別。

  且這裡並無宵禁,有些食肆、勾欄甚至通宵達旦,燈火晝夜不熄。每至夜半,洛水兩岸依舊歌橈不絕,數艘畫舫上常有異邦舞女踩著鼓點於月下翩躚起舞,據說是只有東都才得以一見的美景。

  這幾日最開心的當屬明芷、明軒兩個小豆丁。

  起初阿芸還以為趙氏不會隨自己來東都,畢竟她並非什麼有野心的人,在儀封自己管著間鋪子,每日還有十幾兩銀子對一向過慣了窮日子的趙氏已經是極好的日子了。再加上趙氏本身就是個愛虛榮的,自己若去了東都,鋪子裡便只由她自己一人說算,比到了東都還要受自己差遣安排面上看著風光的多。

  所以當趙氏說她要跟著自己一起去東都時,阿芸著實有些錯愕。

  但當她說想還想帶上明芷和明軒兩個孩子時,阿芸便隱約有些明白了。

  她是在替兩個孩子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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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軒如今四歲多了,若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五歲上便要開蒙上學堂,而明芷那丫頭也已快十歲上了。趙氏此舉,應當是為了不再讓兩個孩子將來也像她一樣待在儀封那個小地方過一輩子苦日子。

  倘若將來魏琛高中,能得個一官半職,那明芷將來自然是可以在東都找一門好親事,後半輩子衣食無憂的。至於魏明軒,也可在東都跟著學識更淵博些的先生讀書,更能跟在魏琛身邊受他教養,想來將來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不意她能想到這些,阿芸一時間對趙氏有些刮目相看。沒想到趙氏這樣一個從來只懂得看眼前得失的人,為了孩子竟也開始目光長遠起來。

  不過住客店自然不是長久之計,當務之急是先能在東都站穩腳跟。所以阿芸打算最起碼要先賃一座宅子,再慢慢尋摸能夠開店的鋪子。

  並且這些事辦的越快越好,魏琛還有兩月便要秋闈,他如今並沒入東都書院讀書,只憑自己用功,若是還沒有個安穩的地方,必然是要受影響的。

  阿芸一大早又叫上魏延一起出門去了牙行。他們在客店已經住了三日了,昨日阿芸想著得去牙行問問,看有沒有合適的宅子,或賃或買都可以,他們也好趕快有個正兒八經的落腳的地方。住客店費用不低不說,還人來人往、十分雜亂,他們一行還帶著兩個孩子,魏琛更需要一個安靜些的地方讀書,所以此事是拖不得的。

  可沒想到東都不僅物價貴,空閒的宅子也不多。就連牙行里要出賃的宅子都沒有多少,且大多都地處偏僻,位置不佳。

  但沒想到,阿芸和魏延剛走出客店大門,玉橋便突然追上來道:「姑娘,不必去了。來之前夫人一早便料到你在東都會需要宅子,所以提前告訴了我一處宅院,說等姑娘來了東都可以去那裡住著。不過姑娘性子倔,想來輕易是不肯收的,這才叫我等姑娘找不到合適的落腳的地方時再告知姑娘。」

  玉橋說這話時一直低著頭,顯然有些心虛,生怕阿芸惱怒。

  也不知夫人怎麼就非得讓她等姑娘找不著宅子的時候再將此事相告,這不是明擺著讓她去找罵麼?

  可誰知,正當她想擡起頭覷一眼姑娘的神色時,卻突聽得一聲輕笑。

  「姨母果然了解我」,阿芸有些無奈地彎了唇角,只是眼底卻滿是笑意,心底也一片暖意。

  姨母這是怕直接告訴她她反而會推拒,索性便將宅子的事交代給玉橋,真是勞煩姨母費心了。

  見阿芸沒有絲毫怒意,玉橋這才繼續道:「不過那宅子在擇善坊,不比此處近洛水和皇城,繁華熱鬧,不知是否合姑娘的要求。不若姑娘先隨我去看看?」

  玉橋看向阿芸的神色多少有些緊張,害怕會被她拒絕。

  畢竟夫人只說讓她在姑娘找不到合適的宅子時再將此事說出來,卻沒說具體要等幾日。她也是自己瞧著昨日姑娘回來時的神色,今早又猶豫了許久才決定現在便告知姑娘的。

  幸好,阿芸笑著道:「好,那便勞煩玉橋姐姐帶路了。」

  看到那宅子時,阿芸才知道玉橋那番話說的有多謙虛。

  那宅院確實是在擇善坊,但阿芸住的客店在洛水北岸的景行坊,尚不知洛水南岸這八十餘坊的具體排布。所以她也並不知道這擇善坊向東僅隔一坊是南市,向西再隔三坊是專供天子車駕所行的天街,而北面的道德坊則就在洛水南岸。在此處住著,她既可去南市盤家鋪子開食肆,又能得了閒暇便去觀賞洛水兩岸的美景,還不至於因離兩處過近而覺得喧囂。

  姨母為她,已是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而這樣好的地方,若是憑她自己,怕是怎麼也找不著的。

  阿芸一行人剛在擇善坊的宅子裡安頓下來沒有幾日,便有一輛看上去並不打眼的馬車悄然入城。

  馬車並沒有駛向城內的任何一處府邸或客店,而是到了一處人煙稀少的密林之中。

  密林深處,一處竹軒安靜地坐落在那裡,竹軒外的大片空地前也栽種了一叢綠竹,顯然是處極幽靜雅致的所在。

  馬車停下後,上面下來一個身穿豆綠色衣裙的女子,步態從容,走路時幾乎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響。

  然而那竹屋裡的人卻還是聽見了動靜。

  很快,竹屋裡便奔出一個少年,他急匆匆地朝她行了一禮,不等女子說話,又自顧自地站起身嘿笑著道:「霜姨,您可算來了,主子自去歲入冬時身子便一日比一日差。咱們本想在外頭辦完差便直接去尋您的,可奈何還有公幹在身,只得將您請來了,倒是勞煩您舟車勞頓跑一趟。」

  「行了,你個小皮猴,我還不知你是什麼德行?竟學會在我面前說起客套話來了。我告訴你,你們便是不來人請我,我也是要自己來這一趟的。」看著少年一張討喜的娃娃臉,徐元霜臉上竟難得的與人乍一見面便露出了笑意。她同這少年說話時的語氣亦是自然而親昵,仿佛眼前的是自家子侄。

  不錯,這女子正是徐先生。

  只是不知是何緣故,她雖與阿芸他們一前一後來了東都卻瞞著消息,並未讓姜沖和阿芸知道。

  徐元霜才行至竹屋門口,便聞見一股濃濃的藥味,緊接著又聽見裡頭傳來兩聲輕咳。

  她當即眉頭一皺,快步朝屋內走去,還沒看見屋裡那人的身影便不悅道:「殿下,你怎麼就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子呢?你明知自己受不得累,卻偏要去攬那些勞心費力的差事!」

  「霜姨莫惱,我沒什麼大礙。墨翎素來會虛張聲勢,霜姨你是知道的」,屋內那人原本臨窗站著,此刻聽見這話轉過身來,笑意自他唇角泛開,與他溫雅的嗓音不怎麼相符的那雙略顯凌厲的眉眼也柔和許多。

  只是他唇色有些蒼白,一句話說完又是輕咳兩聲,讓他方才的話顯得並不那麼有說服力。

  若是阿芸在這兒便能認出,方才迎出竹屋的少年便是先前在茶攤上神色倨傲、用馬鞭威逼掌柜的那個。至於徐元霜眼前這瘦弱的青年,顯然就是被她暗嘆可惜的那個「病秧子」。

  六皇子姬望的樣貌在眾皇子中最為出眾。

  他的長相酷似先皇后秦氏,五官生的精緻而柔和。

  如此容貌,氣度本該俊逸出塵、從容和婉,但卻偏又從皇帝那兒得來一雙瀲灩含波的桃花眼,不笑時帶著幾分攝人的氣勢,比之先皇后又多了幾分華貴之感。

  只是不知是不是常在病中的緣故,每當他眼尾微垂、眼皮遮住半邊瞳仁時,又叫人莫名覺出幾分陰翳之感。

  看他那副病懨懨的模樣,徐元霜自然不會信他那些說辭,當下便不由分說地扯起他的手腕替他號脈。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徐元霜的臉色也愈來愈難看。

  殿下是娘娘早產所生,本就體弱,娘娘一直悉心養護,後來好不容易才養的健壯了些。

  可娘娘走後,陛下竟一改往日慈父面孔,對殿下不聞不問。宮裡都是些素來會見風使舵的,眼見殿下沒了依靠,就連宮裡那些卑賤的閹人都能來踩他們一腳。

  後來殿下被二皇子推進蓮池裡、發了一日一夜的高熱,落下了病根。也怪她那時無用,在宮裡那個捧高踩低的地方沒法護住殿下,雖從娘娘那裡學來了醫術,可卻連一副藥、幾根針都求不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殿下自己硬生生扛了下來。那場高熱後,殿下雖保住了性命,可卻再也不復從前那般能跑能跳,總是隔三差五地便要生上一場小病。

  這幾年殿下一直為在朝中有一席之地、建立起自己的勢力而勞心勞力,總是去辦那些又辛苦又兇險的差事,往往一年中能有八九個月不在東都。

  眼下他的身子已是體虛至極,若再不好好加以調理,必是短壽之相,偏他不聽!

  六皇子對她的脾性是最清楚不過的了,她若是著急起來連自己都能罵得狗血淋頭,絲毫不給人留情面。眼見她臉色陰沉、勢頭不妙,他有些心虛的摸了摸鼻尖,立刻輕聲道:「霜姨,你別惱,我、我不過是著急趕回東都,一路上沒怎麼停下來歇息,這才……」

  「你閉嘴」,他越是是描補,徐元霜還不會有這樣大的火氣,「你這是覺得我醫術還不如你是麼?」

  「不敢不敢……」六皇子訕訕地低下頭。

  「當初我說留在東都,你偏不讓。說什麼東都是個泥潭,明槍暗箭無數,非要我躲,我聽了殿下的。可殿下你呢?你當初是怎麼答應我的?如今把身子糟蹋成這樣,殿下可真是好本事!不若還是另請高明吧,殿下這樣有主意的病人,我治不起!」

  說罷,徐元霜轉過身,當即便要拂袖離去。

  「霜姨,我錯了……」他眼帘微垂,言語間透著說不出的委屈,看上去竟像個做了壞事後被長輩訓斥的孩子。

  徐元霜轉過身,一眼便看見他這副模樣。

  眼前因瘦弱而顯得過於頎長的身影一瞬間好似和從前那個每每犯了錯被娘娘罰站在慈元殿外的那個小小身影重疊在了一起。

  殿下雖然自幼聰慧,但因那時陛下和娘娘還情深如許、闔宮上下對殿下無所不依,所以難免驕縱了些,時不時也會做出些出格的事來。娘娘疼愛殿下,可卻從不過於放縱,每每罰站,無論外頭是日曬還是雨淋都必然是三個時辰起步,更不許殿下吃喝。

  她那時卻年輕,不懂教養孩子這事裡頭的門道,又總是不忍心,於是只要殿下扯著她的衣袖擺出這副模樣,再說一句「霜姨,我錯了」,她便會偷偷給他塞些點心然後去娘娘面前為他求情。

  同樣的情形,不知在慈元殿外重複了多少次,可如今卻已是物是人非了……

  徐元霜眼眶一熱,連忙撇過頭去,語氣卻軟化了許多:「那殿下也得是真的知錯才好!否則我從娘娘那裡學來這一身醫術,卻不能保殿下身體康泰無虞,那我倒不如找塊豆腐撞死才好!」

  記得之前有寶子猜徐先生的師父是先皇后來著,真的猜中了,好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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