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2024-08-16 21:32:37
作者: 栗舟
第 60 章
徐元霜聽到她這沒前沒後的一句話,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丫頭不是說有事要問麼?怎麼突然報了個酒名?
她沉默片刻,開口:「宮廷玉液酒……」
正當阿芸滿懷欣喜地以為她要接出下一句來的時候,徐元霜頓了頓,卻問:「是什麼?」
「……」,阿芸的眸光肉眼可見地黯淡下來。
但想了想,她又覺得興許是徐先生穿來的時間點太早,未曾聽過這句話也不一定。
心底又燃起一點希望的小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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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芸絞盡腦汁,開始嘗試著暗示得更明朗些,把各個年代比較新奇的東西都說了個遍:「二八大槓?收音機?大哥大?電視?」
她每說一個,徐元霜的眉頭就皺得更深一分。
待阿芸終於一臉失落地沉默下來,她才一臉莫名地問:「你可是哪裡不舒服?」
否則怎會突然開始胡言亂語。
「沒有……」
阿芸懨懨地道。
二人一時都沉默下來。
阿芸是心情不佳,徐元霜則是見她突然就變得有些鬱郁,一時間摸不准她到底是怎的了,默默關切著。
阿芸終究還是不死心,咬了咬牙,坦白問:「徐先生,您是如何知道夫人的頭風是因她心緒起伏太大、大喜大悲而染上的?又為何說她今後需平心靜氣、修身養性才能少受頭風之苦呢?」
她先前聽徐先生為夫人診過脈後說的那番話,便料想夫人這病應當是偏頭痛。
雖然社會經濟不斷發展、人的生活環境不斷提高,但精神壓力卻越來越大,而長期過於焦慮、緊張和情緒不穩定,都能導致這種疾病的產生,所以它在現代人身上已經逐漸變成比較常見的病症了。故而阿芸對此也有一些了解。
但據她所知,這種從精神層面去分析病因的方法一般都是現代西醫才常用的,在中醫的診斷中很是少見。所以當她聽徐先生說出那番話後,之前第一次與徐先生見面時生出的那個略顯荒謬的念頭便再次突然冒了出來,讓她迫切地想要去問個清楚。
徐元霜眸光微微浮動,她垂下眼帘,口吻卻莫名比先前更加淡漠些許:「從我師父那裡學來的。怎麼,你對醫術也感興趣?」
「不是」,阿芸輕輕搖頭,方才黯淡下的眸光又變得亮晶晶的,淺色的瞳仁里映出幾分欣喜,「那……不知先生的師父現在何處?」
原來真正懂得這些的是徐先生的師父啊,這便可以解釋得通了。
誰料徐元霜卻倏然擡眸,目光凌厲地看向她。
桌角的燭台上燃著昏暗的光,光影明滅間落在她身上,卻奇異地從正中間處割裂開,將她一半的身影籠罩在光里,另一半卻落在幽暗中。她眼底夾雜著阿芸看不懂的晦暗:「你打聽我師父做什麼?」
阿芸雖不知為何,卻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的情緒變化,她連忙搖頭:「先生您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覺得您師父……很像我從前認識的一個人,他也懂得這些。」
雖然她認識的「這個人」叫做現代人就是了。
徐元霜半信半疑地看了她片刻,見她神色真誠,不似作假。
不過她也沒興趣去了解她所說的那人到底是誰。
徐元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下一刻便徑直轉身準備離開。
走到房門口,她身形停頓了片刻,留下一句「先師已故去多年」,繼而便打開房門疾步走了出去,身影迅速地消失在夜色中。
徒留阿芸站在原地,櫻紅的唇瓣開合了一瞬,卻還是沒能來得及說出那句道歉。
阿芸總覺得她臨走前的背影無端露出幾分頹然,透著一股蒼白的無力感。
這是她第一次在徐先生身上捕捉到這種情緒。
如今正是晌午,艷陽高照,日頭灼燒得人腦袋都昏昏沉沉的,似將人放進了一口巨大的蒸籠里,滿是鬱熱,令人煩躁。
這樣的天氣里,不必有錢人家能備上一份酥酪甚至是弄上一方冰鑒,縮在房中躲涼。
尋常百姓最愜意的便是在茶攤上要一碗一直鎮在冷水桶中冰冰涼涼、酸甜可口的飲子一飲而盡,那般涼沁沁的舒爽一直滑向胃裡,酷烈的暑氣一時之間都被驅逐殆盡。
醉茗樓左手邊便有一處這樣的茶攤子,自一近晌午,來光顧的人便多了起來。
茶樓前擺了處茶攤,聽上去頗有些「一山不容二虎」的意味,但實則卻是「井水不犯河水」,甚至還因時日一長、那茶樓里的夥計在茶攤前經過時兩邊的人時常彼此打個招呼而能稱得上相處融洽。
畢竟雖都沾了個「茶」字,但去茶攤和去茶樓的客人本就不是一批人,所以並不存在什麼競爭。反倒因為兩處挨得近,成了個標識,倒給茶攤和茶樓都招徠了更多客人。
茶樓外喧囂吵嚷,此刻樓上二層的雅間裡卻是一片沉寂。
林夫人看著眼前這個神情略顯拘謹、身形瘦弱的男人,一時間無法將當年在臨江侯見到的姐夫身邊那位神采奕奕的副將聯繫在一起。
眼眶變得酸脹通紅,星星點點晶瑩的淚光在她眸底迅速凝聚,瞳仁里映出姜沖雖比先前好了不少,但依舊有些病態蒼白的臉。
林夫人突然站起身。
她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彎下腰來,這一揖,格外深長。
姜沖張皇間本想站起身,讓出這個位置,不受這一禮。可卻被林殊示意,不得不停下了動作,就那麼如坐針氈地坐在那裡。
林夫人終於直起身,又在他面前坐下,眼中卻已噙滿了淚。
「多謝……多謝你救了阿芸,還把她養得這麼好。這個恩情,我替阿姐記下了,日後必將報答。」
姜沖抿了抿唇,搖頭道:「夫人,您不必這麼說。保護……阿芸,是當年將軍臨終前對我唯一的命令、唯一的囑託,我又怎敢辜負將軍?只是……屬下無能,去晚了……沒能救下夫人……」
他說出這句話後,在座的三人眸中都滿是隱痛。
林夫人更是止不住眼中的淚,那些豆大的珠子沿著她姣好的面容一顆接一顆地滾落下來。
「我今日來,便是想聽你親口說說……當年的情形和……你與阿芸這些年過得如何。請你與我講講……好嗎?」
姜沖看一眼林殊,見他頷首,他輕嘆一口氣:「好吧,既然夫人想聽,那我便說說……」
來之前林殊已同他說過,先前林夫人驟然知道真相時還因情緒太過激動昏了過去。
若不是她請求,他同她說話時恐怕都會小心翼翼地避開這個話題。
「當年靖北軍初到亦集之時,一切都還很正常,但第一場大戰還沒開始前,我們就遇到了一個難題。陛下派遣押運輜重的隊伍不知因何緣故,遲遲不到達。起初我們還以為是他們在途中遭遇了敵襲,但誰知後來,將軍才知,那位糧草督運不知何時已換成了許國公的侄兒許敬仁……」
許國公許璋是如今宮中那位繼後許皇后的父親,當年這位許皇后還只是貴妃,但先皇后去世兩年後,她便被陛下冊立為繼後。
而因膝下都育有皇子,且許貴妃所出的二皇子比皇后的六皇子更年長上三歲,所以即便當時秦樓月因六皇子年紀還小尚還沒有這方面的考量,可許家人卻早已對太子之位有了野心。
可以說,因著兩位皇子的存在,秦家與許家天然便是的敵對的。
而再加上許敬仁那人從來便是東都有名的紈絝,身上唯一的官職還是靠著恩蔭得來的,他素來便因秦朔安在東都受人稱讚、名聲與自己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而早已看他不順眼,所以大戰開始之前他便處處為難秦朔安。
負責押運輜重卻故意晚到數日,便是他想給秦朔安的一個下馬威。
之所以如此有恃無恐,是因為許敬仁清楚地知道即便是秦朔安遞摺子上去參他,這封摺子也到不了陛下手上。
只因秦家人丁單薄,從老臨江侯那一輩才從雲中祖地遷來了東都,在東都實在算不上什麼根底深厚的世家。在朝中除了一個秦朔安,也再無他人,素來只有與秦家交好的林家和沾了姻親的王家在朝堂上會對秦朔安照拂一二。
那時東都的權貴每每提起秦家大多都覺得秦家也不過只有那一個爵位和一位皇后,旁的比起他們興許都差的遠了。即便秦朔安「虎父無犬子」,繼承了老侯爺的驍勇善戰,甚至更勝一籌,但那又如何?這種一刀一槍地去疆場上拼殺才能換來的官位利祿終究不如他們的那般穩妥,若哪天秦朔安真死在了戰場上,秦家豈不是一夜之間便沒落下去、再沒人撐得起來了?
所以這些人雖在秦樓月這個皇后面前對她和秦家人各種恭維,但轉過臉便要私下裡說秦家不過是小門小戶。
而許家不同。許家人在朝中累世為官,代代都有子弟做到三四品大員,積攢下的人脈讓他們幾乎能到了「一呼百應」的地步。若不是當時陛下和先皇后還感情甚篤,否則一些早早便決定將寶押在了許家身上的人恐怕那時甚至會連個虛面兒都不屑給秦家。
加之許璋本人原就有些本事,他處事油滑、為人老道、善逢迎,又頗有頭腦和城府,當年很得陛下重用,把持著戶部,自然不乏簇擁。所以秦朔安遞上的那封摺子便如許敬仁所預料的那樣,還沒等呈到御書房的桌案上,便被換到了許璋的手中。
而至於後面的事,姜沖所說的便都和先前林殊說的那些相差不多了。只不過是對於那一仗秦朔安如何排兵布陣,他們如何落入了北聿人的圈套,他帶著阿芸從樓煩城離開趕往亦集後又如何被北聿人發現、迫不得已之下帶阿芸逃進了雪山深處說得更詳細些,多了許多旁人不得而知的細節。
即便早已將這些事知道得七七八八了,但林夫人還是控制不住地心口一陣陣刺痛起來,眸中隱隱泛起殷紅,手中那方帕子幾乎要被她揉搓爛了。
「夫人……」
見她如此,姜沖略有些遲疑,不知道自己還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無妨,你繼續便是,我想多聽聽這些年你和阿芸的事。」
為免她聽了心裡愈發難過,姜沖特意將這些年他和阿芸的生活境況挑挑揀揀地同林夫人說了。
可即便如此,林夫人聽完卻依舊心如刀割。
她的阿芸,本該是東都頂尊貴的貴女,有貴為當今皇后的姑母,有候府嫡長女的身份,又有爹娘的寵愛,會是被金尊玉貴地嬌養著、連磕破了點油皮都要請太醫來瞧的姑娘。
可如今,卻要窩在一個窮鄉僻壤的小村子裡,成了那不知饑飽的農女!
忽然,她想起了什麼來,轉而朝林殊質問道:「這些年你分明一直知道阿芸在受苦,可你為什麼不幫幫她?哪怕是每月給他們多送些銀錢也好啊?」
若是如此,即便仍比不上阿芸原本該擁有的那種生活,可至少也能比如今受吃許多苦頭。
林殊還沒來得及答話,姜沖卻搶先道:「夫人,你誤會林先生了。他也曾提及這事,可卻被我一早便回絕了。」
「為何?」
「夫人,我不怕您笑,實是我本就是貧寒出身,家中又有虎狼環飼。即便先生給了我銀錢也是沒有用的,只能平白惹人眼,反而不利於藏匿,會招來兇險。」
不光如此,他更是為此放棄了醫治自己的身體。畢竟,一個常年纏綿病榻、手無縛雞之力的病秧子,與秦朔安手下那個百步穿楊的副將更是大相逕庭,不是麼?
所以有寶子猜一猜徐先生的那位師父是誰麼?(可能會有點意想不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