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捉蟲)
2024-08-16 21:32:09
作者: 栗舟
第 40 章(捉蟲)
王掌柜應聲看過來,瞧見是姜芸,一瞬間嚇得七竅生煙,兩股戰戰。
「完了完了,先前在夫人面前謊報分成的事兒怕是暴露了,如今夫人叫他來難道是要同他算帳的?這下可怎麼辦才好哇……」
這般想著,一向精明的他竟沒發覺林夫人臉上並沒有什麼怒色。
見他不作聲,反而一副受了驚嚇的模樣,林夫人秀眉微蹙。
她看了姜芸一眼,又將目光轉回王掌柜身上,問:「阿芸,你識得他麼?」
姜芸點點頭,如實地道:「識得的。夫人,我能冒昧問一句麼?不知此人同您是何關係?」
「他是王家的家奴。當初我成婚時,我爹娘給我的嫁妝里有不少田莊鋪子,如今那些鋪子都在他手上管著,他便算是個大管事吧。」
姜芸微訝,繼而笑開:「原來先前與我合作的人實際竟是夫人麼?」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都是一頭霧水的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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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和崔雲落是不知她所指的「合作」是哪一樁事。
至於王掌柜——
他分明是沒料到姜芸原來竟還未同林夫人將事情說破,夫人對他先前所做的欺上瞞下之事還毫不知情!
而轉眼間悟到這一層後,王掌柜幾乎悔得腸子都青了,只恨自己不會那等叫時光回溯的仙術。
見林夫人仍是一臉莫名,大概是沒想起來這回事,她笑著解釋道:「先前我因需要一筆錢急用,所以將幾份市面上沒有的糕點方子賣給了王記糕點鋪子,還跟王掌柜談了二八的分成,不想這鋪子的實際主人竟是夫人您。我就說為何掌柜對我前後的態度竟如此不同,一度懷疑是有人從中指點,如今想來,那位『幕後高人』便是夫人了。」
這樣她之前的疑惑就能解釋得通了。
只是遲疑片刻,她忍不住又問:「不過……後來王掌柜主動將盈利的分成改成了三七分,這事夫人也是知道的麼?」
誰知林夫人聽了這話,卻突然冷笑一聲:「呵,我自然知道!他原本同我說的,就是那賣方子的姑娘要拿三成利!」
說罷,她突然厲喝一聲:「王德榮,你好大的膽子!」
姜芸問出那句話時,王掌柜整個人就抖如篩糠,兩腿軟的幾乎站不穩了。
眼下被林夫人一喝,他頓時面色灰敗、目露絕望,頹然地跪倒在地。
王掌柜顫抖著唇道:「夫人,是錯了,是我鬼迷心竅……」
許是林夫人平日裡威嚴太甚,他竟連狡辯的念頭都沒生出一絲。
他平日裡其實不常做這種事。
但也不是不常有這樣的心思,而是沒怎麼有過這種機會。
起初那些鋪子剛交到林夫人手上時,管事的還不是王德榮。
而當初那位老管事便是仗著林夫人年紀輕輕,又是個女子,便做起了這種欺上瞞下、陽奉陰違的勾當。
可誰知當他自信滿滿地將那些做假的帳目交給夫人看時,竟被她輕易看穿了。
王德榮也是從那時候起,被林夫人提拔了上來。見過林夫人的本事,他自然從那之後都不敢小瞧她,也不敢再從帳目上做那些弄虛作假之事,就只能偶爾尋著機會撈點油水。
幸而林夫人對底下的人還算大方,他作為管事、每月得的工錢都有二十兩,再加上逢年過節時給的賞賜也多,所以才攢下了不少錢,甚至有錢在林夫人默許的情況下自己在鋪子旁邊買下一座宅院。
可人哪裡有覺得錢足夠的時候?總想著能多一點、再多一點,所以才在姜芸找上門來時動了心思。
但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報應來得這麼快,甚至還沒來得及將錢攥到手裡,就被林夫人知道了。
事到如今,他只求夫人能看在他勞碌多年的份上能夠從輕發落。
念及此,王掌柜狼狽地向前膝行幾步,在離林夫人只有一尺遠處停下,哭求道:「夫人,我就是一時想差了,後頭醒過神來知道自己辦了錯事,接著就將按跟您說的一般將那利給姜姑娘漲到了三成啊……夫人,求您、求您念在小人迷途知返的份上,就寬恕小人這一次吧……」
眼下他最怕的,就是被林夫人一怒之下拿了身契發賣出去。
要知道,但凡那些被大戶人家發賣出來的奴才可沒有什麼好去處,日後即便再被轉賣去旁的府上,也只能做最下等的奴才,干最苦的差事。
他都是半截身子埋入土的人了,哪裡還受得了那些?
且不管是落到哪個府上,他都不可能再有如今這般跟著夫人做個管事的體面了。
林夫人冷冷地看他一眼,周身的氣勢是姜芸從未見過的威嚴。而她一貫見到的林夫人都是那般親近隨和,故而如今叫她不由生出幾分錯愕。
「迷途知返?你倒真會往自個兒臉上貼金。我從來都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如今你這一『迷途』卻叫我生疑了,你說該如何是好?」
「小人……小人,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王掌柜似不要命般一個勁地磕著頭,那聲音砸在地上發出「砰砰」的悶響,叫人聽著都覺得心驚。
「小人只求夫人別發賣了小人,即便夫人今日打死小人,小人也不敢有一聲怨言!」
他這番話說的漂亮且決絕,可林夫人卻不吃這一套。
薄唇輕啟,她涼涼地譏諷道:「我今日若打死了你,傳揚出去,縣裡的百姓豈不是都會說縣太爺的夫人心狠手辣、草菅人命、隨意打罵奴僕?那大人還能有什麼好名聲?王德榮,你這是要陷我於不賢不義麼?」
王德榮頓時愣在了當場。反應過來後,他又是「砰砰」幾個響頭:「小人失言,請夫人責罰!小人求夫人給小人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日後小人定忠心不二、為夫人鞍前馬後,若違此誓,天打雷劈!」
再擡起頭時,他那額前已沾了斑斑血跡,看上去甚至有些瘮人。
崔雲落連忙撇開眼:「舅母,別叫他再磕了,我瞧著怪難受的。」
「既如此,那你便從明日起,回鋪子裡當個夥計吧。我把老蔣從莊子上叫來,你手頭上的事,先盡數交給他就是。」
「不過,我雖不發賣了你,可你既起了背主之心,那便不能如此輕拿輕放。少不得讓你受些皮肉之苦,也好叫你長長記性!」
「玉橋,叫人來!帶著他去前院,腦袋上套上個麻袋打他三十板!對府中下人只說是一個偷了東西的奴才,我要叫人都看看,背主的人會是個什麼下場!」
林殊雖不在家,但府上的人大多都不知王記糕點的鋪子是她的,往日見他們家大人生活簡樸,自己的吃穿用度卻並不節省,都以為她是在揮霍自個兒的嫁妝。
今日若是叫人認出了王掌柜,恐怕又要傳出風聲去。到時免不了有人看林殊的面子而特意去捧鋪子的生意,若是叫林殊知道了,怕又要跟鬧個不痛快。
所以還是叫人蒙住王德榮頭臉的好。府中前後院當差的人一向不混著用,除了管家和門房,其他下人也不知府中到底有哪些人。即便有那些好事的奴才去探聽,想來也打聽不出到底是誰,便可免去一樁麻煩。
言畢,林夫人裙擺一甩,轉身率先往前院走去。
王掌柜內心五味雜陳,又喜又怕。
喜的是,夫人沒將他發賣了出去,且是叫蔣知年那個蠢笨的來替了他。這顯然就是在告訴他,若是日後他表現的安分,那便還有重新去做管事的機會。
怕的是,他如今已是四五十的人了,這三十板子下去,恐怕會丟了半條命去!
王掌柜咬了咬牙,心道即便如此,也比被夫人徹底厭棄強。
他遂高喊一聲:「小人叩謝夫人!」
府中的下人突然之間不知為何都被叫去了前院,皆是面面相覷、一臉茫然。
然而當有人放了張刑凳,扯了個頭臉被蒙在黑布袋子裡的人出來時,他們便明白了大半。一時間都似驚弓之鳥,垂頭立著,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玉橋帶人搬了張圈椅過來,林夫人坐下後,姜芸和崔雲落便安靜地站在她左右兩側。
林夫人遞了個眼色,玉橋瞭然地點了點頭,上前揚聲道:「今日叫大夥過來,只因家裡出了個為著一己私慾而背主的東西。一介家奴,竟敢去肖想主子的東西!夫人有令,仗責三十,送出府去!」
她言罷,那負責行刑的人擡手一揮。
兒臂粗的木棍高高揚起再重重落下,發出砸在皮肉上的悶響,刑凳上的人發出一聲尖銳而急促的痛呼,聽得人心頭一顫。
「啊!疼!夫人……小人不敢、不敢啦夫人……夫人,饒命啊夫人……」
隨著那一聲聲悽慘的告饒聲,院內眾人的臉色一個個都變得蒼白起來,有些膽子小又年幼的婢女更是被嚇得時不時便一哆嗦。
林夫人恰在此時出言問道:「落兒,阿芸,你們瞧著我這麼罰他,可是罰得狠了?」
崔雲落抿了抿唇,看向刑凳上不停蠕動掙扎、試圖躲開棍棒的王掌柜目露不忍,但終究還是沒說什麼。
姜芸卻道:「不狠。『天下之事,不難於立法,而難於法之必行』,放諸一家一姓亦是如此。若今日夫人不罰,不以儆效尤,日後人人都視夫人所立之規矩形同虛設,則家宅將無寧日矣。」
林夫人聞言,讚許地點點頭。
她轉眸看向姜芸,目光柔和中又帶著欣賞:「說的不錯,正是這個道理。若是阿……」
說到此處,林夫人忽然噤了聲。
頓了頓,她才繼續道:「若是落兒也像你一般便好了。」
說罷,她轉過頭去看了一眼崔雲落,見她依舊面色難看,耐心勸道:「落兒,切莫過於心慈手軟。為人和善是應當,但也不能失了其中分寸,重要的是拿捏出一個合宜的度來。日後你會慢慢明白的。」
崔雲落沉默地點點頭。
兩人都未曾注意到,林夫人說這句話前,姜芸已然陷入沉思。
方才她分明聽到林夫人說了一個「阿」字,似是一個稱呼。
那麼……讓林夫人突然閉口不言了的那個稱呼究竟是什麼呢?
註:「天下之事,不難於立法,而難於法之必行」出自張居正《請稽查章奏隨事考成以修實政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