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2024-08-16 21:10:20
作者: 輕黯
王驍歧的話讓老太太頓時來了勁頭,張羅著攤位上的東西開始推銷,這個那個的,叫人眼花繚亂,關鍵他還真有耐心在那兒聽。
眼看她真拿了個「百年好合,早生貴子」的福袋要送他手邊,關鍵他還沒拒絕,許意濃眼疾手快地近步向前要去阻止,腳底卻不小心踩到了什麼。
「啪嗒」一聲,像有什麼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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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頭一看,是一個擺放在地上的塑料小臉盆被她踩翻過來了,因為不太起眼她壓根沒注意到,被一腳踩翻後的盆潑出了水,灑了一地,還掉落出兩隻朝天翻仰的小巴西烏龜。
耳邊是老太太「哎呀哎呀,我的福龜喲。」的聲音,許意濃自知闖了禍,顧不得自己浸濕的褲腿趕緊蹲下來翻起那盆,但手要去撿烏龜的時候又停了下來,不大敢觸碰了。
身邊突然有黑影一罩,王驍歧蹲下來替她將烏龜撿回了盆里,可許意濃看它們縮在殼裡一動不動,側過頭心虛地看看他並壓低聲音詢問,「它們怎麼動都不動?是被我踩死了嗎?」
兩人都賊兮兮似地蹲著,王驍歧把頭一點,語氣篤定,「嗯,被你弄死了。」
許意濃一愣,第一反應就是去摸口袋,完了,穿的吳老師的衣服,她沒帶錢,只能硬著頭皮向王驍歧借,這會兒看起來要多慫有多慫。
「你帶錢了麼?能不能先借我點兒賠給人家?」
王驍歧大方地遞給她一張一百,許意濃拿著錢站起來朝老太太道歉,「奶奶,對不起,我剛剛沒看到腳下有東西,烏龜應該是不行了,兩隻多少錢?我把錢賠給您。」
老太太一聽趕忙從鋪里出來,她彎身瞧了瞧那盆,少頃擺著手笑著告訴許意濃,「姑娘,你踩是踩到了,但這倆龜都沒死,是在冬眠呢。」
許意濃再看向王驍歧時,他已經雙手抄兜重新站直了,對上了他眼底毫不掩飾的笑意,這才恍然自己被捉弄了,她忿忿地瞪了他一眼,看他不僅不收斂還笑得越為明顯,實在沒好氣地擡起手就朝他胳膊上拍打了一下。
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的!
老太太只當他倆在打鬧,還說,「這倆龜一公一母,是一對呢,在佛祖腳下被庇佑過,買回去能避邪擋煞,鎮宅納財。」再看看他倆,意味深長,「還能保佑你們吶,長長久久,永結……」
許意濃覺得這老太太嘴皮子溜到就差讓她自掐人中了,趕緊打住,「奶奶!我們是學生!」再補上,「高中生!同學!」
老太太立刻眯起眼仔細端詳,剛剛距離遠,這姑娘的穿著打扮乍一看就看糊塗了,男孩個又高,她也沒瞧仔細,只當是倆談戀愛的小情侶呢,隨後她拍了拍自己大腿,「嗨,瞧我這眼神這張嘴喲,老眼昏花了,看人都看不清了。」
許意濃還保持著舉著錢的姿勢,尷尬得不知所措,老太太念叨完又來回打量他倆,猶豫地問,「那這倆龜,你們還要嗎?」
「要。」王驍歧自作主張地應了,「多少錢?」
許意濃眼睛瞪得滾滾圓,瞠目結舌地問他,「誰要?誰養?」
王驍歧懶懶沉眼瞧她,理所當然地說,「誰踩的誰負責。」
「……」許意濃無言以對。
最終那老太太買二送二,另外給了他倆一個透明的魚缸跟龜食,偏偏凌山的上山道跟下山道不同路,是完全分開的兩個方向,許意濃連寄放都不行,只能捧著個缸抱著倆龜上了山,登山的人肉眼可見地多了起來,兩人被人擠到一邊,許意濃還要護著那口缸,看起來特傻缺,她時不時低頭往裡瞄幾眼,邊走邊好奇地問王驍歧,「它們一動不動,怎麼判斷是在冬眠還是真嘎嘣了?」
王驍歧探手從缸里拿出一隻教她辨別,「冬眠的烏龜四肢有序收縮,肌肉水潤緊實,死了的它無法控制自己的肌肉,姿態跟正常烏龜是不一樣的。」
許意濃心裡犯嘀咕,那你剛剛還騙我!
他將烏龜伸到她面前,「你可以試著碰一下它的尾巴,會動。」
許意濃抗拒得直往後躲,差點掉下台階,「不不不,還是不用了。」
王驍歧唇角噙著笑,「這是脊椎動物,又不是軟體動物,你也怕?」
許意濃沒想到他還記得這茬,嘴硬,「那它身體不是軟的嗎?」再加上那條紋形狀,尾巴還軟塌塌的,看著像條螞蟥,叫她怎麼敢去摸。
王驍歧沒再逗她,把烏龜放回缸里,卻在收手的時候指尖往她那兒隔空輕輕一彈,把手上沾到的缸里水迸了一點點在她臉上,他眉眼間都蘊染著笑意,「原來能徒手打蟑螂的水農哥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
許意濃被那水濺到,聞到一股類似魚腥的味道,炸毛地喊,「王!驍!歧!」
可他已經快步往上去了,許意濃拔腿要追,可又抱著個缸走不快,簡直要抓狂。
這大概是許意濃參加的最難忘的一次活動了,大姨媽突襲不說,那倆龜又讓她成了全隊的焦點,大家紛紛調侃打趣的時候,她恨不得要跟缸里那兩隻一樣有個甲殼縮進去,躲避一切。
合照結束後,大部隊跟幾個團撞在一起下山,老師從安全考慮,不再分散走了,仍然是護旗手在最前面開路,從矮到高排隊,下山路道長且窄,男女生各一列,許意濃跟王驍歧都個高,跟在了隊伍最後,唯一不同的是王驍歧兩手空空,許意濃跟個傻子似的全程抱著個缸,隊伍走走停停,突然王驍歧又把手往許意濃面前一伸,以為他還要作妖,她警惕地抱著缸往後躲。
王驍歧勾了下嘴角,「這缸被你抱得像個寶貝,誰要跟你搶?」
許意濃臉一烘耳根一熱,「誰當寶貝?」看他手還伸著,索性往他那兒一塞,「你要就拿去,我又不稀罕。」
王驍歧穩穩接住那缸,兩隻龜在裡面安靜如舊縮著,不聞缸外事,安逸十足。
兩人跟著大部隊繼續走了幾步,許意濃提了一嘴,「錢等一開學我就還你。」
王驍歧淡淡地說不急。
一會兒前面又堵了,他們再次停在原地,這次時間有點長,大家無所事事地開始閒聊,許意濃踢踢腳下的石子,直到踢光了隊伍也沒動一下,王驍歧慵懶地往邊上的石欄上一靠,往前瞭望,語氣稍許不耐,「幾步路的土丘都能堵。」
許意濃正好逮著機會炫耀,「看到沒,我大凌山香火就是這麼旺,這種都是小場面,要到大年三十那天,你就是想來都進不來。」
大概是真無聊,王驍歧也繞有興趣地問,「為什麼?」
「大家都爭著燒頭香,祈福新的一年鴻運當頭,一帆風順。」
王驍歧一手捧著缸,眉梢輕吊,「許意濃,你知不知道你剛剛說這話的時候,就像那賣龜老太太真傳的弟子。」
許意濃瞥他,順便提醒,「你能不能好好拿缸?別給我弄碎了。」
她這麼一說,王驍歧故意把手往下驟然一放,做出沒拿穩的樣子,許意濃只當是真的,心一驚,下意識地伸手就要去接,只是缸沒接到,情急之下卻復上了他的手。
許意濃直愣愣看著自己蓋在他手背的手,兩人皆沒動,時間仿佛靜止,咫尺方寸間,連周邊的一草一木都變成了畫幕背景牆。
直到老師在前面喊,「喂,後面人,走了!跟上啊!」
許意濃才如夢方醒,猛地抽手,留下一句,「你無聊死了你。」就快速跟下去了,沒再等他,一路上她臉燙似彤,說在油鍋里滾過一遭都不為過,脈搏也如雷咚咚咚地在皮膚下狂跳,好在披散的頭髮可以像個保護傘替她遮擋,她怪自己不爭氣,每次都著他的套,被惡作劇成功,怎麼回事?平常考試的智商呢?
一股腦地走到山下,因為排在隊伍後頭,上車的時候前面的好位置已經被搶光了,只剩光禿禿的後排被遺忘在了原位,這回許意濃沒得選,還是窩在了剛才的那個位置,幾分鐘後王驍歧也上了車,她避開視線故意看向窗外,午後的陽光異常刺眼,眼看他越來越近,她還在強撐。
他倆又坐一起了,王驍歧一坐下就把缸往她懷裡一送,「跑那麼快,東西不要了你?」
許意濃終於能挪眼了,她壓制著心底的小竊喜,答非所問也口是心非,「你怎麼還坐這兒?」
「不是按原位坐?」
她再看看他旁邊那大塊頭,人家也朝她友好地點點頭打招呼。
「嗨,又是我。」
「……」
回程的大家比來時更累,車一動很多人便疲憊地入睡了,許意濃懷裡抱著個硬邦邦的缸生怕磕碰到,也不敢睡,王驍歧也沒睡,一直低頭擺弄他的手機,倒是那大塊頭睡得正香,雙腿不管不顧地一叉,把王驍歧的腿擠到險要無處安放,頭嘛朝天仰著,不一會兒就酣暢地打起了小呼,隨著車一路上的開開停停,他頭一撇,一個失重枕在了王驍歧的右肩膀上。
這一枕,他的所有重量都往一邊傾斜,不客氣地幾乎全壓向了王驍歧肩膀,他再結實也不能長時間架住這樣的重量級,於是伸手推了他一下,但這人跟睡死了沒兩樣,不動如山,王驍歧只能放下手機把他的頭從自己身上挪開,可只維持了幾分鐘,車一停他一晃,又靠了過來。
許意濃透著車窗圍觀了全過程,她憋著笑往裡又挪了挪騰出一點兒小空間,好心對著王驍歧問,「你要不要,坐過來點?」
「不用,你坐你的。」語落,他也不客氣地擡手捏住了那人鼻尖。
這招立竿見影,那人很快醒了,睡眼惺忪中看到自己靠在王驍歧身上,將嘴角上的口水一把一抹,撓撓頭致歉,「不好意思啊兄弟。」態度倒挺端正。
王驍歧扯了扯唇角,這回沒吭聲。
氣氛低迷,那人又兩手掏掏口袋,掏出一團早上吃早飯剩的紙巾,不由分說地就要給王驍歧擦自己殘留在他身上的口水。
「把你衣服弄髒了,我給你擦擦。」
王驍歧用手不失禮貌地隔住他,「不用了。」
他熱情依舊,「要的要的。」
王驍歧繼續推拒,「不用。」
許意濃實在是忍不住了,噗嗤一笑,惹得旁邊兩人都朝她看了過來,那胖子大概也有點兒不好意思了,收起紙巾不再強人所難,又跟王驍歧道了歉安分在自己位置上坐好,腿也規規矩矩收放了起來。
安靜片晌,王驍歧冷不丁在許意濃耳邊冒出一句,「剛才笑什麼?」
許意濃撇撇嘴,試圖矇混過關,「沒什麼。」
王驍歧便往她座位那兒一靠,故意擠她,似逼她說出來,他氣息近得讓她心慌,明知道他是捉弄,心卻跟著忽而一緊,那種感覺有點像缺氧透不過氣來,她只得選擇實話實說,「笑你們……基情四射。」
王驍歧頭眉頭一皺,像沒聽懂,「什麼?」
許意濃不肯再說了,「好話不說二遍。」
王驍歧低頭去查手機,卻沒再挪坐回去,兩人緊挨著,許意濃不知他是忘了還是有心繼續,她動一下就能擦到他手臂,這距離太近了,近到她捧著缸的手掌都沁出一層汗,粘稠稠地沾了玻璃壁上,
「你很熱?」誰知王驍歧還是發現玻璃缸上起了一層霧氣,他又坐了回去,兩人恢復了最初的正常距離。
「沒有。」許意濃縮縮手,但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缸著實礙事,餘光瞥見他還在看自己,她心臟高速運轉地比這疾馳的大巴還快,生怕被他瞧出自己的小心思來。
「那個,你奶奶最近怎麼樣了?」她急中生智,隨口扯出一個話題來。
他果然偏了偏頭,移開視線,「還行,上了年紀總有點小毛小病。」
「沒事就好。」許意濃附和,頓了頓又問,「沒想過請個看護嗎?」
以他家的條件,請個人照顧老太太的起居完全不在話下,這樣也會方便許多。
「奶奶自己不樂意。」王驍歧坐姿往後稍稍一靠,「老一輩,省吃儉用慣了,她覺得沒那個必要,也不肯服老。」
這其實從老太太樸素的穿著打扮就能看出來,光從外表看,壓根看不出她的背景,相當低調。
這種家事許意濃不好再指手畫腳,沒多語。
「你呢?」接著換王驍歧問她。
許意濃木訥,「我什麼?」
他目視前方,「前段時間不是被班主任找談話了?」
許意濃呆滯,「你,你怎麼知道?」
他看她一眼,「現在知道了。」
許意濃再次瞪大雙眼,反應過來又被他耍了,氣急敗壞地恨不得要拿手裡的缸砸他。
「王驍歧,你有意思嗎你?」他老這樣,她覺得他是逗她逗上癮了,越想越氣,扭過頭索性不理他了。
王驍歧見她動了真格,收起了玩世不恭,「好了,我是真知道。」
那明顯放緩的語氣,尤其頭倆字,竟讓許意濃有一絲他在哄她的錯覺,好像在說,「好了,我錯了,你別生氣。」
可她知道並不是的。
「知道就知道,反正都是子虛烏有的事情。」許意濃無所畏懼得一臉坦然,但跟他說這些總覺得怪怪的。
王驍歧則出其不意地應了她一聲,「哦。」還不是敷衍的那種。
可這人一向不著調,許意濃不確定他是真知道還是假知道,畢竟那天進教室喊她出去的人是他,興許是真的知道?那他也知道她跟江晉的緋聞嗎?
她暗自猶疑著,氣氛也在悄然無聲地重歸安靜,片刻後,許意濃借著這個話題開口,「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王驍歧點頭,表示悉聽尊便。
許意濃問出了一直以來的困惑,「你跟江晉之間……」
「許意濃。」但他並沒有等她說完就叫了她名字。
她看他,以為他在排斥這個問題,但他也在看她,像是知道她要問什麼,他只跟她說了一句,「你有自己的眼睛,所以不要用耳朵來認識我。」捉摸不透的眼神似深下幾分,莫名又多加了三個字,「我也是。」
許意濃仿佛迷失在了他的這句話里,人到了家也沒想透徹最後三個字「我也是」到底是什麼意思,她站在玄關處,腦中不由自主地循環播放著今天的一幕又一幕,一幀又一幀,若不是她懷裡的那兩隻烏龜,她一度懷疑自己是在白日做夢,今天的他們從上山到下山是從未有過的近距離,可轉念一想,他只是玩心未收的少年,喜歡捉弄自己看她每回吃癟的樣子罷了,心裡的一葉扁舟又變得起起伏伏,晃晃悠悠,飄忽不定。
直到對門的人家傳來動靜,許意濃才回過神捧著那口缸放到自己房間,動作小心翼翼。安置好烏龜,她又忙不疊地從袋中掏出自己手機,把那條未接來電打開,她低頭對著屏幕上的那串數字凝視了會兒,擡手編輯備註,認認真真打上「王驍歧」三個字。
打完又覺得手機屏幕有點髒,她哈了口氣,拿紙巾來回擦到「王驍歧」那三個字在屏幕里晶瑩透亮才停下來,再注視許久她倏然一笑,把他存進了「重要聯繫人」那欄里。
在此之前,那一欄都是空蕩蕩的,可從今往後卻擁有了一個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