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謀
2024-08-15 17:18:54
作者: 蘇佚
接風宴一事震動朝野。
朝中上下頃刻分為兩派,一派認為北魏公主魏洛此舉,必然是由魏王授意,因此主張乘勝追擊,踏平北魏,另一派則認為,魏洛此舉幼稚,若是輕易因為此事遷怒於北魏,倒顯得大晉小肚雞腸,失了大國之風。
而其餘人則是和稀泥,保持中立。
皇帝晉誠最後決定,以替後燕向北魏討個說法的名義,陳兵北魏邊界。
於是先前回京的邊關守將又被皇帝風光送回北疆,卻在此時,發現顧槿再度失蹤。
皇帝氣急,卻實在找不到顧槿,琅琊顏家的人知曉此事,便主動向皇帝請求退婚,無奈之下,皇帝只好將此事放一放,但撂下狠話,若無皇帝旨意,顧槿踏進盛京一步,便立刻下刑部獄。
因著接風宴上被毒死的是後燕郡主,導致大晉與北魏箭在弦上,一觸即發,反倒沒什麼人過分在意顧傾墨女扮男裝一事。
但皇帝晉誠遲遲沒有下達對顧傾墨的審判,琅玡王家的人竟也不急,等著看戲的人見他們各自忙碌,仿佛顧傾墨女扮男裝被拆穿後下大獄並不是什麼要緊事一般。
但好歹獄中還有個陪獄的寧王蘇介,某些如同江愚般的人自然要攀扯出來嘲諷一波。
無奈蘇右丞仍舊是每日上朝下朝,如同平日一般,事無巨細,事必躬親,好似那個在接風宴上,要皇帝給他和犯欺君之罪的顧傾墨賜婚的,並不是蘇右丞的兒子。
倒是江愚,叫人堵在巷子裡揍了一頓,直等到後燕郡主出殯歸鄉,皇帝為其舉行祭天儀式的那一日才堪堪恢復,撐著一具殘破的身軀去參加祭天儀式。
「都準備好了?」阿霧站在四方館的雅室內,問身後的沐辰道。
沐辰應道:「明日祭天儀式,只要皇帝起駕回宮,三公子便會將公子和寧王爺從大理寺中帶出來,回凌塵閣的車駕也已備齊,車駕帶著公子出城的那刻,便是皇帝龍馭上賓,下去給乘風士兵以及顧右丞一家請罪之時。」
阿霧沒說話,只往前走了幾步。
沐辰望著阿霧,深深咽了口口水,還是忍不住問道:「先生,我們當真要這麼做嗎?我覺得阿嵐她——」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何況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阿霧看著窗外燈火通明的盛京,街上車水馬龍,仍舊熱鬧如白日一般,「阿墨在大理寺中已有半月,皇帝卻仍舊沒有任何要處理此事的意思,王家人也一絲不急。」
「可公子只讓我們揪出阿汲,並未讓我們自作主張,何況此事還關乎這麼多人的性命,」沐辰神色掙扎,「我們當真非走到這一步不可了嗎?」
街上的黃光微微照應在阿霧的臉上,卻仍舊敵不過月光的清冷之色,阿霧就站在那,屋內微弱的燈燭搖曳,仿若強弩之末。
阿霧沉默了少頃,道:「當初你是為什麼跟著阿墨來了盛京?」
沐辰略略思考,回道:「沐辰生是凌塵閣的人,死是凌塵閣的鬼,作為四方館館主,自然要跟在閣主身邊,護閣主周全。」
「那曉艾和阿嵐呢?」阿霧又問道。
沐辰回道:「阿嵐和曉艾自然也同我一般,阿嵐本就是公子為回京埋在盛京的暗樁,而曉艾與我相同,皆是追隨公子而來,誓要護公子周全,不惜以性命的代價。」
「可我不是。」阿霧忽然說了這麼一句。
他轉過身,望著身後睜大雙眼迷惑著,顯得有些呆愣的沐辰,開口道:「我自始至終,都沒想過要阿墨來盛京趟這趟渾水。」
沐辰不解。
阿霧道:「盛京不配留住她,她也不該留在盛京。」
沐辰被阿霧那清冷而又令人捉摸不透的目光盯得遍體生寒。
他們三人自顧傾墨去到凌塵閣的那一日,便被命令守在顧傾墨身邊,可面前的阿霧不是,阿霧不是凌塵閣人,而是顧傾墨在黎安之時結交的好友,但顧傾墨一直很信任他。
雖然沐辰他們都尊稱阿霧一聲先生,顧傾墨不在之時也願意聽阿霧號令。
但阿霧於他們而言,仍舊是如天上月一般,好似離你很近,給你光亮,讓你能在黑夜之中找到回家的路,但實則清冷孤高,那光照在你身上是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沐辰仍舊有些不敢靠近阿霧,雖然面前之人分明手無縛雞之力。
「你跟在阿墨身邊的時日比我長,和芮大夫也親厚,自該知曉阿墨究竟還有多少時日。」阿霧緩緩地道。
沐辰乍然聽到這句,劍眉立刻豎起:「先生,是芮大夫又和你說什麼了嗎?」
阿霧長久地盯了沐辰一眼:「先前阿墨幾次昏迷吐血,你我都清楚事情的嚴重性,可阿墨她自己不知道。」
他垂下眉眼,盯著地面上不存在的一點:「她的生命實在不該被浪費在那些不值得的人身上,不論是皇帝抑或是太子,那些勾心鬥角只能白白消耗她,她該值得更好的,例如寧王。」
「可公子她心儀淮公——」
「顧墨淮...」阿霧喃喃,「錯過的緣分,當真還找的回來嗎?」
「那您讓三公子找淮公子去北疆收攏兵力,當真是為了替公子完成乘風黑騎重組的願望,為公子和凌塵閣保駕護航,抑或是要支開——」
「沐辰,」阿霧叫了沐辰一聲,「這些當真還有這麼重要嗎?反正明日出城之後,一切就都結束了,黨爭、大晉、王權。」
「腐爛的牡丹開不出花,就算是神童用生命澆灌也不行,」阿霧道,「既然不行,那又為何要在此浪費時間呢?」
第二日,祭天儀式正式舉行。
阿霧和曉艾在四方館中等待顧遜白和沐辰的消息,阿嵐則去司音天下檢查接送車駕,以及最後一次清點待會要帶回凌塵閣的人和東西。
顧傾墨和蘇介則仍舊坐在監獄之中,像先前的姿勢一般,竟都不曾改變多少分。
「外面似乎發生了什麼事。」顧傾墨忽然說了這麼一句,打破了兩人之間靜謐和諧的氣氛。
蘇介微微抬頭,從打坐之中回過神來,起身,叫了一聲門外的獄卒。
那獄卒忙不迭過來,問蘇介有何貴幹。
蘇介問道:「煩請問外頭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似乎熱鬧的很。」
獄卒便道:「王爺不知,今日陛下舉辦祭天儀式,要送那個被毒死的後燕郡主出殯,交接給後燕來接郡主屍體的後燕人帶回後燕。」
蘇介笑道:「謝謝小哥。」
獄卒見蘇介沒事,說了聲「不敢」,剛想走,顧傾墨便開口問道:「可知來接郡主遺體的,是後燕的誰嗎?」
蘇介回首看了顧傾墨一眼,目光狐疑。
獄卒皺著眉想了片刻:「總之好像是後燕什麼皇族,具體是誰,小的也不清楚,不敢亂說。」
他羞澀地撓了撓臉。
顧傾墨也向他謝過,讓他回崗位去了。
蘇介走回原位,但沒有坐下,而是盯著顧傾墨看了半晌,問道:「你在後燕露臉都沒幾天,什麼時候認識了什麼我沒見過的人?」
顧傾墨蹙眉,卻沒理他。
蘇介不肯罷休,追問了一次。
顧傾墨卻忽然道:「蘇子衿,為何蘇右丞不替你求情,只要他開口,不說你立刻能從這兒出去,便是日後你扶持瀾王,都是大有助益的,可蘇右丞為何不替你說話?」
蘇介笑道:「你怎知不是他開過口,陛下覺得他面子沒那麼大,就給駁回了呢?說不定還治他個包庇之罪,就關到我們隔壁來。」
顧傾墨瞪了他一眼:「自我回京,好似從未看到蘇右丞與你一道。」
「你真想知道?」沉默片刻,蘇介忽然抬眼,用玩世不恭之中帶著痛苦傷心的目光盯著顧傾墨。
顧傾墨思考半晌,剛要開口,大理寺獄中便進來一個人。
那人春日仍舊披著一身大氅,眉眼看不出喜怒,徑直向顧傾墨這間牢房來,嘴裡諷笑道:「阿離還真是手眼通天,就連下獄都是如此舒服自在,比起在下的北苑來說也不遜色半分,堪得平分春色。」
顧傾墨瞬間皺起眉頭,原本放鬆的身軀也變得筆直起來。
「王容離,你睜大眼睛看看這兒是哪兒,想好了再說話,」顧傾墨低沉著嗓子,那雙漆黑的眸子變得愈發濃黑,好似深不見底的幽潭,要將人溺死在裡頭,「我可還是咱們王家人。」
王孜在顧傾墨那間牢房外站定,身後一人也無,但他卻無絲毫動作,只上下打量顧傾墨一通,笑道:「阿離長袖善舞,這大理寺想必早已是你囊中之物,小叔在這兒隨意說幾句家常話,又能被誰偷聽去,要了小叔的命啊。」
顧傾墨沒有回答,只是微微眯眼,用一種蛇吐信子的目光盯著王孜。
蘇介察覺到來者不善,立刻笑道:「原來這位便是琅玡王家的神童,王孜王容離王大人!」
王孜聞言,瞥了蘇介一眼,神色不虞,卻還是恭恭敬敬地向蘇介作揖行禮,按捺住渾身的不適:「微臣見過王爺」
蘇介卻不作禮,也不叫起,只是笑道:「不知王大人統領神策軍,日理萬機,今日怎麼有空來看望我家青青?」
王孜的眼皮狠狠一跳,臉色當即變黑,面沉似水。
見狀,顧傾墨復又放鬆身軀,朝王孜一揚下巴,笑道:「不知阿離不在期間,阿離的朋友們有沒有好好侍奉小叔,阿離院中的阿霧先生,小叔曾見過的,阿離托他給小叔送了禮,不知小叔收到了沒?」
聞言,王孜渾身一陣不適,想到那個從南風館被抬到他床上的瘦弱男子,手當即捂住嘴巴,險些再次吐出來。
顧傾墨立刻笑出了聲:「看來小叔收到了,人怎麼樣?小叔可曾試過了?」
「顧——」
「小叔!」顧傾墨立刻打斷王孜,下床緩步走向他,臉上一直綻放著艷麗的笑容,「阿離忘了,您向來喜歡乾淨,瞧不上染上一絲污垢的東西,小叔千萬饒過阿離,阿離讓人調教他,也是為了小叔不是?」
王孜惡狠狠地盯著顧傾墨,一想起自己床上那一灘灘不用想就知道有些什麼東西的污漬,便又是一陣反胃,當即扶著牆乾嘔了幾下。
「顧傾墨!」王孜乾嘔完,沙啞著嗓子道,「你當真是蛇蠍心腸,下手如此狠毒,一點不顧惜往昔情分。」
顧傾墨那雙勾人心魄的眸子忽然沉了下來,陰沉著面色:「你借他的耳朵眼睛窺探我,暗中害我多次,還想要我如何手下留情?」
她微微揚起一個陰森的笑容:「況且我本就是地獄來的人,心早叫閻羅挖出來抵在那兒了,手段陰狠是你早該想到的,到底還留著他一條命呢,也算是顧念他服侍我一場了。」
蘇介不知道他們在講什麼,但是大抵聽出是顧傾墨抓出了那個細作,而那個細作應該是王孜安排在顧傾墨身邊,往日也向王孜透露過顧傾墨一些事,幾次險些害到顧傾墨。
而這次顧傾墨應當是給了很重的懲罰,送回給了王孜。
蘇介不待王孜回答,問道:「不知王大人今日來,究竟有何貴幹?若沒什麼重要的事,就請回去吧。」
王孜橫了蘇介一眼,嗤笑一聲:「當真不知寧王爺看上了我家阿離什麼,哭著鬧著要娶我家阿離,還真是一往情深,可您真的知道她那張傾世麵皮之下,藏得是一顆怎樣骯髒陰狠的心嗎?」
「王容離,」顧傾墨冷了語氣,「有屁快放。」
蘇介卻笑道:「我家青青我自然清楚的很,不勞王大人費心。」
王孜實則氣急,但顧及蘇介在場,仍舊拼命壓下心中怒火,咬牙切齒道:「陛下讓我接你去祭天儀式,立刻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