鴆酒

2024-08-15 17:18:47 作者: 蘇佚

  晉承偃此刻卻面無表情,仿佛對此事漠不關心。

  眾人忽然都開始四處找尋顧傾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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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也出聲,笑道:「原是阿離,阿離今日坐哪去了?」

  顧傾墨忽覺此事愈發讓人捉摸不透,但她還是上前,行禮如儀:「回陛下,阿離在此。」

  不待皇帝發言,魏洛便對顧傾墨道:「奴家唐突,還望先生不要怪罪。」

  魏洛這一稱呼很是毒辣,仿佛兩人相識已久,今日不過是在外人面前裝作不相熟。

  南羽貴妃蘇珀見狀,卻不知何故,說了一句:「方才太皇太后臨回宮前,還囑託臣妾說,阿離近些日子身體不適,一直在府中養病,怕是不適宜飲酒,要臣妾多看著些她。」

  她轉頭對皇帝笑得溫柔:「方才臣妾瞧子衿盯著她,便也放心了,不料公主有如此請求,這可要臣妾怎麼向太皇太后交代。」

  不待皇帝回答,魏洛便搶先一步道:「無妨,王先生可以茶代酒。」

  南羽貴妃蘇珀不料魏洛不懂察言觀色,偏生要拉顧傾墨下水,微微斂目,斜了角落中的蘇介一眼。

  魏洛道:「奴家自小便在深宮中長大,今次離家遠行,不過心裡存著寄託,還望王先生不棄,能助奴家今日圓此心愿,了一樁心事。」

  從始至終,顧傾墨都沒起身說過一句話,倒是溫淑貴妃王蓉笑道:「陛下,你看把我們阿離嚇得,還行著禮未起身呢。」

  皇帝忙道:「阿離快快起身,若說今日是為北疆功臣舉辦的接風宴,那你可是前三甲啊。」

  蘇介見魏洛舉止怪異,心下猜測她不是在暗示皇帝她心儀的人選,便是不甘北魏戰敗,要在這接風宴上挑出些事情,攪得大晉不安生,總之不管哪種猜想,都於顧傾墨十分不利。

  他正要出列替顧傾墨接下這一杯不得不喝的茶,屏風內立刻響起一道驚呼。

  「你做什麼!」

  是魏洛。

  隨之,小兔子般活潑可愛的聲音再度響起:「阿離哥哥既身體不適,那便由瑩兒代為飲下此酒,還望洛姐姐千萬不要怪罪。」

  眾人皆生出些怪異的感受,瞧著後燕郡主上官瑩的態度,像是女子爭風吃醋一般,暗自替顧傾墨大了腦袋。

  蘇介卻不解,為何上官瑩要為顧傾墨解圍,而且阿離哥哥這稱呼,未免也太親密了些?他有些不悅。

  皇帝卻笑了:「都說北方女子性格豪爽,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而上官瑩此舉,卻是讓顧傾墨心下一沉,她實在猜不准上官瑩究竟為何要選自己,可而今看來,怕是逃不過和親一劫。

  皇帝道:「阿離還不謝過郡主?」

  顧傾墨心中千般思緒,面上卻分毫不顯,轉身向屏風內作揖,謝道:「王離多謝郡主。」那態度就像個木偶一般。

  景令皇貴妃顏氏笑道:「陛下,你前幾日問臣妾給郡主選個什麼樣的夫婿相宜,當時臣妾聽說郡主善騎射,害怕咱們大晉的世家公子郡主看不上,今日一看,倒是覺得臣妾孤陋寡聞,心胸太狹窄了。」

  皇帝怪道:「哦?怎麼說?」

  景令皇貴妃掩嘴一笑,一指顧傾墨:「您倒是瞧咱們阿離,模樣、性子、學識都拔尖的,就是時不時生病,身子太差了些,可這不是正好讓郡主帶著去馳騁馬場,練練身子骨?」

  皇帝盯著顧傾墨,若有所思。

  「何必勞煩!」蘇介下意識地高呼,當即出列,「臣和晗雨近日都在教青青打拳,對青青的身體大有助益,怎得好勞煩郡主。」

  南羽貴妃蘇珀瞪了他一眼,但蘇介故意無視。

  上官瑩當即道:「瑩兒不麻煩!瑩兒在後燕之時,也曾聽聞阿離哥哥的美名啊,瑩兒和哥哥們都不善讀書,因此很是仰慕文采斐然之人,還曾在廟裡祈願,此生非嫁狀元郎不可。」

  景令皇貴妃當即笑了:「陛下,您瞧這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麼?」

  晉誠攸見蘇介臉色不好,忙起身勸道:「母妃,此事父皇心中自有定奪。」況且王離是溫淑貴妃家裡人,也的確輪不到顏家人來亂點鴛鴦譜。

  皇帝卻道:「朕瞧著,也是極好的。」

  「父皇!」晉承修和晉承偲同時出聲,緊張地盯著高坐之人。

  眾人都隱隱捏了一把汗,瞧著現場幾方人馬之間暗潮洶湧,忽覺這場面甚是面熟熱鬧。

  皇帝笑道:「阿離也二十五的人了,還不成家,當真說不過去,朕瞧著郡主與阿離,也是郎才女貌,文武相宜,相輔相成——」

  「陛下!」魏洛忽然高聲道。

  宴廳之中當即安靜了下來,都聽著這挑起事端的北魏公主魏洛,又要出什麼么蛾子,暗自期待著她上演一出女子搶親的戲碼。

  只聽魏洛沉聲道:「琅琊王離,她當真能夠娶妻嗎?」

  「!」眾人皆是一驚,不明其意。

  顧傾墨和蘇介卻是立刻眉心緊蹙,隱隱猜到今日不安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晉承修也是捏了一把汗,嚇得雙眼大睜,生怕魏洛說出他心底所想。

  「你這是什麼意思?」溫淑貴妃王蓉豎起眉毛,語氣之中透著不悅。

  魏洛冷笑一聲,道:「聽聞王侍中年輕時,曾是大晉破案的一把好手,一雙鷹眼如隼,什麼神鬼莫測的把戲都逃不過他的雙眼。」

  「而今看來,真是人老不中用了,」魏洛輕嗤,「竟連自己撿回來的,是個兒子還是女兒都分不清!」

  「!」宴廳眾人,皆倒吸一口涼氣。

  「你胡說八道什麼!」

  顧傾墨等明白真相的人,皆在她說出這句話時,全身發涼,不明真相的人亦不知該立刻作何反應,倒是一貫囂張跋扈的王稚,立刻跳了出來,指著屏風怒罵。

  「你這人好不要臉,女孩子家家的信口雌黃,還沒出閣就長舌婦一般,往後必然是個心如蛇蠍的惡毒婦人啊,」王稚一臉正義,「方才還說瞻仰阿離風采,言語之間向阿離表達好感,不就是想進我們王家大門?」

  他朝著屏風吐了一口口水:「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不過是一個戰敗國送來和親的不受寵的公主,說句是送人的物品、囚奴也不為過,瞧著陛下要給後燕郡主與阿離賜婚,便眼巴巴地跳出來找不痛快,當真是無恥至極!你們北魏就是這麼教導女兒的?」

  「嘔!」屏風之後,忽然傳來一聲嘔吐的聲音,將王稚嚇了一跳,自以為是將北魏公主說吐了。

  隨之立刻是一聲高過一聲的「郡主」,皇帝立刻站起身,高聲問道:「郡主怎麼了?」

  屏風後衝出一個婢子,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陛下,求求您救救我們郡主,我們郡主突然吐血,耳朵鼻子眼睛都在往外冒血,像是中毒之症啊!」

  「傳太醫!」皇帝立刻道,「將郡主送到後殿內去!快!」

  南羽貴妃蘇珀立刻快步走向屏風之後,欲追上上官瑩,倒是蘇介拉了她寬大衣袖一把:「姑母,今日之事必是有人預謀,你——」

  「我乃醫者出身,如何能見死不救。」蘇珀拋下這麼一句,拂袖進了屏風之後,去為上官瑩做急救措施。

  溫淑貴妃立刻道:「立刻封鎖各宮各殿!除了讓太醫進來,誰都不許挪動半步,快去請刑部侍郎顧遜白,讓他即刻搜查下毒之人!」

  「還用搜查嗎?」顧傾墨忽然在這忙亂之中沉聲道,「驗一驗那杯公主要敬給微臣的酒盞內壁,不就曉得兇手是誰了?」

  溫淑貴妃當即盯了顧傾墨一眼,而顧傾墨的眼睛卻一錯不錯地盯著仍舊穩當坐在座位上的晉承偃,面無表情,卻如山雨欲來,要催人性命。

  王蓉心下忽然微涼,察覺此事不妙。

  「驗酒!」皇帝晉誠怒道。

  魏洛卻衝出屏風,身子站的筆直,沖顧傾墨笑道:「不用驗了,那杯毒酒,原本就是為你而準備的,誰料那女人對你一往情深,竟直接奪走喝了。」

  眾人皆是一驚,被這局面攪得一個頭兩個大,不明白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誰也不敢隨便說話走動,反倒顯得亂中有序,請太醫的請太醫,原位坐著的不敢亂動分毫,將郡主送往後殿診治的往後殿去。

  「誰人指使。」顧傾墨只問了這麼一句。

  魏洛卻笑了:「這還用指使?若不是因為你前往後燕談判,後燕如何會與你大晉聯手給我北魏致命一擊?若是鏡州城破,北魏勝了此戰,我還需要孤身一人跋山涉水離家而來,受你們的欺辱?」

  顧傾墨盯著魏洛,面沉似水:「你應當知道,此舉後果。」

  魏洛笑得發酸,眼中不知不覺流下兩行滾滾熱淚:「你瞧今日,你們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說要你和親娶上官瑩之時,那麼多人為你挺身而出勸阻,難道他們都知道你是個女子?」

  顧傾墨沒有否認,溫淑貴妃眉頭緊皺,看了身側怒而不發的皇帝晉誠一眼,心下十分擔心。

  「我們分明同是女子,」魏洛道,「可憑什麼你能一邊犯著欺君之罪,一邊做著你們大晉的英雄,而我卻像顆棄子被人隨意丟棄?我可是北魏公主!比你和上官瑩那賤人都高貴萬分!」

  顧傾墨始終面無表情,只安靜地盯著魏洛,卻在無形之中給了她巨大的壓力。

  「我本就什麼都沒有了,」魏洛看著身前容貌明艷張揚,容色艷壓群芳,讓人挪不開的顧傾墨,「還怕什麼呢?」

  言畢,她也吐出一口鮮血,盯著顧傾墨笑得咧開嘴,頗有些血盆大口的味道,那淋漓的鮮血沾染上她素白的衣襟,像是在為自己送葬路上灑下的鮮花。

  蘇介忙從顧傾墨身後捂住她的眼睛,不讓她看到魏洛那血腥而恐怖的死相,他的心突突猛跳,他方才,真的差一點就要失去他的青青,像這個北魏來的瘋女人一般,七竅流血。

  他被寬大衣袖遮住的手緊緊捏住顧傾墨的手,努力去感受顧傾墨的溫度,試圖撫平緊張的心跳,他根本無心去想顧傾墨性別的秘密被拆穿,只想感受顧傾墨還好好活在這個世上這件事。

  「給朕將她救過來!立刻送到後殿給朕救過來!」皇帝壓著怒氣低吼,「立刻將她送到後殿,不許死了!」

  宴廳之中又陷入了一片沉寂,眾人皆盯著顧傾墨,明目張胆的擔憂或是好奇的偷偷張望,抑或是不可置信的睜大雙眼瞪著。

  他們之中,有一大半的人都在猜測皇帝會作何反應,畢竟顧傾墨犯的可是欺君之罪,可她又的確是琅玡王家的孩子,只是從沒人想到這個好看的過分的人,真的會是個女子!

  「阿離,」皇帝在沉默許久之後,終於出聲,「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顧傾墨用沒有被蘇介捂住眼睛的那隻手,將蘇介的手拉下來,雙目冷漠地盯著地上那攤魏洛吐出的鮮血看了一會兒,才轉身,脊背挺得筆直,沉聲道:「無。」

  溫淑貴妃狠狠地皺了一下眉,她實在沒料到,顧傾墨應地這麼快,心不由得狠狠抓緊,腦子飛快思索該如何將自己和太子摘得乾乾淨淨,偏生今日王孤和王孜又都不在此處。

  此刻便是王稚也不敢出一口大氣,只一味直眉愣眼地瞪著顧傾墨,搞不清而今狀況。

  「阿離——」太子晉承修忙叫了顧傾墨一聲。

  「允修!」溫淑貴妃忙攔住他出聲。

  但皇帝還是轉頭,陰沉沉的目光落在晉承修身上,隱含著怒意,問道:「太子也知道?」

  溫淑貴妃忙道:「你自是再震驚此事,也不該在你父皇問話的時候插嘴,像個什麼樣子!」

  晉承修一臉哀愁著急,但看懂了母妃神色的他,也不得不回皇帝道:「兒臣不知,兒臣一時情急,望父皇勿怪。」

  皇帝盯著太子許久,方才轉回視線,盯著仍舊站得筆直,神色清冷,仿佛所發生之事皆與她無關的顧傾墨。

  「阿離,你好大的膽子啊!」皇帝評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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