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毆

  顧傾墨還沒反應過來，那總角少年便立刻彈了回去，也不管方才撞到的人是誰，一個猛子就撲到了前面一個比他高半個頭的束髮男子身上。

  揚起手就是狠狠一拳砸在那束髮男子臉上，也不帶歇地第二拳立刻跟上，同暴雨傾打荷葉一般，拳頭狂風驟雨地落下。

  束髮男子起初應當是被打懵了，一時沒反應過來，但好歹比那總角少年生得高大，挨了幾拳也反應了過來，幾下掙扎就反客為主，同少年扭打在了一起，難解難分。

  兩人邊上還有一個更小的小童，留著垂髫短髮，在兩人滾作一團的身旁大聲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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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童一看到顧傾墨，見自己勸不過地上那兩人，立刻跑到顧傾墨面前，緊緊攥著她的袖子，急道：「你會游泳嗎？世子掉進湖裡了，你快將他撈上來！」

  還不及顧傾墨反應，追上來的陸逐已經脫下大氅和外衫跳進了湖裡，去撈那總角少年。

  見狀，垂髫小童立刻跑到湖邊緊張觀望，同時仰起脖子，但還沒喊出聲音來，就被顧傾墨衝上前一把捂住了嘴巴。

  顧傾墨忙將他的身子扭過來，一雙雙鳳眼緊緊地盯著他，急促地低聲道：「今日乃二皇子生辰，小人愚見，貴人應當不希望今日之事被王上知曉吧？」

  垂髫小童睜著一雙大眼睛，錯愕地盯著面前這個明艷地讓萬物失色的陌生人，一時忘了說話。

  顧傾墨提醒道：「不管幾位貴人是何出身，就今日世子落水一事，若讓王上知曉，下不來台階的可不止您幾位，就連王上和二皇子的臉面也被抹了呢。」

  垂髫小童忽然漲紅了臉，掙紮起來，顧傾墨忙鬆開手。

  方才一時緊張，竟將這小孩兒的嘴巴鼻子一同捂住了，險些捂死。

  顧傾墨一邊給他順氣，一邊道：「小貴人切勿發出聲音，此事小人會安排妥當。」

  待垂髫小童點了點頭，顧傾墨便立刻走到前面滾作一團的兩人身前。

  只見這兩人還扭打在一處，兩人臉上都破了相，束髮男子的頭髮全都披散了下來，總角少年的衣服也被撕扯開，兩人卻還是誰都不肯先住手，仍舊埋頭攻擊對方，拳拳到肉，像是有殺母之仇奪妻之恨一般。

  顧傾墨沖他們低吼道：「此乃後燕王宮，不論兩位是何身份，也該顧及家族臉面，何況今日乃皇子生辰，兩位當真要駁了王上臉面，為家族蒙羞嗎？」

  地上兩個哪裡像那垂髫小童一般好說話，正打得火熱，腦子裡唯一的想法就是先將對方打趴下，除此之外，對外界之事充耳不聞。

  陸逐已經將落水少年救了上來，也來不及管岸上情況，立刻叫了顧傾墨一聲，那垂髫小童忙撲上去查看落水少年的情況。

  顧傾墨立刻脫了自己的大氅，對陸逐道：「你先將濕衣服脫了，套上你的乾淨衣服，將這孩子送到使館中去，切勿讓人瞧見。」

  她一邊說著，手上動作也不停，將那落水少年的外衣剝淨，便用自己的大氅將他裹住，塞到陸逐懷中。

  陸逐便急忙抱起懷中凍得渾身哆嗦的少年往回跑。

  顧傾墨又轉頭對那垂髫小童道：「不知小貴人對這宮中可熟悉？」

  垂髫小童忙點頭：「我自小在此處長大，先生有事只管吩咐。」

  顧傾墨點頭：「勞煩小貴人將這些濕衣服帶走毀棄，再去太醫院叫個空閒的小太醫到這後頭的使館去，所為何事切勿聲張！」

  那垂髫小童滾圓的黑眼珠子滴溜一轉，便重重點頭：「我曉得的！」抓著衣服一溜煙就跑走了。

  顧傾墨安排完了這兩件事，便緩緩起身，看著地上仍舊纏鬥在一處的兩個人，此時戰況愈發慘烈，兩人鼻青臉腫地已經幾乎快分不清誰是誰了。

  只見顧傾墨冷靜地從湖邊拿起一塊石頭，緩緩走向那滾作一團的兩人，只盯著看了一瞬，便猛地呵斥了一聲。

  剛翻身在上占據優勢的男子乍然聽到這麼一聲，立刻抬起了頭，顧傾墨手起刀落，便將石頭砸在了他的腦門上。

  那男子應聲落地，像一灘爛泥般倒在了少年身旁。

  少年起初還沒反應過來，一隻手仍舊護著頭，另一隻手緊緊抓著那男子的一隻手，五根指頭像是鑄鐵一般生生地掐進了那男子的肉里，慘白之後便是泛著紅的青紫，看的顧傾墨一陣生疼。

  顧傾墨將石頭扔進水裡，費力地踢開那個腫成豬頭的男子，朝地上的少年笑道：「起來吧，你贏了。」

  那少年這才漸漸反應過來，試探著放下護住頭部的手，小心翼翼地露出一雙眼睛，望向站在他身前，笑得明艷而諷刺的顧傾墨。

  他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

  這人，他好像曾在何處見過。

  顧傾墨卻是在看到那雙滿溢凶煞之氣的雙鳳眼時，心猛地一墜，而後是加快了速度狂跳起來，她瞬間紅了眼眶。

  這雙眼，同她阿兄顧枍生的一模一樣。

  「你——你！」顧傾墨短促地呼吸了幾下，伸出一雙忍不住顫抖的手，忙捂住了面孔。

  地上披頭散髮的少年，卻被面前這人的反應嚇了一跳，忙從地上跳了起來，因為動作太快撕扯到了傷口，還忍不住倒吸了口氣。

  「你，我——」少年方才還滿溢凶煞之氣的雙鳳眼，瞬間便瞪得滾圓，失了煞氣，裡頭全是驚慌錯愕。

  他這是被揍成了什麼樣子？將面前這人嚇得都不敢看自己了嗎？這可完了，等會兒要怎麼和阿娘解釋？

  他忙去拍身上的泥土。

  可身上的衣服全讓帶著雪水的泥土浸地污糟了，全然看不出之前的模樣了，他氣紅了臉，又狠狠地踢了倒在一旁，比他更顯狼狽的男子幾腳。

  「欠揍的玩意兒！竟然敢將本王作踐成這樣，看明日我不扒了你的皮！」少年罵罵咧咧完了，紅著一張臉小心翼翼地睨了眼顧傾墨，只見顧傾墨仍舊捂著一張臉，仿佛及其害怕似的。

  他支支吾吾地道：「你，你是誰家的少爺嗎？從前，從前沒見過。」

  顧傾墨此時心緒已經漸漸平穩，只是手還在微微發抖。

  她緩緩放下雙手，目光上移，卻一下對上了少年偷瞧過來的目光。

  這一眼，好像有什麼東西敲碎了她的心，將她整個靈魂從這軀殼中吸了出去，融入了少年那雙像極了顧枍的雙鳳眼之中。

  她的眼前瞬間起了濃濃的一層霧，將面前這個鼻青臉腫的少年模糊成了端正俊秀的模樣。

  那人影就在她身前，緩緩變得高大，變得親切儒雅，變得讓她鼻子發酸。

  她聽到那人影低沉沙啞的嗓音仿佛在她耳邊響起。

  那人影說：「我們家小七，還真是長不大的孩子，動不動就哭鼻子。」

  她嘴唇顫動了幾下，卻只發出幾個不成調的單音：「阿，阿兄。」

  「嘿！你都多大人了，怎麼還像個小孩子一樣哭鼻子？」那少年見顧傾墨紅了眼眶，那雙仿佛能勾魂攝魄的雙鳳眼之中蓄滿了晶瑩的液體，一時慌了神，便口不擇言地沖她吼了這麼一句。

  這一聲，仿佛瞬間將顧傾墨面前高大俊秀的人影打碎，化成一縷輕煙飄散進這蒼涼的人世間，再尋覓不到蹤跡。

  顧傾墨忙伸出手去，仿佛想要抓住這易逝的幻影，卻抓了個空，一雙手就那麼尷尬的伸在空中，久久都垂不下去。

  她的阿兄，終究是回不來了。

  少年忽然有些害怕，面前這人生的雖然好看的過分，卻像是精神有點問題一般。

  他平素最怕人發瘋，忽而有些後悔為什麼地上這個不是醒著的，那好歹還能替他擋上一擋，而今這犄角旮旯的，半天能不能路過一個能救下他的人還真不好說。

  他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開口，這回卻是放輕了聲音，也溫柔了一些語調，不再同之前一般張狂惡劣。

  「你，你腦子沒問題吧？」

  無奈他大概是家教使然，一張俊秀小嘴裡說不出一句人話。

  他懊惱地甩了甩頭，像只泥地里滾過的小狗似的。

  顧傾墨卻回過神來了，快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垂下眉眼，裝出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來。

  她道：「小人失儀，還請小貴人切勿見怪。」

  少年被她這快速的轉變嚇了一跳，差點以為是自己昏了頭，方才那精神失常的根本就不是面前這人，而是自己出現的幻覺。

  他下意識地拍了拍胸口，又忙反應過來，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道：「無妨，本王就是看不慣你一個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

  他偷瞧了顧傾墨一眼，見她沒有什麼反應，又補充道：「雖然方才你砸的那一下甚得本王歡心，但是你要知道你是個男人，以後可別再像個娘們兒似的。」

  顧傾墨點頭應是，恭敬如儀，絲毫挑不出錯處，哪裡像個精神失常的瘋子。

  少年卻忽然沒來由地有些生氣，仿佛面前這人方才只是演了場戲，而他才是被戲弄的那個。

  他突然沖顧傾墨吼道：「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帶本王去換身衣服，將這狗東西也給本王帶走。」

  說完還不忘再踢地上那男子兩腳。

  顧傾墨卻忽然抬頭笑了：「小人不是宮中人，可不知道哪兒能讓您換衣服，也不知道該怎麼將地上這位弄起來呢。」

  方才這少年自稱本王，顧傾墨觀他年紀，便猜出他應當是後燕大皇子。

  這回，可還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讓顧傾墨又多了一步活棋。

  這後燕大皇子說來可就稀罕了，未曾同燕王姓上官，而是隨母姓，燕后姓顧，這後燕大皇子便姓顧名瑀。

  後燕這一輩的皇子從金，宗親子弟從玉，例如二皇子上官鈺，從金帶玉，便是極好，他卻什麼也不從，倒像不是他們上官家人一般。

  但這顧瑀卻及其受寵。

  燕王年輕時專注國事，年近不惑方才娶一出身卑微的年長婦人為妻，當時後燕朝臣極力勸阻，兩方拉扯推據，直到燕後誕下麟兒，燕王才強勢地立其為後。

  結果燕王又在顧瑀周歲宴上為他賜名瑀，冠母姓顧，原本被朝臣視為眼中釘的燕後一度成了後燕的禍國妖后，後燕王又不顧朝臣勸阻，在顧瑀周歲宴上破例封其為牧王，允他終生可隨意出入宮闈。

  後來燕後又為燕王誕下一子二女，均姓上官，這才平息了朝臣對燕後的怒氣，勉強認為這高齡產婦「於國有功，功過相抵」。

  但燕王卻仍舊十分寵愛長子，幾乎是有求必應，其他幾個孩子的寵愛加起來都未必能及他一二。

  顧傾墨對後燕這些人盡皆知的軼聞早做過調查，知道這顧瑀「人如其名」，非是寶玉，只是塊被寵壞的愚石，便忽然生出些利用之心。

  「小人方才讓小人的同伴，將落水的世子送回了小人暫居之處，此時方才在這兒的那位小貴人，也應當已經帶著太醫去為世子診治。」顧傾墨盯著這後燕的牧王顧瑀，這年僅九歲的小孩兒，嘴角噙笑，那雙勾魂攝魄的雙鳳眼之中卻儘是冷漠蒼涼。

  「不如，您也隨小人前往？」